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感受到落在肩上温热濡湿的泪水,阿福不忍心问,却在顾氏哽咽着问她能不能叫她一声娘的时候沉默了。 第63章 苏景明在后山的亭子里找到了正与方丈大师下棋的燕王。 来礼佛的燕王今日穿得格外的朴素, 一身素淡青衫,头发用根寻常的檀木簪子束着, 越发显得眉目清隽如雨后青山,抬手落子之间袖中光润的佛珠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超然的佛性。 他这方外人士的淡泊模样, 迷惑得方丈大师都差点想问问施主可有意向出家了。 苏景明却没有被燕王的表象所迷, 若真是无欲无求, 为何要推着阿福出现在他眼前呢, 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苏景明进了亭子旁观棋局,见燕王看似平和仁厚的棋路中暗藏杀机, 已然把方丈大师的棋子引入了死路。 观棋知人, 燕王此人锋芒暗藏, 心机深沉, 这副出尘模样也就骗骗人罢了。苏景明想着勾起唇角轻嗤一声。 他这一声不轻不重,恰好枝头鸟儿叫累了休息,这声嗤笑就清清楚楚地落入了燕王耳中。燕王抬头淡淡看了苏景明一眼, 低头落子时唇边已含了笑意,显得格外的宽和从容。 初次交锋,苏景明心知自己落了下乘,不再出声, 只把手按在腰刀上, 平心静气地等燕王与方丈下完棋。 不过片刻, 方丈大师就弃子认输。 燕王客气地送走了方丈, 回眸看着沉默的苏景明, 笑道:“世子可愿手谈一局?”苏景明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阿福真的是苏家的女儿了,有些事情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苏景明摩挲着刀柄上细密的金线,目光沉静如霜,“手谈多无趣,久仰王爷威名,不知可否讨教一番?”苏景明存了为meimei出气的心思,暗自掂量着双方实力,踹他几脚总是能做到的。 燕王察觉了苏景明的险恶用心,却也不慌,淡然背起在身后:“有何不可,世子请。”燕王很宽容地决定让大舅子三招。 “得罪了,”苏景明说着就动手了,一点也没有因为燕王的相让感觉到被轻视,做锦衣卫的就是要脸皮够厚心够黑,何不趁他大意轻敌多捶他几拳? 燕王一开始还很淡定,等到发现苏景明打人专打脸,神色一变,也使出了全力,不再顾忌对方是自己的大舅子了。 这一讨教,等到两人能够静下心来商议大师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禅室里点了一炉使人心静的禅香,王承恩垂着头给两人上了茶,茵席上,两人衣裳整齐地隔着一方矮桌对坐着,彼此客客气气地,真是好不斯文。呵呵,要不是他亲眼看见了两人凶残的对决,他差点就信了呢。 “王爷真是老当益壮,”苏景明以茶代酒敬道。被燕王扭过的手臂微微发抖,差点拿不稳茶盏,苏景明微笑着稳住了。 “世子也是后生可畏,”燕王回敬,好像半点也不在意被苏景明暗讽他老,后背被踹了一脚的地方隐隐作痛,这个后生可畏说得真心实意,便宜也是占得真心实意。 论耍嘴皮子,锦衣卫还是比不过兵油子,苏景明喝了一口茶,认真道:“徐夫人确实是我苏家丢失的女儿,不知王爷作何打算?” “世子又是何打算?”燕王品着茶,把球丢了回去。 苏景明目光灼灼地看着燕王,“不如将计就计。” 燕王眉毛微挑,“世子言下之意?” “皇长孙有意娶苏景如为妻,”苏景明点到即止。 王承恩听着暗暗腹诽,果然是能做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人,心就是黑,如此一来皇长孙要被坑死了,本来与苏家联姻就遭皇帝猜忌,偏生沾了一手腥娶回去的却是颗没用的废棋。 “苏家女儿嫁了皇长孙,那阿福怎么办?”燕王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已经冷了,即使知道隐下阿福身份,暗中与苏景明合作才是最佳选择,燕王还是舍不得让阿福受这样的委屈。 苏景明假作看不出燕王的冷淡,劝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到日后,王爷不负阿福也就是了。” 说着苏景明有些歉疚的样子,“母亲思念阿福,只是当下情形,只好委屈她以远方亲戚的名义承欢膝下了。” 呵,燕王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冷声道:“既然世子并没有认回阿福的打算,只当你们没有见过她罢。” 没有苏家,等到把徐家扶植起来了,他照样能扶正阿福当燕王妃。早知苏景明是这样的人,他何必废这个功夫帮阿福认亲。燕王关心则乱,根本没想到苏景明意在试探他。 苏景明见燕王的怒色不是作伪,忽而一笑,举着茶敬他道:“多谢王爷对阿福的爱重,方才多有得罪。” 他极少笑得这般温和,一笑起来眉眼如画,如春花绽放,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很难让人想到他锦衣卫的身份。 见苏景明态度大变,燕王也反应过来了,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没有当场翻脸,好歹是大舅子,打死打残了会得罪岳母的,不过神色是更冷了。 苏景明并不在意燕王的冷淡,他早有打算,若燕王真个答应了他的提议,他就先把meimei骗到手,再翻脸不认账,反正他认识好多好小伙,meimei再嫁完全没有问题。这么想着,苏景明神色越发缓和,今天笑的次数都快赶上一年的份量了。 他微微含笑表明了态度,“阿福,我是定要接回家的。”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燕王弯弯唇,作出最有力的回击。 苏景明有点笑不下去了,刚找到meimei就发现meimei已经被猪拱了,这就很心塞了。 经过一番深入沟通,两人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苏景明表示meimei必须要认的,尽管meimei已经是燕王的人了,但是婚礼还是要办的,不仅要光明正大,还要十里红妆。 这些都没问题,燕王比较关心的是人还回去了,什么时候可以娶回来,“六月就有适合订亲的日子,婚期可以定在八月。” 燕王殿下打算得很好,到了八月不管找不找得到解药,迷心香的药性都解了,正好可以洞房花烛,美滋滋。 想得美!苏景明心念急转,看着燕王不容反驳的神色,应承道:“就依王爷所言。”他怕不答应,燕王就不肯把meimei还回来了,先哄着燕王把人送回家再说。 然而燕王那么老jian巨猾的人怎么可能不做防备呢,他抬眼看一王承恩,王承恩立刻机灵地把一纸婚书呈了上来。 苏景明的脸都僵了,不过他平常都冷着脸,这会儿也不大看得出来。淡声问:“王爷这是何意?” “婚书,”燕王语气斩金截铁,不容反驳。 苏景明觉得头好痛。 ———————— 那边厢,阿福乖乖坐在顾氏身边,听她说起自己襁褓中的趣事。 顾氏已经说到阿福八个月就会开口说话了,“你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不爹也不是娘,而是对着你哥哥讨rou吃,冲着景明喊rou,rou!因为你哥哥那会儿长得胖,一身都是rou,大家就玩笑说他割点rou给meimei吃,结果你小小一个人儿,就听明白了!” 阿福忍不住笑,“难怪我这么爱吃,原来打小儿就馋。” “能吃是福,”顾氏怜惜地摸摸阿福的脸,瞧瞧这小脸儿白嫩圆润的长得多好啊,她小时候也是这样白白胖胖的像个年画娃娃。 原来被母亲怜爱是这种感觉,阿福轻轻偎在顾氏肩上,觉得心安神宁。 禅房外,正巧听见顾氏说苏景明小时候长得胖的燕王,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苏景明一眼。 如今窄腰长腿,长得玉树临风的苏世子稳重地挺直了腰杆,面上没有丝毫被母亲翻黑历史的窘迫,气质凛然地对请燕王先行,“王爷,请。” 燕王面带微笑,整整衣冠仪表堂堂地当先进去了。 屋子里得到通禀的顾氏正襟危坐,她还不清楚为什么燕王要来拜访她,论身份,哪怕她是长兴伯夫人,又是顾贵妃亲姐,依然当不起燕王的拜访。 紫云楼那次匆匆一瞥,顾氏并没有看清楚燕王的模样,只知道他与儿子一起杀退了刺客,先就对燕王有了三分好感。这会儿见到龙行虎步走进来的青年,玉冠紫衣,端的是威仪棣棣,龙章凤姿。 “夫人安好,”燕王端方有礼,十分温和客气。 苏景明动动还在酸痛的手臂,觉得燕王这个伪君子现在就跟御花园里开屏的蓝孔雀似的,笑得很碍眼。 然而这招对顾氏这种中年妇女很有用,对燕王的好感顿时大升,忙站了起来回礼,“王爷请坐。” 燕王一举一动完全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他没有就坐,而是认真道了谢:“内人第一次来静安寺进香,多亏了夫人照拂。” 内人?顾氏尚有些糊涂,阿福已自觉给顾氏介绍了,“夫人,王爷就是我夫君。”到了这个时候阿福已经明白了,所谓的上香是假,让她来见苏家人才是真。 想到燕王对她的心意,阿福觉得一颗心都要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甜一半苦,若香如故不是燕王烧的该有多好。 顾氏眉头微蹙,可她记得燕王现在还没有王妃啊。忽而顾氏脸色一白,既然燕王没有王妃,那她的女儿岂不是做了妾? “夫人,叨扰多时,我这就告辞了,”阿福见顾氏的样子知道她是想明白了,像长兴伯这样的人家,应该是不会想要一个瘦马出身,还做了妾的女儿吧,阿福心里有些苦涩。 顾氏忙拉住了阿福的手,“阿福,跟娘回家吧。”她看向燕王,“王爷,阿福是臣妇是失散多年的女儿,恳请王爷让她认祖归宗。” 可怜阿福吃了多少苦,顾氏一片慈母心肠,屈膝向燕王跪下去。 燕王没敢让岳母跪他,忙把顾氏搀了起来,“夫人不必如此,阿福既是夫人之女,我没有不让她认祖归宗的道理。” 顾氏大喜对燕王谢了又谢,抓着阿福欢喜地笑了。 阿福没想到顾氏知道了她是燕王府的妾侍,依然愿意认她回家,眼睛微微湿润,当初被卖做了瘦马,mama说做瘦马有辱祖宗姓氏,就让她们改做了徐姓,就连徐mama原本也不是姓徐的。可见她这种出身的女子地位低贱,就连做妾也不能用本家姓氏。 阿福完全忘了燕王给她安排的举人徐家长女身份了。 然而苏家现在还有个苏景如,就不能大张旗鼓地把阿福认回家去了,顾氏临别难过地拉着阿福的手,“委屈你了。”都怪儿子不经心,顾氏瞪了苏景明一眼。到现在女儿还不肯叫她娘,顾氏也不好强求,毕竟是她疏忽,让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苏景明自知理亏,低头顺目地给阿福做保证,“meimei,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特指燕王,苏景明还很记仇地看了王承恩一眼。 莫名中箭,王承恩苦着脸往燕王身后躲了躲,他奉承徐夫人都还来不及,哪里敢怠慢了她哟,全都是自家王爷吩咐的! 阿福笑着眼圈儿又红了,今日发生的事就像是做梦一样。 瞬间给自己找了两重麻烦,但为了阿福,燕王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等到两人坐上了马车,阿福鼻头红红,低声对燕王道了声谢。她好像爱上仇人了。阿福恨自己不坚定,咬着唇十分纠结。 燕王心中微动,趁机把阿福抱在了怀中。 阿福微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反抗,她把头埋进燕王的怀里,鼻端闻到的清香让她渐渐沉醉。 第64章 苏景如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身上还盖着重重的一层被子,几乎要热昏过去,然而她虚弱无力, 连把被子掀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年的六月似乎格外的热。苏景如住的是一间窄小的耳房,尽管开了窗, 屋子里还是热得如蒸笼一般,更兼满屋子nongnong的药味混合着闷出来的汗味, 弄得屋子里像放了一桶的馊潲水,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苏景如就更难熬了。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夹杂着偶尔传来的几声笑闹, 苏景如听得出来, 正在笑得开心的是她新换的两个丫鬟。外头的热闹活泼更是衬得屋子里没有一丝活气。 苏景如抿了抿干裂的唇,敏锐如她, 自然察觉了不对,她落水后只是有些咳嗽, 结果越吃药就病得越重,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几日,醒来已经回到了西郊庄子上, 身边的人也都换了。苏景如就看明白了, 苏家是认定了她是冒牌货, 并准备处理掉她了。 然而她怎么能甘心,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苏景如耐心地闭上了眼睛,快到中午了, 药又要送来了。 两个新来的丫鬟, 一个叫红儿, 一个叫绿儿,都是新从外面买来的,规矩都没调/教过就直接被分到了掬霞局。 两个丫鬟年纪年纪都不大,正是十四五岁最爱玩的时候,个顶个的掐尖要强,听说要伺候的是主家得了痨病的远房小姐,本就存了七分不情愿,等到看见主家对这个小姐并不重视,就更是暗地里作践了。才伺候了苏景如几日,两人就无师自通了偷jian耍滑的要诀。 看着到了中午厨房要来送饭送汤药的时候了,两个才是假模假样的拿起扫帚假装在院子里扫地,那个痨病鬼的屋子又热又晦气,谁乐意进去! 刚扫了两把,厨房送饭菜汤药的人就来了。 “jiejie们辛苦了,坐坐喝杯茶罢,”红儿当先把扫帚一扔,凑上去巴结,那个痨病鬼看起来就要不好了,往厨房谋个出路也是不错的。 “不了,我们还忙着呢,meimei记得服侍表小姐吃药,”年纪大些的绿衣丫鬟马上就拒绝了,刚把手里的食盒交给红儿,就同她的伙伴一起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今儿是什么好东西?”绿儿是看不上厨房的,但是她又很看得上厨房的好饭菜。 “不知道,香得很,”红儿隔着食盒都闻到了饭菜的香气,馋虫被勾起来,顿时把又一次巴结不成功的沮丧抛开了。 也不用进屋子,就在院子香樟树下的石桌上把那个红漆雕花的食盒打开了。 红漆雕花食盒取出来一碗黄橙橙的天麻鸡汤、一份龙井虾仁、还有两个清炒时蔬,配的是一盅瑶柱粳米粥,还有一盖碗摸着还烫的药。 “这么好的东西,给那个痨病鬼吃也是浪费,”绿儿从另外那个食盒里拿出来两碗白米饭,给了红儿一碗,再舀了鸡汤拌饭,心安理得的吃起来远方表小姐的份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