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他远远站在人群之外,一袭单衣负手而立,抬头望向聚星亭顶。冷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明明是万众欢欣的佳节,独他一个显得清冷孤寂。 刘拂突然觉得,他还是挑眉讥讽人的模样比较有趣。 蒋存出声招呼后,周行才收敛了那身寂寞,揣着手走过来。 方奇然的小厮已探得消息回来,垂手禀道:“回公子,主办者说,今年答题的顺序,是由破解灯谜的多少定的。” 与此同时,登记处也唱报过蒋、方二人的名字与成绩。 按规矩,谁猜得的灯谜最多,就能稳坐钓鱼台,不必参加第一轮的吟诗作对,在第二轮时打头出题辩论。 周行挑眉,将拢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有我守关,你们第一轮时可要玩的开心,不然只怕没有第三轮上场的机会了。” 修长的手指攥着数十张拢好的小纸条,十分的志得意满。 没得到预想中回答的周行疑惑挑眉,正对上两张似笑非笑的脸。方、蒋二人后退一步,露出被他二人遮挡了大半身形的刘拂。 “竖子猖狂。”刘拂轻咳一声,将原话还给他,“恐怕是你没的机会了。” 而后低头从腰间解下个荷包,递给方奇然的小厮:“劳烦,再跑一趟。” 荷包里满满当当,全是谜底。 她故意不与那二人一同报名,就是为了此刻。 看周行变脸,实在有趣。刘拂摊开空了的手掌,对着他无奈一笑:“三哥,承让了。” 周行咬牙切齿,随即想起什么,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虚虚扳着刘拂肩头,伸手指向亭子二楼,向她示意: “看——” 刘拂脸色微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四年没正面出场,咱们来心疼蒋二1s 第24章 行踪 一盏华彩精美的玲珑灯, 一把通体雪白的风雅剑,还有一位抱剑执灯的如花美眷。 大眼看去,就知那几样都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 前两个稀罕物自然是今晚的彩头,而后者亦是给头名的奖励。 让刘拂变色的, 也正是那静立于亭阁之上的少女。 小美人不是别人, 正是个把时辰前与刘拂并肩而立, 一同站在花车上吃冷风的锁骨观音。 将满十五岁的少女容颜柔美,曲线玲珑,俏生生立在那里。身上的纱裙极好地勾勒出她青涩的身形, 比之前扮作观音时的白衣还要单薄。 刘拂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若非因着身边三人的缘故, 推了扮观音的活计, 那么此时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就该是她。 阖上眼帘, 刘拂沉下心绪,缓缓吐出憋在胸口的浊气。 温热的气息遇到冷风, 化作一团白雾,消散开来。 在此之前, 从未听过花车观音要陪寝聚星亭魁首的事。刘拂睁开眼,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边人的神情。 海棠jiejie如今与她荣辱一体, 若真有这么个关键环节, 她绝不会不告诉自己。 四周不论是参与文会的读书人,还是在旁围观的金陵百姓,脸上都似有似无地写着莫名。刘拂推测出,这奖品本只有两件, 最惹眼的第三“件”奖品,是因着她被换下,临时起意新增的。 每年的聚星亭文会,按例是由知府与守备,这两位金陵的文武长官主办的,即便是徐思年之父徐同知,也无权插手这件事。 那么一府之长的决定,自也不是一个小小妓子可以拒绝的。 一阵风起,刘拂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她抬头望去,看着楼上瑟瑟发抖的姑娘,也不知对方冻上这大半夜,是否能撑得住后半夜的事。 初次承欢,伺候的是个文雅公子,对一个妓子来说是天大好事,可如此不被当作人看的待遇,也让刘拂忍俊不住物伤其类。 刘拂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力量是如此的低微,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绑着,送去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 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划过心头,让她藏在宽大袖摆中的手指微微紧缩。 不能再慢吞吞的了。不论是树立一个足够可靠有用形象,还是向三人公开身份,都得加快进度。 而今晚的聚星亭文试,就是递到瞌睡人手边的好枕头。 不过仅凭今天还远远不够。要想造出一翻声势,想在心比天高的文人圈中站稳脚跟,仅靠自己还不够。 刘拂算了算日子,觉得小宋先生的诗会开的很是时候。 正是她今日初初扬名的不久之后。 不管钱财还是地位,以她目前的身份,都不可或缺。那盏琉璃花灯,想来能在当铺当个好价钱。 至于宝剑和美人……刘拂眼中滑过一抹兴色。 她摸了摸发痒的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冷了?”周行收了笑意,换到刘拂左侧站着。他本想逗她一逗,没想到小姑娘平日里胆大,此时却一点受不得惊吓。 拿妓子去调侃女孩子,也确实有些过分。 周行心中难得有些歉疚,接着道:“你小……小孩子家家,还是早些回家的好,免得遇上拍花子的,将你卖去给人做娘、便宜儿子。” 一句话,打了三个磕绊,听的刘拂心惊rou跳。 刘拂白他一眼,也不再紧张。收回望向二楼的目光,心间滑过一抹疑惑。 她总觉得今日的事有哪里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又实在想不起来。 蒋存沉默一瞬,帮腔道:“各地灯会大同小异,身体重要,不看也罢。” 揉揉耳朵,方奇然颇奇怪地看着二人:“打从到了金陵,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们同声同气。” 从那诗会回来后,在京中就因某事与蒋存很不对付的周行,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虽仍一处读书,但连交流都少了许多。 两人间莫名的矛盾,让年岁最长的方奇然,很是苦恼。 他正打趣两人以泄今日的憋闷,就被刘拂的目光直刺当场:“云浮?” 刘拂挑眉,直勾勾看着他。 直到刚刚听到方奇然声音,她才灵感一闪,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聚星亭上的变故,是针对方奇然的。 刘拂此时才意识到,本就是因为她的推拒,站在台上的才是锁骨观音,而不是红衣龙女。不论饶翠楼的碧烟姑娘扮谁,那位名声仅在她之下的怡红院新人,都会被送上那高高的阁楼。 原因只有一个。 观音姑娘身后的怡红院,或者说是怡红院背后的金陵守备,想要讨好方奇然。 明年春天任满五年的人,不止徐同知一人。若能通过方奇然搭上吏部侍郎,迁调一事定能少些波折。 也难怪那花车转来转去,竟能接连五次与三人碰上。在金陵城中能做到这一步的,除了负责安防布置的守备外,再无他人。 唯一可惜的是,守备大人想要巴结的人,从始至终都未留心过花车。 回忆之前在花车上见到的景象,刘拂沉默了一瞬,为金陵守备暗叹一口气。 他处心积虑想讨好的人,从头到尾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街边各色小吃上。 而往花车看了又看的蒋存与周行,注意力也被拉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早已准备好,要送到他们中某一个床榻上的那个姑娘。 三人同进同出,守备不论把人送给哪个,目的都已达到了一半。 而且…… 不论是方奇然还是蒋存获胜,对守备大人都是很有利。 即便走不通徐侍郎的路,守备身为武职,自也能通过武威大将军得些益处。 虽是个武将,对于宦海沉浮一套,倒也玩的顺手。 只是这样一个官场老手……刘拂眉心微蹙,有些想不通为何对方最终被评差等,从富庶江南被迁往闽州蛮地。 “来都来了,不参加岂不可惜?”刘拂收回视线,看向全不知自己早已被盯上的方奇然,认真道,“早些开始,早些结束,也好早些回去。方大哥,小弟今日会不会得这风寒,全看你了。” 方奇然微愣后笑道:“看我?我又不通医术,还能包你身体无恙?” 自然不能。但他早些遂了守备的愿,后面那武将才不会再生手段。 “不能治我风寒,却能做旁人的定心石哩。” 知方奇然不明所以,刘拂也不多解释,只深深望他一眼,待他自己想个明白。 又做出一副怯寒的模样,瑟缩着将大半张脸埋进大氅的风毛当中:“自然是盼着方大哥早点取胜,也好早点散场。” 她偷眼看去,只见周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其余两人均因她的话一头雾水。 刘拂摇头暗叹,感慨任谁无有少年时,未来火眼金睛的左都御史,与执掌天下兵马的少将军,此时都还是未开窍的傻小子。 甚至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苦心隐瞒的行踪已然暴露。 守备不知是何时得知的,但张智那个穷秀才,却是真的早已知晓——这个早,是超过了身为地方长官之子的徐思年与谢显。 按理说京中大员之子回乡备考,不论怎么说都会先与当地士族之子相交,也好在这两年中有个帮衬。 或许是因着他们三人同进同出,所以才略过了这一步。又或者是因着其他原因,连行踪也一并藏匿。 而从方、蒋二人的诗作在年前的诗会扬名后,三人的身份就再藏不住。金陵守备大概也在那时,就已准备好要做这个局,备好了精致非常的礼物,与能吹枕头风的娇弱美人…… 那日诗会上所请的书生,才学均属上等,可别说方奇然,就连能与蒋存一争者,也只有徐思年。但徐思年伴在其父左右,从不参与聚星亭文会,自也不会来相争。 一推二,二推三,今夜魁首花落谁家,已有八.九分的成算。 具刘拂所知,与大多数十四五岁就开荤的世家公子不同,方、蒋二家家教森严,未满二十的子弟房中绝不留人,估摸着她这二位兄台,此时还是个雏儿。 最难消受的美人恩,江南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家中的规矩再管不住半大不小的年轻公子。 这件事并不是个秘密,她知道,京中官宦人家也都知道。守备想要探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眼见周行眸色转深,可见是想明白了。 刘拂才打了个喷嚏,就听他冷笑道:“此等蝇营狗苟之徒能安坐于高位,只亏得江南民风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