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谷妙语不管他,自顾自对他说:“但话说回来,拉单子的事不是你这个销售应该做的吗?” 邵远面无表情点点头:“那行,我去拉单子。但假如我拉到单子,请你想办法留住单子签下它。你说过怎么留住单子是你的事。” 到了下午时,谷妙语和邵辰打电话过程中遇到了一点状况。有些特别情绪化的业主表示:你们五分钟前刚刚打过电话,我已经不堪其扰把号码拉黑了,怎么,又换一个号码继续打?我挖过你们公司老板的祖坟吗,你们这么没完没了的sao扰?告诉你们老子就是住毛坯房也特么不选你家装修! 也有几个有装修意向的业主表示:砺行装饰是吧?你们刚才已经有人给我打过电话了呀,都已经约好了这周末我过去你们门店谈一谈了呀,你们怎么又打电话过来了,什么情况呀这是? 谷妙语赶紧问对方:不好意思,请问刚才和您联系的人姓什么呀? 对方回答:她说她姓涂,是你们门店的首席设计师。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途设计师不是你们公司的? 谷妙语强压着一股憋闷劲儿,笑着说:没有什么不对劲,途设计师确实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 挂断电话,谷妙语看到邵远抬头向自己望过来。 她知道他应该是有话想问。 “问吧。” 邵远推推眼镜,说:“秦经理在把通讯录发给各个组打电话之前,没有划分一下哪个组负责哪些业主吗?” 谷妙语抓起话筒:“真巧,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在座机上飞快按了秦经理的分机号。 “经理,您除了给我通讯录让我打电话,也给别的组了吗?……哦,也给晓蓉了啊?那您跟她说让她来找我划分一下各自负责的范围了吗?……哦,行吧。” 谷妙语满脸刻着“我还能说什么”的表情挂断电话,抬手烦躁地搓头顶。丸子头被她搓得像丸子漏了馅。 邵远问她:“秦经理怎么说?” 谷妙语顶着漏了馅的丸子回答他:“他说他忘了说划分范围这事了。” 她看到邵远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她知道他还有问题想问。 “想问什么继续问。” 邵远顺势又发问。 “我只是在奇怪,公司职能混乱管理也混乱,为什么没倒闭不说,收益竟然还不错。” “呵呵,”谷妙语干笑了一声,“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很多次了,这是为什么呢?后来我明白了,因为大家都会变通呀。” 邵远皱起眉,又松开。 他摘下眼镜,揉揉眉心,揉散夹在眉心间的一点被“变通”两个字影射到的不痛快。 随后他抬起眼,用他毛茸茸的眼睛看着谷妙语,说:“你要不要去和涂设计师划定一下各自负责的业主范围?也省得我们做无用功了。” 谷妙语当然知道她应该去和涂晓蓉沟通一下——这还用你个毛头小子教? 而她一时没动,是因为她有预感。涂晓蓉不会配合她的,她得先做好情况会变到最坏的心理建设。 * 谷妙语在小会议室里找到了涂晓蓉以及她们那组的人。 果然涂晓蓉给她的回复饱含着装疯卖傻的不配合:还划什么范围啊,我这组都快把电话打完一遍了。怎么,妙语你也在联系这些业主吗?哎哟,早知道我就换个楼盘盯了!不过你那边反响怎么样?我这约到好几个客户呢! 谷妙语对不起她的名字,她妙语不起来了,她很无语。 遇到这种到处干着和你撕破脸的事儿却偏偏不和你撕破脸的人,也真是老天爷赏给人历练的一道劫了。 谷妙语回到自己的位子后,把涂晓蓉已经快打完一遍电话的事情告诉了邵远。 邵远问:“那我们还有必要继续打吗?” 谷妙语看看通讯录,只剩下一页了。 “打!”她语气坚定得几乎有点发狠,“闲着也是闲着,碰碰运气吧!” 邵远于是坚持把那一页纸打到完。过程中充满艰辛,一路都是“你们刚刚不是打过电话了吗,烦不烦啊”的斥责声。 邵远到后面把眼镜都摘下来了。 谷妙语眼神好,她看到邵远整根鼻子上都有了一层薄汗。谷妙语明白了,眼镜架在那层薄汗上停不住,一直在打滑。 她想这位青少年他出人一等的优越感,这回想必是得到很好的治疗了。 再有自信,想告诉人家“我不是坏人,我有能力和热心帮您设计好您的家”又如何?对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你。于是你的自信只能憋在你自己肚子里,随着一声声呵斥被憋散熬光。 通讯录上还剩最后几个人名了。 谷妙语有点于心不忍,对邵远说:“算了,剩下这个几个我来打吧。” “不用了,还是我来吧。做人做事还是应该有始有终的。” 邵远这样回答她。 谷妙语点点头。那一刻她想这青少年身上有一点东西倒和她有点像。他们对认准要做的事,都很坚持。 奇迹发生在倒数第二通电话里。 那通电话是一位姓吴的老阿姨接的,她说邵远的声音和她小儿子特别像,出于这点先天条件,邵远陪着吴阿姨聊了好半天,把吴阿姨聊得很开心。 谷妙语一度都有点担心聊嗨了的邵远会喊声妈出来。 通话尾声邵远问吴阿姨有没有装修意向。 吴阿姨说:“阿姨把所有积蓄都用来买房子了,装修恐怕得借钱。本来阿姨是犹豫的,你们公司的人之前也给我打了电话,我说我考虑考虑。可是你陪阿姨聊了这么半天,阿姨想别让你白聊才好。这样吧,阿姨明天就过去你那里看看!” 邵远挂断电话的时候,谷妙语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后的活力回升。 她忽然有那么一点心酸地想,这不就是刚入行时的她自己吗。 付出的努力和真心哪怕得到一丝丝的回馈,都觉得无上满足。 她听到邵远对她说:“单子我给你拉来了,你想办法留下吧。” 第二天吴阿姨如约来了店里。那是位质朴到令人心疼的阿姨,拎着免费赠送的购物袋,穿着款式过时的棉衣,那棉衣连羽绒服不是。 可以想见,老人如何省吃俭用一辈子,只为有生之年在北京为儿孙买下一套房。 谷妙语一看到这样的老人就心酸。她怀着这股心酸,在给吴阿姨算报价的时候,竭尽所能把一切折扣都打到了最低,甚至连自己那份设计费都不要了。 然而吴阿姨还是表示,价格有点贵了,她负担不起,恐怕还是要借钱装修才行。 吴阿姨告诉谷妙语,自己回家后再考虑考虑,第二天再给她回信。 到了第二天,吴阿姨打电话给谷妙语时,语气有一些冷淡。她的冷淡叫谷妙语有点不明所以。 吴阿姨说:“谷设计师,非常抱歉,我想我还是不找您装了吧。” 谷妙语连忙问:“阿姨,您是对设计不满意,还是对价格有想法?” 吴阿姨说:“你给我的报价还是有点高,我有点负担不起,所以我还是再看看其他的吧。” 虽然体谅吴阿姨的难处,但谷妙语自己也有点为难:“阿姨,给您选的所有材料我都是按最低最低的价格给您算的了,我连设计费都给您免了。我敢跟您打包票,您出去到任何一家装修公司,假如他们的报价比我还低,他们一定是有问题的!不是增项了就是偷工减料了!” 吴阿姨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算了,我直接敞开了说吧。我没有去考虑别的装修公司,我是听了你们公司另外一位设计师的报价,同样的材料她给我的报价比你给我的低了两万多。谷设计师我体谅你报价高也是为了赚钱糊口,我不怪你,那你也体谅我这个老人家真的没什么钱,别怪我最后没选你选了你们公司其他的设计师!” 谷妙语一听脑子里就开始嗡嗡叫。 “阿姨,您说的比我报价低的设计师,姓涂对吗?” 吴阿姨给予了肯定答复。 谷妙语想提刀砍人的心都有了。 她对吴阿姨说:“阿姨,您相信我,比我这个报价低真的是有问题的,到最后您只会花更多的钱!” 吴阿姨缓了两秒钟,语重心长地告诉谷妙语:“小谷啊,阿姨其实挺喜欢你的,但你这么说公司其他同事有问题,有点不太好。阿姨已经跟涂设计师交了定金,这回咱们就互相都体谅一下对方,好不好?” 谷妙语实在忍不住了,找到涂晓蓉,直接问她:“你是又撬了我一单吗?” 涂晓蓉一副惊讶的样子:“妙语,你说什么呢?大家不都是凭本事签单么,怎么能说谁撬谁这么难听的话?” 谷妙语真想打死这个虚伪的女人,她也知道撬字难听,可她做起撬的事来却一点都不觉得难看。 谷妙语深呼吸,在心里默念三遍笑对人生。 然后她告诉涂晓蓉:“这位吴阿姨家里挺困难的,晓蓉,希望你能对她手下留情一点。” 涂晓蓉灿烂的笑容维持了一秒,而后渐渐消失。 她凑近到谷妙语面前,把声音压到很低的频率,有点像野兽发怒前低哑的嘶气。 “谷妙语,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你最善良?别来教我怎么做人,管好你自己吧!还有一个多月就年底了,当心到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卷铺盖回家!” 谷妙语看着涂晓蓉的脸。 她没有被她的狰狞吓到。 她告诉涂晓蓉:“我不是教你怎么做人,我只是想你能为自己多积点德,以后等到晚年的时候、到了吴阿姨那个年纪,能有个好因果,不要遇到一个忽悠自己的年轻人。” 谷妙语刚刚和涂晓蓉战斗了一番,心力交瘁。可回到自己位子时,另一番战斗还在等着她。 邵远听说吴阿姨被涂晓蓉撬走了,非常难以接受。 那是他顶着两天的负能量拉到的第一个客户,最后却被别的组抢走了。 他问谷妙语,为什么相同的事情会一再发生?她有没有检讨过这是为什么? 谷妙语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客户要改换设计师,定金都交了,我能怎么样呢?拿刀逼着她不叫她换吗? 邵远笑了,一种无奈、嘲讽和生气混合在一起的多滋味的笑。 “你就不能变通一下吗?又不是让你骗人,只是让吴阿姨慢慢接受总价而已!为什么就非得让已经叼在嘴边的rou飞了?我真怀疑你谈单子的专业能力!”他敛了笑之后问谷妙语。 谷妙语跟着扬高了声音。 “假如你想买台车,商家告诉你,只要十万块,快来买啊,很便宜。你觉得真便宜啊,就交了定金。可之后商家又告诉你,十万块是忘记算车轱辘了,四个轮子要另外付钱,也是十万块。你觉得这是为了让你慢慢接受所做的变通吗?这不是欺骗吗?这就是欺骗!” 谷妙语很坚定地告诉邵远:“我谷妙语这辈子也不会做她涂晓蓉那样的变通!” 邵远看着她好半晌,运着气。 “所以你现在这样,是打算让我刚入职就被你连累的被末位淘汰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