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第二天陶清风醒来,发现那张多功能躺椅不仅睡着舒服,全身各处好像都被按摩过了,而且类似头部和腰椎部位填充的材料有中药,令他睡眠质量前所未有地高。甚至第一次醒来时没有了黑眼圈——之前他都是靠化妆遮掩的,但自己知道并不是长久之计,还在思考到底该如何恢复作息。严澹此举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了。 陶清风问严澹躺椅多少钱,他转钱过去(微信功能陶清风学的还是蛮齐全的),严澹说不用给了。这是他们家的保健公司新推出的产品,让陶清风替他们当个志愿实验者,躺椅就相当于报酬了。陶清风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反正严澹总有理由说服他),只好打消了转钱的念头,想着用其他的方式偿还。 严老师家的集团到底做了多少生意……那天他哥的“六千万零花钱”给陶清风留下了深刻的可怕印象。 从那天开始,严澹几乎每个一两天都会送点小礼物过来,要么是投其所好又不太贵的书籍从刊、要么就是能调节陶清风身心的小物件;甚至有时候是几罐营养吃食。十之八九都让陶清风无法拒绝。哪怕从一个“实验者”的角度去参详,觉得哪些不太合适,也都会迫于严澹的“说服”,最终转变念头,觉得合适而收下。 陶清风就暗自琢磨,收了人家的礼物,又不能还钱过去,总是不对的。终于有一天给严澹打电话时很诚恳地说:“严老师,我觉得,你要追的那个人,应该得回请你吃一顿饭了。无功不受禄。他如果对你没意思,也是要这样还的。如果他对你有意思,更是会借口吃饭吧。” 严澹就笑吟吟道:“说得很对,他的确邀请我了。那我们先来吃个饭,排练一下?” 陶清风犹豫道:“这段时间我拍戏很忙,不见得有足够的时间,不如等有空了……” 这段时间陶清风愈发忙了起来,拍摄周期从三个月增加到六个月,对于剧组来说,的确从容了很多。但对于陶清风来说,他的工作强度丝毫没有减轻,因为他更严格要求自己,一点点抠台词表情了。这部剧没有导演,他是男主又一人分饰两角,可以说这部剧很大程度上系于他一身,丝毫不敢懈怠。 《乾侠东君魔女》的拍摄进程过半,制片方也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找导演的想法。完全放手给演员了。毕竟就算没有导演,这部片子也拍了一半多。制片方还来找陶清风聊:干脆让陶清风兼任导演算了。但还是被陶清风婉拒了,他说那些也不是他的功劳,而是演员、摄影、编剧、布景等各组一起参详的结果。 陶清风并没有专业导演的知识,很多地方他其实是不懂的,但在拍他自己镜头的时候,他会不断地“拉片子”,意思就是从镜头里把自己拍过的看一遍,然后再去和工作人员商量怎么改。他们提供专业的意见,而陶清风根据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去实施。这相当于把导演的工作“碎片化”在不同分工的步骤里了。这在电视剧的拍摄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全新的探索模式。并不适用于所有剧组,只能说“因地制宜”,天时地利人和,特别适用于这个剧组而已。 但是演职人员名单还是要按照传统方式去写,所以虽然陶清风并不愿意,但蓝莓高层制片人还是告诉他:剧组从来没有无导演的先例。最后导演那一栏,多半还是要写陶清风的名字。而且也会把陶清风的名字加在编剧栏。成为罕见的三位一体的存在。陶清风听完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了。只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他能去看书学习导演相关知识。现在无论他多努力多好学多过目不忘,也是不可能完全掌握的。 不过好在,其他演员拍摄时问题并不大。 其他演员拍的时候,陶清风也会在旁边帮忙协调剧组人员和编剧,他也没有对那些演员指手画脚,顶多帮忙梳理一下剧情。演员们由于意识到环节内没有导演把关,没有像老师一样负责“检查他们作业”的存在了,他们自己这一关就是成品交上去,但凡有些羞耻心的演员,都不会随便敷衍。 这部片子居然在这种“无导演模式”中,有声有色地拍了下去。 第70章 工伤 演员里面改变最大的, 就属于杜玥了。 梅忘雪的新人设在杜玥的理解和塑造中, 从剧本上比较古旧老套的“侠女”变成了个类似梁羽生《白发魔女》里“练霓裳”般“半魔半侠”的女主角。这一举动无疑加强了整部剧的张力。 那天杜玥喝醉后愤怒地在房间摔酒瓶子, 等她清醒后再见到陶清风,还十分忐忑。虽然那天她依稀记得陶清风说的只是鼓励的话, 但还是不敢完全放松。她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陶清风没暗搓搓做文章,反而帮她遮掩下来,还绝口不提此事。杜玥因此工作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对陶清风也真诚了许多。混圈许久的杜玥意识到:陶清风的素质在娱乐圈里,真是少见的高了。 杜玥不由得想到刘琦回给她发微信时说的:陶清风在熊子安导演心里是珍惜的“大熊猫”。当时杜玥还不以为然,觉得刘琦回又在吹牛胡侃。她们之间早就是半真半假的娱乐圈“朋友”关系, 传递的消息也有真有假。但如果这句话是真的…… 杜玥又想到那天酒会所见,陶清风似乎和严放有私交, 却没有以此为“晋升之阶”。不但人品好, 而且有自己的cao守, 这位小鲜rou在娱乐圈的前途:不可限量。 那天陶清风说的演好角色的必要性,也的确说服了杜玥, 把一腔求而不得、无法跨越阶级的愤青式报复心, 全都加倍地投入工作。她观察陶清风起早贪黑的模式下来,感受到这出戏真的有大火的潜质, 她便也燃烧自己为之添柴。其他演员一看连杜玥这种级别的, 都天天起早贪黑加班, 比他们咖位高还比他们努力,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被学霸逼上梁山的绝望感, 纷纷你追我赶,把工作做到十二万分的到位。 在这热火朝天紧锣密鼓的氛围中,陶清风也即将去拍虞山海的单人杀青戏(他是拍完虞山海的单人戏,再转换角色去拍虞山海和骆琅宁对手戏,最后去拍骆琅宁的单人戏。演员和角色如果扮得成功,是相互融合的。所以陶清风要全部拍完虞山海的戏份后,再去拍骆琅宁。别人只用活成一个角色,他需要两个。这两人分别有自己相异的立体人生,心性习惯都很不一样。) 之前陶清风就发现了,塑造一个角色不止是在镜头前的几秒。他白天黑夜都在琢磨,心里就住了一个虞山海。那个虞山海经常在他心里举着刀或拎着竹剑敲敲打打,充斥着江南的梅子雨、流云峰的寒气、北国嶙峋高崖上的风混合的味道。 虞山海单人的杀青戏是他自刎于两国边界(这不是真正的结局,后面还有个彩蛋,虞山海的尸体被弟弟救走,放置在一块千年寒冰上,并持续以珍奇灵异的草药给他续命。终于有一天——大概很久以后——虞山海身下躺的那块玄冰开始融化,因为他体内煦阳真气自发流转的作用,他的手指头微微弯曲。这才是彩蛋的真结局。),这是陶清风来到现世后,拍得最投入、进入角色最深、也最累的一场戏。 他这一天,吊着威压过了几十条。每条都需要全身心投入,一遍遍重复绝望处掷生死的心境——别人再也不会有的,他独一无二的体验。陶清风是真的死过一遍的人,他能用那种心情去指导自己。但相应的消耗实在太大,不仅是体力上,而是他精神的承受度。 虞山海这个“乾侠”的外号,是木飞客写在书名里,却没有实际出现在书中其他人对虞山海的称呼中。也就是说,这个“乾侠”外号是个“场景外”的评价。木飞客既然这样评价,对于角色自然也抱有厚望。但是书中,江湖人称虞山海,到了后期有另一个寻常得多也凶残得多的外号:修罗刀。 但“修罗刀”也不是能代表虞山海真正品性的概括,这是江湖人受到他舅舅误导后的一种偏见。他们认定了虞山海就是个可怕的魔头。在文本中,真正的虞山海从生到死,是没有一个人能完全认识的。这是他的大义和悲哀所在,这样一个为国为民忍辱负重的侠客,却被质疑被陷害被江湖门派追杀逼得走投无路,又善良到不愿黑化,只能以最激烈玉石俱焚的方式作出清白的回答。在那存在着身份原罪论的麻木年代中,哪怕虞山海是大英雄,也会被北国血统钉在耻辱柱上。这血统是老天爷给的,虞山海便一剑把它还给老天爷。 木飞客以“乾”字为虞山海立注,《周易·乾卦》的《象传》解为:盈不可久、天德不可为首※。“乾”又解为“元”(善良)“亨”(美好)“利”(仁义)“贞”(能力强)的君子四端※。木飞客无法借书中其他人之口赞叹虞山海的品行,于是在书名上做出最直白的定位。所以虞山海自杀这场戏,陶清风深觉必须把握好这种内核。无论是“人心险于山川”的绝望感,还是“天地为棺椁,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备也。※”的后事洒脱之叹,都是需要非常极端的心情才能演绎出来。 陶清风拍了整整一天。从摄像机里检视无误后,陶清风长舒了一口气,笑了笑,就着那个笑容,蓦然昏倒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虞山海真的耗尽心血,转头成空,倒在了坚守的阵地上。 陶清风的昏倒,可把剧组人员吓坏了,赶紧拨了急救120。医生到来立刻就地检查治疗,最后得出结论:陶清风是因为透支过度,要调养休息。外加连轴转太久,陷在角色里出不来。拍摄角色的激烈剧情,给神经带去的刺激也大。简而言之,就是犯了演员里常见的:过劳症。被勒令至少卧床休息一周,什么戏也不许拍,吃药膳和营养食品把体虚补起来。 不提陶清风的经纪人和东家连忙把他转移回家好好安置,生怕他养病不慎留下什么后遗症。蓝莓高层听到消息也吓了大跳,并且立刻爽快同意了安排,把这当做工伤处理,送来了很多慰问品。没有陶清风在剧组,很多条都拍不成了。制片们干脆大方地给剧组人员放了一个星期的假,等陶清风醒来养好回组。而杜玥白依依这些炙手可热的女星档期补偿,她们竟也爽快地表示并不需要无缝进下个剧组,这一个星期就懒得要损失费,全都是平时得陶清风诸多照顾,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再给焦头烂额的剧方多添事端了。 陶清风拍戏累到生病的消息,被星辉娱乐公司“顺势而为”地宣传了一波。一来偶像工作时生病了,粉丝会很担心,需要对他们有个交代。二来陶清风这的确也算是“光荣负伤”类型的正面敬业事例。于是宣传稿就往他如何努力拍戏如何起早贪黑如何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溢美之辞上面去夸。大部分陶瓷看到这样的通稿:又心酸、又敬爱、送上满满的祝福,祈祷他们的偶像早日康复。 但是民众中总是有种“反智”倾向的抵触情绪,如果一个人设被营销得太完美,反而容易引起反弹。加上陶清风之前官司的事情在隐秘又广布的地方发酵着,所以他的工伤也以另一种阴谋论的形式被过度解读了。 一些陶清风激进左倾的事业粉们:总不见这个剧组公布导演的消息,又结合通稿里陶清风事必躬亲来看,激烈地评价这是个不靠谱的剧组。让演员透支了太多他们不该付出的心血。强烈怀疑星辉娱乐公司是在打压陶清风,给他接这么low的资源。并且结合上次和庄宇徽和谢国珉打官司的事情,怒斥星辉娱乐公司烂到地心,强烈要求陶清风重新签一家。苏寻作为事务经纪人,他的私人微博天天被激进粉私信骂,骂得他简直生无可恋只好关闭未关注人来信。 而陶清风对家的黑们又有跳脚的素材了,有骂陶清风娘炮弱不禁风的,有嘲笑陶清风垃圾剧组的,有恶毒讥讽是不是被老男人x多了精尽人亡的,又和粉丝展开了声势浩大、乌烟瘴气的互掐。 当然这些陶清风都不知道,他已经昏迷一天了。 苏寻被丽莎派来二十四小时守着陶清风,中间给他喂过一次汤水,那时候陶清风的神智还混混索索的,又躺下去昏睡了。苏寻守了快一天也很累,刚想打电话叫许容容来换班,忽然陶清风家的门就被钥匙从外面打开了。 苏寻吓得魂飞魄散,一看居然是严澹直接用钥匙开门进来,更加惊吓了:严老师怎么有小陶哥家的钥匙?他们俩果然在恋爱吧?难道都同居了??苏寻硬着头皮想……要不要告诉公司?苏寻也秉持着经纪人良好的责任心去查了一下严澹的家庭背景,把他吓得瑟瑟发抖,惹不起惹不起。他决定还是等到陶清风醒来后,向对方求证一遍,再去考虑是否汇报的事宜吧。 其实陶清风并没有把钥匙给严澹,但这整栋楼都是严家拿来出租的。陶清风搬进来后又没有换过锁,东家当然有备用钥匙。陶清风在剧组昏倒后没来得及传递什么消息,但是这么大的事情,这个剧组里又有他们的资方,还发了通稿。严澹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担心陶清风,就赶紧找房屋中介管理,拿了钥匙过来探望了。 看到经纪人在这里,严澹稍微放心些,他本来还怕陶清风一个人在家养病,也没人给他倒水喂药什么的,感谢苏寻道:“谢谢你照顾他,辛苦了。这里交给我吧。看你也很累了。” 严澹也没多想,以为陶清风已经把自己有钥匙的事情告诉过苏寻,或者他们公司的人都知道租房来源。但这其实是艺人很隐私的事,苏寻并不知道,并且误会成了严澹和陶清风的关系。 苏寻表情差点裂了:这种很自然的当主人家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就好像这栋屋子的女主人买了菜回家(救命,严老师真的提了一堆菜),对家里客人感谢看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严老师和小陶哥应该的确是同居了吧?否则为什么他换鞋、搁菜、取水杯都根本不用找就知道在哪里啊?(其实是因为严澹上回来吃过饭),并不知道苏寻无限萧瑟地错误脑补:看严老师这架势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小陶哥你现在不能谈恋爱啊……还有那么多事业要拼呢……陶瓷粉丝们会炸裂的…… 然而苏·怂如狗·安静如鸡·敢怒不敢言·瑟瑟发抖·寻只是打着哈哈笑说:“严老师来了,那就好那就好。我正想叫容容换班呢。今晚就交给严老师了,我们明天再来看小陶哥。”开什么玩笑,人家说话虽然客客气气的,但是“你也很累了”的潜台词不就是逐客令么?他可知趣得很,立刻夹着尾巴光速逃跑了。 第71章 病中照料 严澹看到茶几上是陶清风每天要吃的药, 还有一张药膳单子, 上面大部分用圆珠笔圈着, 写:外卖。应该是苏寻没法做,准备点的外卖。严澹琢磨着这张药膳食谱, 大部分他能做。他打电话请人又送了一些材料,和数只非常精致的瓦罐。药膳总是要慢慢熬的。 严澹又研究了一下那些药,基本都是缓释精神、补气虚、健脾胃的中成药。看来陶清风需要多静养、脾胃很虚、却又需要补充足够的营养。严澹想了想, 用带来的食材给他熬了一小锅红枣枸杞粥。里面还加了除湿气的薏米和清火的莲子。 熬好之后,严澹才敢真正去细看卧房内,躺在床上陶清风病容。这一看便立刻心中如沸:平时只见陶清风的清雅之态, 哪怕是双手骨折时,都不曾像此刻般显得愁病哀容, 是还在做角色煎熬的梦吗? 严澹一时间那点矜持理智, 给抛到九霄云外, 反应过来时,已经把陶清风抱了起来, 一手箍了拥在胸怀中。严澹也不管陶清风在他怀里似醒非醒, 不顾对方轻微颤抖,拥着那瘦削得近乎单薄的身躯, 低头去吻陶清风病中干涩得带点血丝的唇瓣。 唇瓣相接时, 严澹鼻尖闻到一点血气, 夹杂着中成药的当归丹参川芎味道。他尝遍了两瓣唇间的苦涩药味,才起身托起陶清风的头,把尚未清醒的陶清风缓缓扶靠在床头。握了满手短黑发, 错觉本该是青丝如瀑倾满怀。 严澹这段时间,换着花样送陶清风各种“精心准备”的礼物,并且动脑筋思考如何让他心无挂碍地收下。偶尔悄悄去探个班,也不让陶清风知道,在不打扰他的情况下默默关注他。比如那次,他哥准备把业龙集团空壳子变现热钱随便投个剧组玩,问过严澹:他那“小朋友”在拍的剧需不需要。严澹并不太了解,也不希望干涉他哥生意上面的决策,就说了让严放自己去决定。也并不知道严放后来真的投了。严澹那天捎去《水经》时,自己其实想去探班看看陶清风拍摄,结果门口被工作人员拦下来。严澹又不愿意打扰陶清风,最后就没有进去,只留下礼物给保安,服务人员检查过后送了进去。 余下的时间,严澹主要把精力放在了寻找大楚年间的“登科录”上面。“登科录”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就是科举之后会放出的榜单。上面写着一二三甲所有登科举子的名字。 有些朝代,把“登科录”刻成书卷,刊印了出来,流传到现在,又被研究文献古籍的从业人员汇编,出版《华国历代科举登科名录》等书籍。可惜的是,严澹查阅了现行所有版次的《华国历代登科名录》,其中大楚朝并没有系统地搜罗所有年限的登科名单,有限的记载要不就相隔着十几二十年,应该是资料流传到后世散失之故。 那里面,并没有佑光三十年一科的记录,应该是与“熙元政变”相隔太近之故,很多资料都遗失了。严澹没有找到燕澹,自然也找不到陶清风的名字了。 但是严澹并没有放弃,除了研究文献从正史上汇编的“登科录”外,很多时候,散人笔记,遗迹石碑、乃至未入正史的县乡志籍中,会记录本地进士、进跃龙门的人员名字。就像是燕氏子孙中,好几册闲览笔记中:提过燕澹赐榜眼出身,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严澹虽然一不知道陶清风的籍贯归属,二不知他的后裔流落,但莫名就是下了这样的决心:他一定要把燕澹同科的“登科录”的名单,或者相关的私志找到。为此他拿出皓首穷经的精神去查阅那些汗牛充栋的文献,仿佛大海捞针般地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搜寻。 他可以接触到很多内部数据库,但里面绝大多数文献都是孤本图片扫描上去的影印版,不能用数字化的比对方式查阅,只能凭眼睛去看。虽然严澹已经很花精力地去找,却还是不能立刻得到答案。 可是,当严澹把陶清风温柔地抱在怀中,并轻轻取走他唇上带着药和血味的一个吻时,心想:不管陶清风究竟是不是来自古代的一个孤魂,既然到了此地,冥冥中来到了自己身边,那么自己就要牢牢握住,火候到了就说出来—— 他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一个与之相关的念头,鞭策他:该说就说出来。不要再等了……不要再……遗憾了。 真奇怪,严澹觉得那就像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执念。所以他行动力十足又紧锣密鼓地送礼追人,简直是生怕慢了半拍,陶清风就消失或者被别人抢走了似的。 严澹抱着陶清风不算重的身子,一只手甚至能环住那瘦削的腰部,盯着陶清风心想:他是我的。没有人可以抢走。那个白月光早逝的暗恋对象又不会从地下爬起来。严澹心想:他早晚是我的。 陶清风晕乎乎云里雾里地恢复一点神智,感觉到自己被抱在温暖的怀里。他咳嗽了几声,带出干裂唇上一点血丝。然后唇边就被喂了一口清凉的水。陶清风抬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严澹,咳道:“严老师你来了。” 陶清风病中支离,平时理智里环顾的很多界限和距离都模糊了。所以他没有说“严老师你怎么来了?”也没有说“严老师麻烦您了。”说的只是简单自然的“你来了”,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证明在他心里,严澹在他病中来到身边,并不是多值得意外的事情。他虽然对此感激,也并不惊讶。 严澹一手抱着他,一手舀了一勺枸杞粥喂给陶清风,说:“听说你是累病了,不值得这么拼。” 陶清风倒在他肩头,色泽并不红润,只稍微被粥米润泽过的唇瓣开合,说道:“我心急了。忘了‘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自找的……” 陶清风脾胃本来很虚,他瘦削的体质也偏寒,在严澹温热的怀抱中,不自觉地颤抖着。严澹以为他是受凉,低头问:“冷么?我去关窗子。” 陶清风摇摇头,他半边身子埋在被子中,身上也穿了长袖睡衣,半边身子被拢在炭火般的胸怀里,道:“不冷,别关窗子,听一听雨声,也很好。” 严澹都没意识到下雨了,看来生病之人对周围环境的分辨程度反而更敏感。外面有个人工湖,湖中应该是有残荷衰叶,窸窸窣窣,沙沙作响,是所谓的“留得残荷听雨声”※了。 严澹又喂了陶清风吃了一口枸杞粥,陶清风这病起于过劳,脑力也是负荷后猛然松弛下来的状态,没有平时清醒。若是换了平时,他至少还得纠结一下,被严老师这么亲近地搂抱着是不是成体统之类的自找不愉快的问题。但是此刻,雨声,凉夜,隐隐作痛的四肢肌rou,虚软的身躯,还有让人沉溺的温暖怀抱。陶清风就懒得多想了,管他呢,谁知道严老师是不是需要积累“照顾恋爱对象生病经验”,由他吧…… 陶清风很乖地吃完了粥,有一线不小心漏了出来。严澹没来得及拿餐巾纸,怕那抹白痕漏到他脖子去,赶紧用拇指顺着陶清风下唇瓣揩过,接触到柔软嘴唇的触感时,差点让严澹心驰荡漾又忍不住低头亲吻下去,还好他意识到现在陶清风醒着的,制止着了这股念头,却趁着对方看不见,悄悄把拇指上残留的那点粥水抿去了。 然后严澹又去取了中成药,让陶清风吃了。陶清风吃完药后,药效上头又困倦欲睡。严澹把陶清风轻柔地放在靠枕上,凑着他耳边道:“你先休息几个小时,待会儿药效过后,药膳也炖好了,你醒来喝点汤。”陶清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只感觉到一双掌心火烫的手,在探自己的额头温度,就失去了意识。 过了几个小时,陶清风果然又被云山雾罩地抱了起来。这回他连眼睛都不愿全睁开,半闭半睐地,依稀看到有个勺子凑到嘴边,他就张口含住。药膳汤水,有山药、党参和乌鸡的鲜香味道。除了汤水,严澹还喂他吃了几块山药和几颗党参,吃完后陶清风又睡了过去。这一回他都没反应过来并没有平躺进被窝里,是直接在严澹怀里睡着的。 这药膳本来就有补气效果,陶清风喝了后额头上现出细密的汗珠,严澹却没舍得放开他,只想这样一直抱着。一边轻轻用手指揩去细汗,手不由得从额头抚摸到陶清风脸上。 这张脸让严澹又产生了恍若隔世的错觉。他的视线在陶清风闭目的容颜上流连徘徊,不舍得眨一眨眼睛。心中有一只小螃蟹在敲敲打打,带着雨水潮气的味道。他的母亲会弹古筝,有一首曲子叫《雪山春晓》,韵律中的切切嘈嘈仿佛欢快化冻的冰棱,雪水冻泉从山间缓缓流下,润泽大地,万木复苏,芦花吐紫,草鸭衔泥…… 窗外雨势不大,绵密细织地挂在天幕间。其间严澹又研究了一下药膳、用药量和食水配比,确定都无碍后,用小瓦罐熬起了明天给陶清风喝的虫草鸭汤。今晚他不准备离开,毕竟明天也是周末,他想多照顾陶清风一两天。这段时间陶清风昏天黑地地拍戏,严澹都没能好好见他。严澹预备在隔壁房间里歇下——身为一个文化人,柳下惠的精神还是要有的。抱着陶清风他都很克制才没有继续亲了,要是躺在一张床上,他还把持得住那就不是人了。 临睡前,严澹又给陶清风试了试额头温度,倒是没有发烧,反而温度有点低。看药物说明也属于正常。严澹正准备关灯起身,忽然听到陶清风喃喃念了句类似牧童歌谣般的句子。一开始严澹还以为是句诗,语意很直白,像是小孩子蒙学时的句子。 “朝驱牛,平野草正肥……暮驱牛,烟斜山雨微……※” 陶清风念得很轻,唇边微微带着笑意,而且陶清风用的并不是普通话,而是带着一点点不知道何处的方言,只不过那方言语调也很容易听懂。严澹把句子记下,他并没有听过这首牧谣,随手搜了搜,也不曾找到出处。当然他也没在意,很多东西普通网络是搜不出来的,他回家还可以用资料库再检索一遍。 流行于民间的诗歌、牧谣、俚调等,乡野间有许多未被文献记载收录,却往往是区域文化的重要研究素材之一。严澹对此非常的敏感。他意识到,陶清风病中念出来不同的口音,并不是他所知的a省海箕村那边的方言(那边的方言是一种严澹听不懂的少数民族言语)。 这首生僻的牧童歌谣,有没有可能是附身的陶清风的“灵魂”的童年时代唱过的歌谣呢?如果是,那么严澹可以利用这个线索,去查找陶清风真正的籍贯了。如果籍贯里的乡志县志保留得好,甚至有些古建筑遗迹,或者著名私志笔记流传下来,会不会能证明历史上那个“陶清风”曾经存在过呢?这是除了查找和燕澹同科的“登科录”名单外,第二条确认陶清风身份的方法。 第二天清晨陶清风醒来,一看窗外天色还黑着,生物钟四五点唤醒了他。陶清风的病好了很多,他本来就是年轻人恢复得快,之前累病本质上就是吃得少睡得少消耗太多,他一个囫囵觉睡了两天三夜,吃药加上饮食照料,把陶清风的元气补回来不少。 陶清风洗漱完毕后,还是有些头重脚轻,来到厨房发现昨晚熬好的粥和一锅新的药膳,正严丝合缝地温在灶台上。陶清风刚揭开盖子看了看,就被虫草鸭汤的香味熏得五脏庙一阵阵打鼓。陶清风还隐约记得昨晚严澹给他喂了药、粥水和药膳,但是他不确定严澹是不是后来走了。 严澹能进家里来,陶清风也没多想,以为是昨天来探望时,苏寻给他开的门。 正这样想的时候,主卧旁边的小房间门开了,严澹穿着晨衣走了出来,关切地问陶清风:“你起来了?身体怎么样?” 陶清风惊讶地发现严澹还在这里,不由道:“严老师,那小房间里没床,你昨晚怎么睡?” 陶清风住的单人公寓户型,是有一个主卧室和一个很小的次卧。但是次卧小得像饭厅似的,所以搬进来时也没在里面安床。被陶清风当成书房了。 严澹笑了笑说:“移了沙发垫子,拿了些被子打了个地铺。本来是躺沙发上的,但沙发侧边我总是有掉下去的错觉。后来就移到那个房间里去了。” 陶清风简直内疚得无以复加,严老师一个家里面几千万随便拿来玩的,居然在他这里睡沙发垫子打地铺?而且昨天还一直下雨,地铺更容易受潮了。陶清风连忙关切道:“你受凉没?用不着打地铺啊,我知道严老师是想照顾我,那你就一块儿躺我那张很大的床上就好了。这不是更方便吗?” 陶清风单纯以为严澹是不想打扰自己养病,所以才去打地铺的。这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和严澹的想法不谋而合:要是自己躺到陶清风那张大床上,陶清风的病不但好不了,估计还会更严重。 第72章 回乡 严澹咳嗽两声转移了这个话题, 道:“没关系, 我一个人睡习惯了。地铺也很舒服。早餐先别喝药膳吧。我昨天买了包子和牛奶。但我不知道你的肠胃能不能吃, 要不还是喝粥吧。” 不得不说严澹在饮食方面的习惯从来没有身价豪门的自觉:或许跟他常年在学校里用餐有关。食材选择都是虽然普通却营养充分,口味清淡却也不寡, 荤素合理搭配,还特别经济实惠。 陶清风感觉脾胃已经好多了,喝了点粥, 吃了包子。前两天那种昏沉阴暗,整个人都烧糊了不清醒的状态已经远离了。雨后的空气又特别清新,推开窗子都是饱含着草木的湿润气息。 严澹划开了手机上的通稿给他看:“真的像你们公司发的声明里写的, 累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