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第3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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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鹤却只是唔了声,又随意问了两句,然后便端起茶盏,不再?言语。 冉壹见状,便知是端茶送客之意,不敢再?做打扰,也未流露出丝毫失望的神色,平静行?礼,“晚生告退。” 阿姚也摸不大清秦放鹤的意思?,但知道父亲自有道理?,当下也不多问,亲自带着冉壹去客院。 两个小的一走,秦放鹤颇觉冷清,便问家中仆从,“夫人和大姑娘哪里去了?” 那仆从就笑,“老爷忘啦,今日是荣安郡主开马球赛的日子,夫人和姑娘都去了。” 原本估摸着少爷得过几日才回来?呢,况且荣安郡主亲邀,不好不去。 秦放鹤失笑,“是了,我竟忘了。” 晚间阿芙母女归来?,得知阿姚提前回来?,喜不自胜,又是一番亲热不提。 冉壹闻讯也出来?拜见了,十分恭敬,得了几样?表礼,复又回到客院温书。 阿芙赞许道:“倒很?沉得住气,不似寻常年轻人毛躁。” 方才她已听秦放鹤说起傍晚书房里的事。 “他曾祖父曾官至知州,颇有政绩,祖父、父亲也都有功名,世代书香,大面礼仪自然是不错的。”秦放鹤笑道。 大家出身的孩子,从不会走路就开始学各种礼数了,进退举止自有章程,倒不必额外cao心。 “既如此,他怎会无字?”阿嫖疑惑道。 这于理?不合。 秦放鹤看向阿姚,笑而不语。 阿姚摸摸鼻子,“约莫是想求父亲赐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为官宦之后,自然不会事到临头还没?有抓取,想来?冉壹之前就与父亲接触过了,大约得了某种承诺,恰恰年纪又合适,所以他本人和家中长辈都做了两手准备: 若秦放鹤收他为徒,阁老亲为爱徒赐字,意义自然非同凡响; 若秦放鹤没?瞧中,冉壹也可以用自家的,并不耽搁什么。 这也算是惯例了: 表字伴随人的一生,意义非凡,若在二十岁之前师、父俱全,通常世人都会请二人之中更有威望者赐下,一表对?晚辈的看重,二来?于晚辈的仕途也有益。 奈何?冉壹的生日刚好卡在秦放鹤松口和不松口之间。 以后者今时今日的地位,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的。 眼见父母jiejie俱都一脸欣慰,阿姚不禁有些羞恼,“你们都不告诉我!” 众人便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阿嫖熟练地摸着弟弟的脑瓜,“实在是巧合,若你不折回章县,自然遇不到此人,说也无用。” 阿姚一噎,那倒也是。 我就是舍不得县学那几块地嘛! 他素来?豁达,很?少真?生气,得了这句解释后瞬间不气了,“父亲,您要收他为徒么?” 秦放鹤确实动了这个心思?。 但老实讲,胡靖和尤峥斗争的态势和发?展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这直接导致他提前几年做了首辅。 升官自然是好事,但又不完全是好事。 第272章 落定(四) 冉壹这棵苗子很不错,但跟阿姚凑在一起,就有个相当大的问题: 两人无论年纪还是科举进度,都太一致了! 这就意?味着,两人?大概率会同场竞技。 作?为政治的绝对衍生品,科举从来都不只是看学问那么简单的。 首辅唯一的儿子和弟子下场,纵然是当权者?也会给三分薄面,更何况监考、阅卷官? 扪心自问,秦放鹤努力半生,都爬到这个高度了,肯定?不愿为了一点所?谓的“自谦”而打?压自家后生。 他本非喜欢自苦作?秀之辈。 况且就算要苦,也是苦自己,折腾孩子算什么?呢? 给太低,秦放鹤本人?不高兴; 给太高,天下文人?不高兴。 所?以二人?同时下场,大概率会有一人?被拿来表态。 这个表态,可能拔高,也可能压低。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对其中一人?的不公平。 现在秦放鹤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避免这种“相对”不公。 他想过让二人?错开,但治标不治本,况且考试这种事其实很?微妙,个人?经历、心态,前一晚的睡眠、饮食,当日天气,当年考题,甚至个人?临场发挥等等,都需要一点运气。 万一这一届让阿姚去考,偏偏出的考题是冉壹擅长的,如之奈何? 又或者?这一届高手?如云,下一届却菜鸡互啄,自然影响排名,又当如何? 所?以秦放鹤没急着开口收徒。 疯狂的计划需要强悍的承受者?,他要再看看。 冉壹的沉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像忘记了赐字一事,只专心窝在客院中做学问,一有机会便向秦放鹤请教,如饥似渴地汲取着。 就连阿姚都忍不住问:“之前你曾提及川越客,如今到了父亲跟前,怎么?不问?” 冉壹便笑,“话本而已,不过说说罢了,终究不是正道。” 之前他一度怀疑川越客就是秦放鹤的笔名,因?为二者?之间某些微妙的韵味实在太像了!而且都是章县出来的,未免太过巧合。 但等他寻根究底,确认了那几个话本的问世时间后,又把这种可能推翻了: 若照时间来看,秦阁老必须要在十岁之前就完稿,但这可能吗? 并非冉壹质疑对方的才华能力,但人?的一切思维、行动都需要契机,需要基础。 正如没有亲口尝过橘子的人?永远无法?精准描述橘子的味道,那些话本中涉及到的地理风物、人?文习俗,乃至娴熟老练的人?际关系等等,根本不是所?谓天资就能弥补的。 阿姚点头,“这倒也是。” 冉壹笑笑,“别光说我,你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阿姚就有些兴奋,“都好?……” 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姓虞,名代风,二人?虽算不得青梅竹马,之前却也有过数面之缘,对方先是在马球场上与长姐相识,被邀请到家中做客,又认识了他。 阿芙见这位虞姑娘性格爽朗大方,人?也高挑健美,先就有三分喜爱,便悄悄托人?细打?听。 虞姑娘的父亲乃翰林学士,秦放鹤在翰林院“耳目众多”,随便一问也就知道了。两家结亲,一看人?品,二看家世,三看家风,虞家治家颇严,虞学士本人?却不迂腐,功利之心也不强,官场上的名声很?不错。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两边家长差辈份。 秦放鹤成婚不算早,虞学士却颇积极,偏虞代风又是四十岁上才有的老来女…… 但达官显贵之间互为姻亲,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多着呢,两边有不曾沾亲带故,差辈份也就不算什么?了。 两边定?了腊月二十七办喜事,原本阿姚是想叫冉壹跟自己一起去接亲的,可秦放鹤却明显藏着话没说,一时间,两个小伙子都有点拿不定?主意?。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四,各部各衙门?都封印,官员们迎来年假。 阿姚卡着时候往虞家去,以准姑爷的身份问候。当然,新婚在即,是见不到新娘子的。 他刚走,冉壹就被叫到书房去了。 秦放鹤刚从宫里回?来,身上官袍未换,较家常打?扮更添三分威严。 “为何想拜我为师呢?”他浅浅笑了下,似有玩笑之意?,“因?为本官的名声吗?” 笑是秦放鹤最常示人?的表情,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真实情绪,甚至很?多时候他展现给外人?看的情绪,也未必是他的真实心理。 到了官场上,情绪也能作?为武器。 此刻的浅笑与首辅的官袍交织,逐渐演化?为一种无形的压迫,虚虚实实,再难分清。 冉壹也没有天真到看对方笑,就以为对自己很?满意?。 “晚生不敢否认为阁老名望吸引,但……”他停顿了下,似乎努力从无数措辞中挑选出一个最合适的,“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您是晚生所?见所?闻诸位前辈之中,最践行的。” 这是秦放鹤没有想到的角度,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其实早在与金晖共事时,对方就不止一次讥讽过,说他假惺惺。 “其他几位大人?啊,不也是行仁政么??” 秦放鹤这话,多少有点故意?刁难。 倘或他忽然反悔,不想收徒,冉壹就等于?把自己的退路都得罪光了。 “不一样?,”冉壹认真道,“不一样?的。” 英雄大贤总是扎堆出现,与秦阁老同时期的也不乏名士,譬如赵沛、隋青竹,皆有侠义?仁名,但他们的仁为小仁。 再譬如孔姿清之流,光风霁月。但他的仁却又太大了,大到近乎飘渺,犹如神明降世,看似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实则为天下计,随时可以牺牲“民”。 “晚生没有资格评判诸位前辈,”冉壹垂下头去,“但您与他们,确实不同。” 仁慈又残忍,宽宏又小气……极其矛盾,又如此耀眼,让人?忍不住追逐。 来的路上,冉壹听说了修路的建议,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朝廷也好?,官员也罢,上有铁路、下有官道,其实根本不需要新路,只有百姓…… 这是一种对冉壹而言相当陌生,更深层次的仁,也让他看到了“仁”背后蕴藏的某种更深刻更尖锐的意?味。 秦放鹤为他的敏锐感到惊讶,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