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严澹不好意思:“小时候他就非要我们看……习惯了。搞得我现在看到新闻都条件反射去等他的画面……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陶清风知道这些电视新闻上都是现代社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严家的背景果然不可小觑。但从严澹的气质看出:并不是给人压迫感的那种势头,而是像磐石一样,很沉厚可靠之感。 陶清风没有具体问严澹父亲究竟是什么身份,严澹也没多提此事。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让陶清风想起来,当年的燕公府……钟鸣鼎食之家。不禁有些暗慨。 看完新闻后,严澹拿过陶清风的手机,替他瞧瞧微博后续情况,一眼就看到了掐得昏天黑地的战场,不禁扶额头疼。 陶清风倒是没觉得什么,之前苏寻给他打理微博时就说过,有很多黑子,要把评论删掉。不过陶清风不想让严澹费力气,也实在对黑子的嘲讽感觉很陌生,就说:“随便他们。懒得管。管不过来。” 严澹把手机递到他眼前,把微博账号下面的战况翻给他看了看,那里是硝烟最汹涌的地方:“你先看看再决定。” 陶清风一看那微博,小陶瓷们可怜兮兮地和黑子对掐,他的心就软了。但陶清风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对掐的内容,陶清风觉得很无语:黑子持续在骂从前身体原主人陶清是个文盲。粉丝则努力要证明陶清风自从水天影视城的剪彩仪式后,变得勤奋好学。两边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一个说服不了一个。 陶清风心想,人的想法是最难改变的,为什么无论是粉,还是黑,都那么执着要改变对方的观点呢?喜好不同,各自不见,不就好了?大概黑子骂的是从前身体的主人,他无法感同身受地难过吧。毕竟今天因为身体原主人的破事,让他收拾了那么大的烂摊子。陶清风在心里,都忍不住想教育一下从前的陶清。 严澹看到一条黑子评论说:陶清风为了槽文化人设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惜露馅了,看的是盗版书。证据就是上面字体凹凸,这是铅印,铅是有污染的。现在的书都是胶印,开铅印厂的是盗版小作坊…… 严澹反而不淡定了:“信口开河!” 陶清风不太分得清现代的“机器印刷”,反正大楚当时只有雕版和活字。但是既然是严澹的书,当然不会是盗版。 可是黑子评论居然有很多人附和他,还说这个人是理中客,铅印的确污染云云。陶清风下次还是买本正版书再来装逼吧。小陶瓷们在这条评论下面都不太敢吭气,大概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严澹依然有些不平,拿出自己的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然后舒了口气。 陶清风好奇:“严老师,你在写什么?” 严澹说:“我在自己的微博上,给那个人解释一下。” 陶清风本来想对严澹说没必要,但是想到哭唧唧的小陶瓷们,又沉默了。便凑过去看严澹的微博。 严澹的微博没有用实名认证,就是一个普通日常的小号,微博名字叫做——陶清风一看,几乎屏住了呼吸——“万里云霆”。 陶清风声音有些颤:“严老师,怎么用这个作微博名?” 严澹笑道:“喜欢这句诗啊。万里云霆——” “——驱号令,”陶清风心头狠狠一抖,“乘白出霄焕文章……” ——万里云霆驱号令,乘白出霄焕文章。描述太白破晓、驱开云层,熠熠生光的文曲星,照耀了文坛的辞章佳作。 “白”并不是颜色,而指的是“太白星”,也是文曲星。 这句诗固然有名,但更要命的是,这句诗,是燕澹生的字出处。 燕澹生,字焕白。 燕焕白。 陶清风从未叫过他的表字,但不妨碍他知道出处。燕家三公子自幼被夸文曲星,对得起这个表字。 陶清风扶着太阳xue,头又剧烈地疼起来,他不得不装作是手臂的疼痛袭来,靠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燕澹生,严澹,名字相似是第一重巧合。模样有点像,是第二重巧合。万里云霆驱号令这句表字出处被严澹用作微博名,是第三重巧合。 不,陶清风摇摇头,是自己过于在意,小题大作了。巧合只是巧合而已。 第37章 浴室桂花; 燕澹生是他的故人, 寄托着他的怀念、遗憾和游丝浮絮般的沉吟暗问;严澹是他的新知, 在陌生荒凉的时空里, 给他带来款款微风般温柔暖意。 不,他们是不一样的,虽然这么多巧合,让陶清风很是纠结。但往大了想, 都是读书人, 凑巧喜欢同样几句诗,也不是不可能。自己和严澹的交友, 真的不能当做弥补没能和燕澹生称友的遗憾——自己总把他们大惊小怪地想一块儿,那样对严老师,并不公平。 陶清风定了定神,重新去看, 严澹在自己的微博上, 是怎么给那个人解释铅印之事。 严澹评论了那个人在陶清风改名字微博下面,质疑铅印的评论, 并把这条转发到自己微博上。 @万里云霆:这本《大兴辞雕》是铅印,因为它是三十年前的版本, 那时候全国的出版社都只有铅印厂。后来技术成熟, 才转成胶印的。华中书局是华国最好的古籍出版社, 也是最权威的一个版本。三十年间再版了二十七次。这本初版初印, 收藏价值很高。铅印要刻版印, 非常耗财力。小作坊最不可能做铅印[图片]//@黑子:…… 严澹还配了一张, 《大兴辞雕》的版权页图片, 上面把出版社、开本印刷和出版年月写得很清楚。 严澹这条微博,回复在陶清风原来的微博下面,很多小陶瓷立刻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地来点赞,她们也顺着转发,来偷窥严澹的微博。可是这个“万里云霆”的日常号,微博内容寥寥,也没有自拍,粉丝就零星的两三百,完全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她们还略有些失望。 没想到黑子却追到了严澹的微博下面,他们把严澹当个普通素人欺负,也不看他解释的内容,逮着又是噼里啪啦地无脑黑。严澹嘴角微抽,这些人真奇怪,明明讲了道理,为什么一副“我不听我不看我车轱辘”的风格? 严澹平时的日常微博,要不就是一两句心情,要不就是转发一点大大小小的消息,也并没有多少人互动。所以一开始,他的微博很惨地被黑子刷屏了,再后来,有小陶瓷摸过来,指责黑子像疯狗一样,这位路人只不过说句公道话…… 黑子嗤笑:路人?娱乐圈无路人。搞不好他就是铅印小作坊的老板,版权页图片也是盗印。 可愣是把严澹气笑了,他放下手机,摇头对陶清风说:“应该听你的,懒得管。” 然而就在粉黑在严澹微博下面又掐起来的时候,那位有三十万粉的著名的“华大历史博主”,不但转发了严澹解释版权页的这条微博,而且破天荒地根本没有学院派式的评头论足、而是—— @华大历史博主:[噗通跪][噗通跪][噗通跪]居然被无知的粉黑缠住掐架。好心疼又好笑,知道右边是谁吗?是我们系最好的老师之一。我最喜欢的老师。[狗头][狗头][狗头]。//@万里云霆:…… 华大历史博主的微博,是大量学院派的关注聚集地。他一转发,学院派们纷纷涌入严澹的素人小微博,看到版权页那条下面的纠纷,纷纷像在看动物表演,并留下足迹。 “连华中书局的版本都说盗版,没文化真的太可怕了。” “这个版本我好想买啊,后来的版本都没有李思远那篇跋序了。但是旧书网上要卖几千块。” “对啊,这版开本大,字也大,后来胶印版,字全都缩了,本来看竖排字就很痛苦了,纸面还白惨惨的,眼睛痛。还是旧版浅黄背景比较舒服。” 也有很多华大历史博主的路人粉,对万里云霆的三次元感到了好奇。 “这是博主的老师?华大历史系教授吗?微博这么低调的?” “低调才正常吧,华大教授们一天到晚那么忙,哪有时间打理微博。” 更有娱乐圈看热闹的路人偶尔顺藤摸瓜进来,关注的点却又不一样了。 “这个版权页图片,是陶清风那几幅照片上的书吗?陶清风和这位华大历史教授认识?” “不是吧,应该只是同一个版本,不是同一本书啦。这个博主只是在科普吧。” “我倒觉得,陶清风这段时间风格大变,真的可能是认识了什么历史大佬,我有一个想法……” 这一条却又被黑子挖出来,试图把节奏带成“华大历史系的教授,也沾惹了娱乐圈的铜臭。” 很可惜他不但没带起来,还遭到了这批学院派小将们,更猛烈的嘲笑。 “讲道理,一开始你说陶清风的书是盗版,这就是你错了。后来一次次胡搅蛮缠,有意思吗?” “笑而不语,说陶清风想贿赂,我姑且可以信一下。但说教授收钱给明星站台,人家看得上你娱乐圈吗?” 其实真正知道“万里云霆”这个号的三次元是严澹本人的,只有那位华大历史博主,因为正好是严澹带的博士生。其他人尽管可能是华大历史系或者其他学院,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位老师,但是他们俨然同仇敌忾,和华大历史博主站到了同一阵营。 华大历史博主的其他粉丝们,还有学术圈子的,虽然也没几人知道万里云霆是严澹,但是也不妨碍他们相信华大历史博主的说辞,加入了嘲讽娱乐圈粉黑的队伍里。 微博下面一派其乐融融,却又高贵冷艳的气氛。路人粉黑点进去,就像老虎啃刺猬,不知从何下嘴。人家不是明星粉,不能用娱乐圈那套去掐架。而且这些人的表达能力真掐起来,后果是想象得到的,黑子才不去费那个劲。 倒是很多小陶瓷,可爱却傻兮兮地,对那些人一个个地感谢,惶恐得仿佛日式鞠躬九十度,抱歉表示打扰云云。也无差别地收到了善意的嘲笑。 “陶清风是谁,不知道,真为他好,少刷点存在感吧小朋友。” 不仅如此,学院派还极力撇清和娱乐圈的关系。 “谢什么?老师又不是在帮他,见不得有人瞧不上华中书局的古籍版本,传道受业解惑而已。” “就是,老师根本连陶清风的微博都没关注,应该是去看归宁皇后预告片后,恰好瞥到官博转发陶清风改名字这一条而已。心疼老师,好心科普,还被逮住惹了一身腥。” “老师应该会删黑评的吧。我先截个图保存一下,太好笑了我要日常拿出来回味。” 不得不说,虽然素人微博下面,学院派的评论也不过几百条,数量并不多,可是战况碾压式分明。哪怕黑子再车轱辘几百条,也就像白开水一样,根本没有看的价值。 严澹和陶清风聊会儿天,准备去清理一下黑评,点进微博又被提醒淹没,不知所措。待定睛看到流量是从华大历史博主那里带出来之后。他想了想这位是谁,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笑。在转发里回复了一句—— @万里云霆:你的博士论文二稿还没交。//@华大历史博主:居然被…… 严澹拿给陶清风看,告诉他,这位华大历史博主,是他带的一个博士生,平时乖兮兮的,网上却喜欢搞事情,几年时间居然经营成了一个大v号。 陶清风失笑,想起了上次苏寻开心了半天的事情——被这位华大历史博主,点评了陶清风在水天影视城说的那番话。什么“哪怕演技糟糕,起码心怀敬畏,希望不要毁云云。” 那一瞬间,陶清风忽然有股动力:他想要把广积王子这个角色塑造好,等《归宁皇后》上映后,不知这位又会作何评价,是否在他心中真的“没毁”呢? 看着快到八点了,陶清风打了个哈欠。平时严澹和他互发短信,问候早晚安,自然知道陶清风的作息,便说:“你要睡了?水烧好的,你可以直接去洗澡……” 一句话没说话,严澹又哑了口,他和陶清风面面相觑,气氛难得有一丝不自在。两人都在思考这个被忽略的问题。陶清风两只手不能动,这件事……怎么搞? 陶清风心想:不能严澹给他洗澡吧,太尴尬了。 陶清风赶紧说:“我明天洗吧。我明天手应该可以稍微动了。一天没关系的。” 严澹也仿佛松了口气,点头:“那好,你早点休息。” 陶清风在严澹帮忙下,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入睡了。 可是,陶清风这回并没有睡好。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了这具身体模模糊糊的,被谢国珉玩弄的记忆。 陶清风大汗淋漓地醒来,胃里有些翻腾。梦里的片段还在脑海中闪现,他厌恶地皱着眉。转过头看了看枕边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半夜三点,比他平时生物钟自然醒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 果然还是被噩梦影响了睡眠。陶清风却无心再入睡。他浑身鸡皮疙瘩,不舒服,非常想去洗澡,把身上洗干净。 哪怕他知道那并不是他,只是身体原主人遗留下来的记忆,昨天刚好被开启了而已。昨天他被谢国珉摁在床上,当时除了愤怒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和梦里那些乌七八糟的记忆一对应…… 陶清风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决定必须去洗澡。他感觉手臂稍微好了点,手腕以下应该可以小心地活动一下。不必麻烦严澹了。而且现在半夜三点,严澹当然在隔壁房间里熟睡。陶清风也知道他的作息——严澹是现代普通人最规律的作息入睡:晚十一点至早六点。 陶清风小心翼翼把腿搭下床,借着腿支起身子。开灯出房门,走到了浴室里。水还是烧热的。 陶清风身上穿的这套新的睡衣,是袍式。严澹考虑到了他的手不方便,没有买套头或扣子的款式,而是长长的一件睡袍,以一根系带扎住腰间。 陶清风弯了弯手腕,抽掉了系带,袍式的睡衣就松垮地滑落肩头。陶清风把它堆在浴室的架上。想要打开淋浴头的开关,但是淋浴头的开关位置,比他肩膀高一点,他又不能抬起手去开关。 陶清风只好搬了一个浴室里的脚蹬——还好很轻,而且只要他稍微弯腰就能搭在手上搬起来。放在淋浴头下面,他踩上了脚蹬,手的相对高度稍微高了些。 饶是如此,他还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淋浴头的开关打开,方向也控制不了,直接被水对冲,浇了一脸。 陶清风赶紧下来,从脚蹬踩到地上时,他不小心踩到了,解开了的浴袍的下摆。地上本来就是湿滑的,他脚底一滑,直接摔倒下去。 半夜醒来,陶清风本来就因为噩梦没睡好,心绪不宁,头昏眼花的。这样一摔,居然就此昏倒在地上了。他陷在解开了系带的雪白睡袍里,被淋浴头的水浇湿了一头一脸,全身都被泡湿了。 陶清风昏过去没有醒,因为他又被噩梦缠住了。他的眉头蹙得愈发紧,四肢却因为水泡过浴袍缠着他,加上手脱臼了动不了,呈现出类似鬼压床的症状。 他又开始在记忆里面对谢国珉令人恶心的事了。 不过,陶清风摔倒在浴室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大,也惊醒了隔壁房间里睡觉的严澹。 严澹被“砰”的一声巨响惊醒,从门缝里看到外面隐隐有亮光。便也披上睡衣起身,开门发现从陶清风房间,到浴室的灯是亮着的,不由得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