第104节
幔帐后,郑令玉缩在墙角,手里一把剪子抵住脖颈,双眼红肿,哭声呜咽。 令窈大惊,冲过去就要夺下剪子:“三jiejie,不要做傻事,给我。” 郑令玉哭喊:“四meimei,你何必管我!就让我死了罢!” 令窈见状,不敢再刺激她,数秒后,她吹灭手里的蜡烛。 屋内重归黑暗,令窈摸索着坐到郑令玉跟前,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肩头。 因这一肢体接触,郑令玉抖了抖,却没有推开她。 令窈呼口气,循循善诱,放柔声音:“三jiejie,其实你不想死的,对不对?” 郑令玉哭声又起。 是啊,她不想死。 明明都已下定决心赴死以证清白,剪子都架到脖子上了,她却没这个勇气刺下去。 都到这个田地,她竟还想着苟活于世。 她怕疼,怕痛,更怕母亲伤心。 “三jiejie,来,剪子给我。” 令窈的手覆上郑令玉拿剪子的手。 郑令玉颤得厉害,最终还是将剪子递过去。 令窈快速丢开剪子。 郑令玉彻底崩溃,淅淅沥沥的哭声阵势转大,哭得大声,几乎要将自己哭哑,一声声嚎啕,此生从未有过的肆意与张扬尽然挥洒在这场哭泣中。 令窈抱住她,并未阻止她哭泣。 惯于伏低做小的人,大声点说话都要立刻敛声,受了委屈,连哭出声都是种奢侈。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令窈哽咽,一下下拍着郑令玉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郑令玉眼泪都流干,嗓子都哑,终是哭累。 她靠在令窈怀中,气若游丝,虚弱出声:“四meimei,你替我转告父亲,我并非故意让他蒙羞,请他不要为难姨娘,你再告诉夫人,我不会拖累清姐,这件事,我会给她一个交待。” 令窈替她擦去面上泪痕:“傻jiejie,你能给她怎样一个交待?” “我——”郑令玉咬住下嘴唇,一个死字终是说不出口。 寻死的冲动过去后,她深深鄙夷自己。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纵使她怯懦胆小,也明白这个道理。再苦再累,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 她还没有替母亲争光,还没有生儿育女,还没有拥有过自己的一方天地,怎么能死? 郑令玉艰难地握住令窈的手,苦笑:“四meimei,你莫要笑话我,我贪生怕死,即便今日受辱,也不敢去死。” 令窈抱紧她。 这几个姊妹里,她虽和阿姊最亲近,但说到性格,只有郑令玉与她有两分像。 这两分像,不在别处,恰好就在这贪生怕死上。 即便经过万难,受尽委屈,也要活下来,但凡有一点希望,便会咬住不放。 前世她从郑嘉辞口中听过郑令玉嫁人后的事情。那家并非什么好人家,虽是高门,但却是一滩浑水。郑令玉嫁过去做续弦,夫婿家中早有妾室无数,后院妯娌嫌她是庶出,日日作践她。她的婆婆更是让她从早伺候到晚,她在夫家的日子,比丫鬟还不如。 虽是如此,郑令玉每次回府,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她前生对这个jiejie最后的记忆,是郑令玉笑着同花姨娘聊话:“他们怎么待我没关系,我比他们年轻,只要熬过去,兴许就能做老祖宗,到时候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想要做老祖宗的郑令玉最终没能熬过去,死在了生孩子那一日,一尸两命。 “四meimei?”郑令玉挣扎着爬起来,以为令窈嫌她厚颜无耻,知趣收回握住令窈的那只手,小声说:“你瞧不起我,是应该的,多谢你今日来看我。” 令窈扼住她,重新牵过她的手:“三jiejie,我敬佩你能屈能伸,所以才赶来看你,我知道,今日的事,与你无关。” 郑令玉眼里又有了泪,既感动又激动:“你相信我没有算计小孙将军?” “我自然信你。”令窈搂紧她,重重叹口气。 她早有打算这世为郑令玉另寻一个好夫婿,举手之劳的事,何乐不为。 却不想出了这档子事。 怀中郑令玉哭噎,终于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四meimei,二jiejie说我与小孙将军暗通款曲,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令窈目光坚定,低哄:“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蒙冤。” 第81章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一道身影忐忑不安闪进度月轩。 孙昭在门边踟蹰, 额头满是汗珠, 眼下两团黑青, 一夜未眠。 自昨晚到现在,短短几个时辰, 犹如一年之久,他实在熬不过去,顾不得惊扰郑嘉和安枕,从香暖居一路飞奔至度月轩。 可是到了门边,却又不敢进去。 他无法想象自己坦白后, 郑嘉和会以怎么的目光看他。 昨夜郑家的人将三姑娘带走,二姑娘哭得梨花带雨, 郑府的奴仆在香暖居把守, 明言让他静静等候, 待事情查清楚后, 大家再互相给个说法。 他不是傻子,几个时辰的煎熬, 足以让他冷静下来。 听那群奴仆的意思,二姑娘似乎怪罪三姑娘蓄意勾引他,与他这个好色之徒伪君子一拍即合。 他被人唾弃,是他活该, 他认了。可是三姑娘,从未勾引过他。他总共与三姑娘也就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有外人在场, 三姑娘连主动搭话都不曾,又谈何勾引? 孙昭重重叹口气,满脑子全是郑令玉昨夜颤颤发抖看着他的画面。 她眼里的失望与绝望,几乎将他湮灭。 一想到这,孙昭恨不得掐死自己。 屋门吱呀打开,飞南:“小孙将军,少爷请您进屋。” 孙昭一愣,抬步迈进去。 他没想到郑嘉和会起这么早,脑子里一团乱,尚未来得及想好该如何将事情告诉郑嘉和。 但无论如何,他希望郑嘉和是从他这里得知昨夜那件事情,而不是从别人嘴里听到。 帘后,郑嘉和只着里衣,脚上趿丝鞋,柔细乌发并未束起,似乎刚睡醒。 孙昭正要张嘴说话,郑嘉和随手披起一件青色外衣,推着轮椅朝他而来:“你来找我,是为昨夜的事吗?” 虽是疑问句,但语气肯定,并不需要人回应。 孙昭怔了怔,没有想太多,噗通一下跪下,心甘情愿认罪:“我糟蹋了三姑娘的身子,毁了二姑娘的心意,你为我牵的这门婚事,已经无法再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郑嘉和扶起他:“你无需自责,此事不怪你。” 孙昭吃惊,他本以为郑嘉和会勃然大怒,质问他为何辜负他二妹,却不成想—— “你真不怪我?” 郑嘉和目光黯淡:“是我思虑不周,一心勉强,所以才有今日的事。我早该料到的,她怎会轻易放弃。” 孙昭一听,一颗心顿时放回肚里。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他将整件事回顾之后,早有疑心,只是不敢问出来。 昨夜好端端地,三姑娘怎么就到了他的榻上?更何况面对美色,他一向自持,绝对不可能勉强三姑娘。 看昨夜三姑娘的样子,她应该是和他一样疑惑。他与她行周公之礼时,以为是在梦中,迷迷糊糊,身体情不自禁,所以才会做出错事。 孙昭看向郑嘉和,小心试探:“你也觉得是二——” 话未说完,郑嘉和一口应下:“是她贼喊捉贼,不会有别人。” 孙昭松口气,难为情地开口:“之前你让我提防二姑娘时,我不以为然,现在想来,是我疏忽。” “不是你疏忽,是我疏忽,所以才让你被人算计。” 天气转寒,薄薄的窗纱结了一层露珠,风刮进屋,郑嘉和咳嗽起来,咳得面色苍白。 孙昭连忙端茶递过去,郑嘉和喘着气,胸膛微微起伏,他没有接茶,道:“委屈你了。” 孙昭当即红了眼。 他惴惴不安一整晚,脑子都要炸掉。这样一件事,无论搁在谁身上,跳进黄河也洗不起。 面对天亮之后的情况,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被人架在脖子上,或被人骟了,他自己处事不当,被人算计,有这种下场也是活该。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郑嘉和不但不怪他,反而心平气和地宽慰他。 孙昭哑着嗓子说:“你一句话都没问,却愿意信我?” “若是信不过你,我怎会请你来临安娶亲。”郑嘉和垂目,缓声道:“你是正人君子,所以我才想要将她许给你,如今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令婉她,配不上你。” 孙昭苦笑:“连我老子都不见得这么信我,郑嘉和,你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 郑嘉和取过案上的茶杯,亲自端茶递水,送至孙昭手边,当做是赔罪:“我自己的事,不该将你卷进来。你回去同孙将军说,此次婚事不必再提,你回西北去罢,之后的事,我会处理。” 孙昭接了他的茶,一饮而尽,道:“我现在不能走,我还有事要做。” “令婉那边,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孙昭摆手:“她交不交待我无所谓,但我必须给一个人交待。” “你是想——” 孙昭点头:“你们家这门婚事,我定是要结的,可是我不娶你家二姑娘,我要娶你家三姑娘。” 屋外有人敲门。 飞南探出脑袋来,朝郑嘉和示意。 郑嘉和不再多言,告诉孙昭:“你在这等着,我去办件要紧事。” 孙昭念着心事:“我是外人,又是罪魁祸首,说什么都是错,别的都不打紧,但你务必要还三姑娘一个清白。” 郑嘉和拍拍他的手:“知道。” 出了度月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