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殿下想见赵梓,便去见吧。 第23章 赏春宴(下) 少微当即给赵梓出了道题。 今有南望方邑,不知大小。立两表东、西去六丈,齐人目,以索连之。令东表与邑东南隅及东北隅参相直。当东表之北却行五步,遥望邑西北隅,入索东端二丈二尺六寸半。又却北行去表一十三步二尺,遥望邑西北隅,适与西表相参合。问邑方及邑去表各几何? 赵梓接过题纸时愣了愣神。 不是因为这道题,而是…… 太子殿下纡尊降贵走下来,亲手将自己出的题目交给他,还笑着对他说:“题目有点难,我给你一天时间,解得出么?” 遍寻不到的解题人,算圣先生讳莫如深的得意门生,当今的太子殿下,现下就站在自己面前,赵梓只觉得恍如做梦一般。 他抬头撞进这人的眼。 太子殿下年岁比他小,模样俊俏精致,脸上还带着些微稚气,此刻殷切地望着他,亲和中透着一抹狡黠,全然是少年人的脾性。 “殿下……” “这情状,当叫我师兄才对。”少微骄矜地纠正。 赵梓无奈,太子殿下的身份与他是云泥之别,叫师兄总归是逾矩了,不过既然殿下执意以师兄自称,他自然会顺他的意。 “师兄,”原本紧绷的心松缓下来,赵梓抿了抿唇,也笑道,“一个时辰就够了。” 然而少微却没法在一个时辰后再见赵梓。 他父皇让他出席今年的赏春宴,便是有意让他多熟悉朝中臣属,尤其新晋的官员。所以他这日在苏园中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挨个儿接见赏赐完,出来还有数不尽的寒暄问安和国事探讨。这边典客刚言毕他国外交,那边奉常又说起祭天事宜,直到晚宴过后才有片刻悠然,彼时已是夜幕降临,当真是辜负了大好春光。 少微好不容易抽身出来,正要去寻华苍,冷不丁瞧见偏厅回廊内有两人正在“花前月下”,恰巧那两人他又颇为熟识,不由得多上了一份心。 借着花簇的遮掩,少微暗藏身形,悄悄注视着那边。 回廊中悬着间隔的宫灯,朦胧地照在那两人身上。 一个是沈初,一个是他的漫陶meimei。 漫陶今日傍晚才来,一直与几位闺秀待在一起说私房话,不过少微清楚得很,她就是奔着沈初来的。 少微听见漫陶说:“你帮我贴下花钿吧,刚刚跟她们打打闹闹,好像被挠下来了。” 沈初道:“公主殿下,女儿家的东西,在下哪里会弄。” “我不信,你在听语楼没见过那位花魁贴花钿吗?你不是她的入幕之宾吗?” “哎,在下不过是去给听语楼谱曲,哪里算得上什么入幕之宾。” 漫陶轻哼了一声,任性道:“总之我就要你帮我贴,我自己会贴歪的。” 沈初显是说不过她,只得妥协了:“好好好,在下来贴,贴得不好殿下可不能怪罪。” 漫陶仰起脸:“嗯,不怪你。” 沈初小心翼翼地给她贴,漫陶在他手指靠近时微微闭上了眼。 “贴好了。”沈初说,“大美人。” “……”漫陶睁开眼,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像是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最终却敛了目光,嫣然一笑,“谢谢了,沈初哥哥。兰心她们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说罢漫陶便穿过回廊离开。 少微摇了摇头,这才走了出来。 沈初看到他并不意外。 少微道:“肯定是跑回去哭了。” 沈初轻轻说了句:“我把漫陶当meimei,真把她当meimei。” “我知道。”少微叹了口气,“她也知道。” 所以刚刚才会那样喊他,这是他们儿时的称呼。 “殿下,沈大人。” 少微眸光一亮:“华苍!你不当值了吗?” 华苍颔首:“交过班了。” “那你陪我去透透气吧。”少微提议,“今天可把我闷坏了。” “好。” 被晾在一旁的沈初:“……” 少微安抚:“自寻乐子去吧沈三顾,你这左右逢源的,不用本太子来给你cao心了吧?” 沈初识趣道:“殿下也自寻乐子去吧。” 他目送太子和华苍往园中凉亭而去,对月自哀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向偏厅,寻他的乐子去了。 宴会将散未散,文士们还在饮酒作诗,太子殿下的离席令他们彻底放松下来,哄闹声不绝于耳。约莫是有人喝得多了,打翻了杯盏,又引得众人几句调笑。 少微坐在凉亭中,四下太过昏暗,他什么也看不清,索性闭着眼趴在亭栏上,听着风噪虫鸣,闻着酒气花香,跟华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劳什子的赏春宴,我是半点春都没赏着啊,那些文臣唠叨起来简直没个完。”少微嘟嘟囔囔地抱怨。 “国事?”华苍立于一旁,望着少微的侧脸。他看得清,只消一点月光灯火,他便能看得见少微轻轻颤动的睫毛。 “要都是国事还好些,魏大人家里添了个小外孙,还要让我起名字,我起了他又支支吾吾不甚满意的样子。”少微扯了扯腕子上的衣带,“你坐下吧,绷了一天不累吗?” 华苍坐到他身边:“殿下给起了什么名字?” 感觉一旁传来熟悉的热度,少微不由得往华苍这边靠了靠,又觉得亭栏太硬,磕得手疼,干脆不趴在上面了,转而支起一条腿,软骨头一般半躺到华苍身上:“我说就叫有福,正月里出生的,多有福气。” “……”华苍动了动身体,好让少微躺得舒服些,“嗯,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不过魏大人说他好像把小外孙的生辰八字弄错了,这事就只能算啦。”少微遗憾地说。 华苍勾了勾唇。 他喜欢听少微说话,有意思的话,没意思的话,他都喜欢听。像现在这样,一低头就是这人的耳畔,鼻端是浅淡的熏香味道,于他而言,竟也像是喝了酒一般。 “还有梅大人,与我提了三次他家女儿,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华苍听到这里,似是酒醒,低声道:“殿下早晚要娶太子妃……” 少微转过头看他:“你希望我早些娶妻?” 华苍没有接话。 一时无言。 远处的宴席中突然传出一声叫好,大概是有人作了一首好诗。 少微回过身去:“今日我给了许多人封赏,可我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就连这满园春色也不能得见。” 静默半晌,一把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缓缓道来。 “这园子的最东边是是一丛栀子花,白色间青,尚未全开,但那香气半个园子里都能闻到;迎春有些颓败了,在西面的院墙边;杜鹃开了一路,从南到北;苏湖边有四株木兰,还是紫红色的花苞;这亭子周围的花我不认识……” 华苍巨细靡遗地说着,有些地方讲得不伦不类,甚至毫无美感了,但他还是尽力将自己见到的景色呈现出来。 耳朵又热又痒,少微静静地听着,那声音携着温暖的气息,从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心里,而他眼前的黑暗中也似乎开出了成片成片的花。 “这亭子周围的花长什么样?”他问。 “白的,一串串的,花口朝下,尖端有点卷。”华苍笨拙地描述。 “是铃兰吧,花朵像一个个铜铃。” “对。” “还有么?” “还有……” 在凉亭里待着,少微有些忘乎所以,知道宴会结束,众人熙熙攘攘地散去,他才想起与赵梓的约定。 他猛然坐起,道:“哎呀,差点忘了,赵师弟还在偏厅等我呢。” “赵师弟?” “嗯,就是今年的榜眼,赵梓。上次那道葛长题就是他出的,如今他拜入先生门下,便是我的师弟啦。” “哦。”那个鬼画符的出题人? “我给他出了道题,说好了给他一个时辰来解,怪我,我竟然给忘了。” “夜深了,殿下可改日再召见他。” “不成,总不能无故爽约,况且我很想知道他解出来了没有。”少微拉起华苍,“他多半还在偏厅等我呢,我们走吧。” 少微往前走,却被手腕上的衣带又拽了回来,他不解回头,就见华苍还站在原地未动。 他问:“怎么了?” 华苍语气淡淡:“殿下想见赵梓,便去见吧。只是属下还有些事要与校尉交待,要先行告退了。” “华苍……” 不待少微再说什么,华苍解开了他手腕上的衣带:“从此处到偏厅并不远,一路上也有灯火,殿下自己留心些过去便是。” 看着华苍离去的背影,少微只觉委屈至极,心里头也赌了一口气:“我自己去就自己去!谁非要你陪了!” 先是那个什么梅大人家的女儿,又是什么赵师弟,华苍的心情十分烦躁。 他知道自己肖想的都是不该、不能、不许,但方才那一阵怒火真真是要把他烧昏头了,现下夜风一吹,才清醒不少。 ——总不能真的放着他不管。 ——春夜寒凉,他穿得不多,还是给他送件斗篷过去才好。 ——说不定那个什么赵师弟已经走了。 ——算了,人要走了他又会惦记。 ——嘁,什么算术题,都是鬼画符。 华苍拿着斗篷往偏厅行去,参加宴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