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渠凉王再度派遣一名质子出使长丰。 少微盘算了半天,还是没算过来:“听闻渠凉王有四个儿子,大王子是渠凉太子,应当是要在朝中坐镇的,二王子就是淳于烈,已经阖棺下葬了,三王子和四王子是对双胞胎,算算年岁,还在牙牙学语吧,他这是要派谁来当质子?” 沈初八卦道:“要么是旁支的哪位世子?臣去打听打听?” 少微颔首:“嗯,去问问吧,知己知彼。” 仅花了两个时辰,沈初就把事情摸清了七七八八。 然而他打听回来的那个质子的名字…… “淳于昭肃?”少微惊问。 “是,淳于昭肃,那个昭肃的昭肃。”沈初也给吓得不轻,所以打听得格外仔细,“他母亲是渠凉先帝的义女元夕郡主,之后这位郡主远嫁做人妇,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她再回渠凉王宫时,却是孑然一身。渠凉王对这个义妹很是信任倚重,三年前元夕郡主认回了自己的儿子,渠凉王赐了他王姓,便是淳于昭肃。” 少微:“……” 淳于昭肃就是华苍,元夕郡主是华苍的亲娘,这么说来,华苍是……渠凉人? 与此同时,昭肃这边也已经闹翻了天。 元夕郡主满面怒容地冲进玉明殿,与渠凉王发生了争执。 昭肃领了旨站在殿外,听见母亲声嘶力竭地说“不能让他去”,说“他是渠凉人,再也不该去那劳什子的长丰”,说“他去了就回不来了,会变成他父亲那样”。 他还听见渠凉王冷声说“我们必须跟长丰结盟”,说“他护卫不力,本就该让他戴罪立功”,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昭肃知道母亲是为他好,尽管是很自私很偏执的“好”,但这总归是他母亲,在他幼年时温柔地安抚他、教导他的母亲。 然而无论她如何反对,渠凉王都没有收回成命。 昭肃势必要作为质子走这一趟了。 他其实……很乐意。 少微送走了安远侯,迎来了新的渠凉质子淳于昭肃。 昭肃再入昕州,仍戴着厚重的帷帽。少微远远望着他,唇畔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再次见面,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两方人马在和气庄会合,做最后的休整。 少微单独召见了质子。 他取下他的帷帽,拉下他的面巾,怔怔地仰头看他。 昭肃面无表情,但眼中带着不同寻常的温度,似乎在说:我回来了。 他在少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那双眼如同含着一汪秋水,要将他溺毙一般深情,承载了道不尽的话语,直漾到他心里去。 少微忽然踮起脚,伸手拆下了他束发的“簪子”。 这根竹签是他亲手做的,他怎会不识。 只剩发带松松绑束,昭肃的头发披散下几缕,衬着他英挺俊朗的侧脸和那道伤疤,显得很是不羁。 少微转身去柜子里拿了颗酥糖。 他举着竹签说:“老规矩,一根竹签换一颗糖。” 昭肃正要收下那颗糖,却见少微往回撤了撤手,他微微挑眉。 ——怎么?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隐瞒了我什么……”少微将酥糖叼在自己口中,“亲我一口,我就既往不咎。”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喉结滚动,渠凉质子淌下一滴汗。 第50章 回秣京 暧昧的烛光笼罩着这间屋子, 把一切变得朦胧起来。两人相对而立, 这瞬息像被无止境地延长, 等得人心焦, 磨得人无措。 少微屏息凝神, 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要跳出胸腔。 然而他们似乎陷入了僵局。 酥糖开始融化…… 许久等不到对方动作, 少微眼睫轻颤, 心中渐渐涌上一丝难堪。 他总想着这人就是华苍,所以才提出这个要求。可这人真的还是曾经的华苍吗?他对他们以往的情谊还有留恋吗? 在这人率军奔赴沙河之前,给过他一个轻如鸿毛的吻。 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绝不是错觉。 但事到如今,既然这位渠凉质子仍不为所动,那便只能尴尬收场了。 少微勉强笑了下,将酥糖抿入口中, 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面前这人忽地错身而过,转瞬间吹熄了屋内的所有烛火, 令他们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窗外似有月光照入,但少微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他茫然地僵立在那里。 未及惊慌,唇上已被炙热覆盖。 被邀请的人毫不客气,舌尖撬开那微阖的唇齿,长驱直入, 卷走了那颗正融化的酥糖。清甜的味道弥漫在两人口中,引诱着他们更加深入地交融。 昭肃向前逼近半步,迫得少微抬头后仰, 身体一时失了平衡,背抵在了木柜上。昭肃顺势一手撑上柜门,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原本半敞着的柜门严丝合缝地关好了,而长丰的太子殿下也被牢牢圈了起来。 最后一点糖也消失了,不过昭肃并没有罢休的意思,如同标记领地一般,强势地扫过少微口中的每一处。少微双臂勾在昭肃后颈,只觉得自己脸上热得快要冒烟,因为呼吸不畅,在濡湿的交缠中不禁发出了一声示弱的轻哼。 喉结滚动,渠凉质子淌下一滴汗。 终归是理智占了上风,昭肃压下躁动的念想,退了开来。 两人都微微喘着气。 昭肃就着月光望进少微水润的眼,将那些翻腾的难言的情意缓缓收敛。 他此番为质,最难的恐怕不是如何调停两国纷争,不是如何化解渠凉危机,而是如何与长丰太子淡然相处。他们二人之间,分明离得如此之近,却被重重枷锁所阻隔,想怎样、能怎样,再不是少年时那般,可以不计后果横冲直撞了。 昭肃在少微的手心里写:人多眼杂。 少微终于回过味来——外头暗里头亮,这糖可不能点着灯吃。 清清嗓子,睁眼瞎的太子殿下伸手摸索到这人的嘴唇,一本正经地品评:“很甜,所以我不怪罪你了。” 他感觉到那唇角扬起,自己便也笑了出来。 昭肃离开前给少微把屋子点亮了。 少微端坐在桌前,喝着早已冷掉的茶,矜持地说:“淳于世子胆识过人,武艺卓绝,你我这一路同行……还请世子多多照应。” 昭肃放下火折子,走到他跟前,执起他的手写道:寸步不离。 少微蓦地被茶水呛了下,脸红得更甚,有些语无伦次:“唔,那自然是最好。说到底,你是渠凉王托付给我的,我便要负起责任来……嗯,要好好待你,不能……呃……不能让你受什么委屈……” 越说越觉得这番话古怪,少微说不下去了,索性闭了嘴。 昭肃不由失笑,忍不住用拇指在他脸上刮了下。 ——好好休息。 “……” 那略微粗糙的指腹像是在他脸上燎了火,目送昭肃出了房门,少微脱力般仰倒在榻上,用被子蒙住脸,既欢喜又烦恼,真真难以入眠。 休整两日后,长丰太子偕同渠凉质子一行,启程返回秣京。 少微在九容湖畔布置的那一出请君入瓮,可以说是决胜千里,将李延铮及其党羽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因而这一路他们走得颇为顺畅,游山玩水般晃悠了回去。 只是路上传来信报,说他们的人押送安远侯到达渠凉地界后,便将人移交了,之后不知渠凉那边发生了什么事,那安远侯趁乱逃脱,已然不知所踪。 马车轻轻摇晃,少微歪着身子靠在昭肃身上说:“啧啧,我就知道这安远侯是个滑头,等着吧,他肯定还有后手,你们渠凉估计有得折腾咯。” 他故意将“你们渠凉”四个字咬得极重,说完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昭肃不作回应,只喂他吃了一口糕团。 少微忿忿吃了,倒是没再发难。 昭肃在外从不露脸,在马车里仍带着面巾帷帽,加之少微有心回护,所以别说旁人了,就连沈初都没能得见其真容。 但沈初不傻。 早在涧源村时他就觉得古怪,方才他掀帘看过几眼,说是要与淳于世子对弈的太子殿下,根本没有摆出棋盘,就只是坐没坐相地歪在人家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从安远侯为何嗜穿白袍,聊到刚买的糕团不够糯……人家世子口不能言,不知怎么接的茬,他竟是越聊越欢毫不厌倦。 ——这完全不是太子平日的行事作风。 那便有两种可能。 要么这位渠凉质子给太子施了什么迷魂术,要么这人是太子熟识的,是能令太子放下戒心的,是一个对太子而言,与众不同的人。 沈初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按捺不住这个猜测。 若那人真的还活着…… 约莫还有两三日便能进京,饶是少微想把这趟愉快的旅途延长一些,也着实不能再拖了。皇帝身体欠安,赵梓那边一天四封奏报,有太多事亟待他定夺,怕是他再不回去,他那位裕国公舅舅就要亲自来接人了。 虽说少微出城时是微服查案,但经过二皇子李延铮那一闹,再加上有渠凉质子同行,太子的行踪早已暴露,回城时定然是要隆重迎接的。所以在进秣京的前一晚,他们一行人在城外驿站休息整顿,准备明日风风光光地入宫。 昭肃摘下帷帽,正要用布巾净面。 少微上前拿过布巾,在水盆里浸湿,绞至半干,亲自给他擦拭。 昭肃愣了一下,垂首看他。 擦到那条狰狞的疤痕,少微格外小心,像是生怕手重了那道伤口会裂开来。他曾听人描述过那人如何被划破咽喉,也曾在梦中无数次地被那一捧热血淋得满头满脸,那样的惊惧与悔恨,他至今无法忘怀。 昭肃握住他的手,自己拿下布巾。 ——没事,早就不疼了。 少微嗯了一声,回神道:“明日觐见父皇之后,你得了正式的身份,便可摘下这帷帽了。朝堂上有人认得你的样貌,或许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揣测质询,你不必理会。身为渠凉质子,到时你会被安置在宫中,除非必要的会面,平日里也不需应酬外人。” 有太子作靠山,心里就是踏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