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小忘，是周菁女儿的小名，整个村里，只有周菁这样叫她。

    唐以素说服了陈长安，不能立于法律之上，用电影来给一个孩子定义为“非人”，陈长安被唐以素说服，将剧情更改为周菁带着女儿离开楠木村，但一直到电影中的结局，导演也没有告诉大家，小忘离开楠木村后，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不论有没有在周菁的身边成长，看着最后出现的少女，可见她已经摆脱了楠木村的阴影，成为了正常世界的人。

    然而令人不寒而栗的，却是当初站在村口的李兴昌，竟然也出来了！

    作为全村学历最高的人，李兴昌虽然衣着朴素，但向来都是斯斯文文，白白嫩嫩的，片尾的男人，长着李兴昌的脸，却再也不是过去的李兴昌了。

    他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为什么过来找小忘，简直令人细思极恐。

    原本唐以素以为，留在村子里的人，不能称之为人，所以将楠木村成为“无人区”，是导演拍这部电影要表达的目的，但是现在她才知道，陈长安的野心比她所以为的要大得多。

    当无人区那些失去人性的人，都离开了无人区，楠木村，确实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没有人居住的“无人区”。

    而如果精神上的“无人区”，是由这些“非人”决定的，当这些“非人”不再只呆在楠木村无人区之中，那么，新的“无人区”在哪儿呢，是在他们身边吗？

    这简直是一个令人不敢深想的问题，对于人心灵上的冲击，甚至比恐怖片还要可怕。

    因为它更加的贴近现实，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那些“非人”，确实就在他们的身边，因为所有观众现在，很可能就身在“无人区”之中！

    越往里想，就越陷入了绝望之中，陈长安最终还是达成了他的目的，这部电影犹如一把血淋淋的刀，猛地将所有的假象与美好撕开，不仅将曾经遭到迫害的受害者真实经历展现在大家面前，更是把所有人都拉入其中，共同体验这种坠入黑暗的恐惧。

    此刻唐以素和陆洲已经走出电影院，商场内人来人往，偶尔还有小孩站在一旁玩游戏，各种嬉闹声穿进唐以素的耳中，逐渐令她有种重新回到人世的感觉。

    唐以素渐渐回过神来，她忍不住震惊地看向陆洲道：“陈导把电影剪成这样，居然能过审？”

    陆洲一下子就明白唐以素在想些什么，对她道：“陈导靠自己的实力说话，我没有插手。”

    见唐以素不可置信的样子，陆洲轻轻笑道：“广电也是有审美的，只是背锅背多了，什么事都习惯性往他们身上推而已。

    “现在负责审片的，确实是年龄颇大的前辈们，某些时刻确实难免有些古板，但同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题材特殊的电影，要求才会更高，只要能打动他们，老大爷们就不会过于苛刻。

    “就像当年《泰坦尼克号》一刀未剪直接上映，说到底，还是得看影片的质量。”

    唐以素缓缓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轻轻笑了起来。

    陆洲看她高兴的模样，问道：“笑什么。”

    “能参与这样一场电影，值了。”唐以素微眯着眼睛，满足地道，然后看向陆洲，“陆洲，谢谢你。”

    陆洲看着唐以素脸上的笑容，想到事故之后，再次见面时唐以素的主动，缓缓道：“以素，如果是因为那件事，你不用……”

    “如果那天救我的是另一个人，今天我不会和他一起出来看电影。”唐以素打断陆洲的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之前是我在钻牛角尖，现在我已经想通了，陆洲，我……”

    陆洲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唐以素。

    唐以素刚想把剩下的话说完，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群小朋友从他们身边跑过，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挤压着身边的路人，还有个别小朋友扭着身子从唐以素和陆洲中间穿过去的。

    唐以素看着嬉闹着的孩子们，正觉得奇怪，今天商场怎么有这么多年龄相仿的孩子同时出现，紧接着，潜意识里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开始朝四周寻望起来。

    “唐枣，唐枣，你快好了没啊！”恰好在这个时候，一个小朋友对着唐以素的方向响亮地叫道。

    唐以素一惊，心中瞬间捕捉到了那一丝的不对劲，猛地朝一个方向望去，果然，下一瞬，唐以素的视线就对上了唐枣的目光！

    他竟然就站在唐以素身旁不远处，因为身上披了一件儿童版的白大褂，又有一群小朋友簇拥着他，所以唐以素一直都没有发现唐枣的存在。

    正在上学的唐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第66章 第 66 章

    唐枣原本正盯着唐以素看， 唐以素发现他之后，唐枣立刻移开视线。

    结果正好撞上了陆洲的目光。

    本来想低下头的唐枣， 忽然不低头了，沉着脸和陆洲对视着。

    陆洲也有些惊讶，他一直都知道唐枣的存在，也早就看过他的资料， 否则也不会帮唐以素安排那么多。

    但是看到照片， 和见到真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唐枣长得很好看，即使站在一群小朋友之中， 也是鹤立鸡群， 微卷的头发， 雪白的皮肤， 轮廓深邃， 结合了东西方人种的优点，又遗传到了他母亲五官上的精巧。

    不愧是唐以素的孩子， 整个人的气场一看就和别的小朋友不同。

    只不过， 陆洲怎么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中， 充满敌意呢？

    唐以素看着正在对峙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整个人都是懵的，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走到唐以素的身边：“唐枣mama？”

    “啊？”唐以素一下子反应过来， 连忙应道。

    一转头， 唐以素顿时就认出了对方：“林老师？”

    这个穿着商场工作人员制服的女性， 不是别人，正是唐枣幼儿园的老师林锦。

    唐以素看了看林锦的装扮，再看看唐枣身上穿的白大褂，心中正疑惑着，就听林锦道：“唐枣mama，你是过来看唐枣的吗，唐枣这孩子，非常的聪明，看起来不好亲近，但是一个非常善良，乐于助人的小朋友，你看，虽然他板着一张脸，但是，小朋友们都喜欢围绕着他打转呢。”

    唐以素瞧了一眼唐枣，可不正板着脸，盯着陆洲看吗。

    不过林老师说的没错，唐枣的身边确实围着不少小朋友，连不远处都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邀请他过去玩，刚才唐以素就是被那小朋友的叫声给吸引过来的。

    唐以素看着这一群群的孩子，询问道：“老师，这些都是唐枣的同学吗？”

    “当然不是了。”林老师闻言，连忙解释了起来。

    原来最近芒果卫视有一档正在热播的亲子真人秀节目，和天琼幼儿园有合作，最新一期的一部分拍摄地是从天琼幼儿园取景的，今天学校的内容拍摄完后，节目组带着孩子们来商场拍摄，学校想趁着这个机会，带几个孩子也来参与体验一下。

    林老师这么一说，唐以素顿时想起来，这件事早在上个月的时候，学校就曾通知过家长一次。

    参与活动的时间是上课时间，有老师跟着，不需要家长参与，而且考虑到学生隐私的严密性，唐以素记得当时校方还特地发了个文件过来，强调会让幼儿园的小朋友和真人秀的小朋友错开，尽量不让孩子上镜，如果有不小心入镜的，事后也会通知家长，由家长决定是否要剪掉或者打码。

    天琼幼儿园向来考虑周全，做事严谨，唐以素将那文件看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对唐枣而言，就相当于临时出校门玩一玩而已，很快就会继续回到学校中，连唐以素放学去接孩子都不会受到影响，便也没太放在心上，怎么也没想到，这录制节目的时间竟然是今天，这么正好居然让她和陆洲给撞上了！

    林老师道：“天琼这边，考虑到每个孩子的安全问题，一个班只选一个孩子，每个孩子身边都有一名老师随身负责，咱们班就选了唐枣一个人，由我来负责跟守。

    “不过节目组因为拍摄需要，希望有更多的孩子一起参加，天琼这边批准参与的学生太少，所以别的学校就也带了一些孩子过来一起玩耍。”

    陆洲就站在唐以素的身旁，老师说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对林老师道：“麻烦您了。”

    林锦是天琼幼儿园的老师，自然是认得校董的，陆洲这么客气地和她讲话，林锦顿时受宠若惊：“没有没有，这是我应该做的。学校能和电视台合作，也是因为有校董们在的缘故，孩子们现在玩得很开心，二位家长尽管放心。”

    二位家长？

    陆洲一听，嘴角的笑容顿时加深了一些。

    唐以素自然注意到他脸上神情的变化，在林锦的注视下，唐以素又是尴尬又是窘迫，脸都不自觉红了一层。

    一旁的唐枣见状，立刻把白大褂脱下来，交给一旁的小朋友继续扮演，然后跑到唐以素面前。

    一见到唐枣，唐以素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把唐枣拉到了身边擦了擦他的脸：“累了没？”

    虽然是冬天，但商场里暖气开的足，唐枣又被一群群小朋友包围着，额头上渗出了一点点薄薄的汗。

    唐枣低着头，任由唐以素摸他的脑袋，却是不肯说话。

    一旁的林老师瞧着三人站在一块，俨然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立即识相地道：“那……我先去看看其他班级的进展，唐枣mama，麻烦您看看唐枣，我一会儿就回来。”

    “哦，好。”唐以素现在尴尬得不得了，连唐枣和陆洲的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老师。

    现在老师愿意先离开，自然是再好不过，唐以素连连点头，目送老师离开后，唐以素与陆洲彼此对视一眼。

    陆洲见唐以素一副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对唐以素道：“唐枣玩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怎么样？”

    “好啊。”唐以素连忙点头，然后弯下腰看着唐枣询问道：“唐枣，你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唐枣摇了摇头，依然不肯开口说话。

    唐以素只好道：“那一会儿先找个地方坐下，你想喝什么，自己点，好不好？”

    唐枣看了唐以素一眼，也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唐以素能明显感觉得出来，唐枣正在不高兴。

    唐以素被他这样看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牵过他的手，跟着陆洲走进了一家咖啡店内。

    在此之前，唐以素和陆洲之间的关系都没有明确，本来是想要在今天说清楚的，哪里想到话还没说，唐枣就直接出现了。

    这进展得太快，完全把唐以素给搞懵了。

    按照她的计划，应该在她和陆洲互相表明心意，在一起一段时间，稳定关系后，再介绍唐枣与陆洲互相认识的，结果此刻一切直接提前，一时之间唐以素都想不好，到底要怎么开口向唐枣说明她和陆洲的关系，就算说了，又该怎么介绍呢？

    在这样的焦虑下，唐以素带着唐枣坐下后，唐枣不说话，唐以素也乱了分寸，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之前被唐以素调戏得慌乱的不得了的陆洲，此刻却成为了三人中最镇定的那一个。

    见唐以素和唐枣都没心思点单，陆洲给他自己和唐以素点了两杯果汁，见唐枣满身是汗，又给唐枣点了杯常温牛奶。

    当三杯饮品被端上来时，本来面色逐渐缓和的唐枣，看着唐以素和陆洲喝一样的饮料，而自己喝的却是白白的牛奶后，脸色顿时又沉下去了。

    唐以素一见，顿感大事不妙，这一般的小朋友，就算不乐意喝牛奶，有饮品端上来，也不会说些什么。

    但唐枣却和正常的孩子相反，他每天晚上都有喝一杯牛奶，对牛奶是不抗拒排斥的，但就算他喜欢喝牛奶，此刻也不肯喝了。

    要是平时母子两点不一样的饮品，当然是没什么关系，但现在乃是非常时刻，唐以素刚刚心慌意乱，竟然大意了。

    此刻见唐枣这般神情，唐以素连忙把自己的饮料和唐枣的对换了一下，把唐枣的牛奶移到自己面前，然后把果汁换到唐枣的面前，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唐枣和陆洲喝一样的，唐以素一个人和牛奶了，总比让唐枣一个人喝牛奶好一点儿。

    换完后，唐以素赶紧喝了一口，刚想假装自己喜欢喝牛奶，给唐枣个台阶下，她的嘴巴还没碰到杯子，陆洲忽然道：“以素，你喝果汁吧，我还没碰过。”

    说着，不由分说地把唐以素面前的牛奶拿走，把他的果汁挪到了唐以素的面前。

    这杯牛奶被挪来挪去，从唐枣面前移到了唐以素的面前，最终居然跑到了陆洲的手上。

    不仅唐以素懵了，唐枣都转过头来，看着桌面上乾坤大挪移后的三杯饮品。

    陆洲在他们母子两的注视下，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牛奶。

    “是我疏忽了，大家都默认，给小朋友点的最佳饮品是牛奶，但也因为这样，往往容易造成孩子的逆反心理，一个心理上认为自己已经成熟的孩子，最讨厌的就是被牛奶这样的饮品框定住。”

    陆洲说着，对唐枣笑道：“现在我是小朋友，你是大人了，唐枣。”

    唐以素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他们没同框的时候，唐以素偶尔就会有种，陆洲和唐枣不论从长相上，还是性格上，都十分相似的感觉。

    此刻两人面对面坐着，唐以素仔细一瞧，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明明有的时候，唐以素觉得唐枣也挺像自己的，但此刻有了陆洲作为对比，从侧面上，这两个人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是童年版，一个是成年版而已。

    见唐枣看陆洲的眼神越来越冷，深怕他们会出现更多更深的矛盾，唐以素连忙将唐枣的饮料放到他的手里，然后自己也捧了一杯，对唐枣道：“现在，mama和唐枣喝一样的饮料了，我们一起开始喝，好不好？”

    唐枣的视线终于从陆洲脸上慢慢移开，见唐以素捧着饮料，期盼地看着自己，因为太过着急，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细细的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热到了，唐枣伸出手，将饮料拿起来，跟着唐以素，一起喝了一小口。

    唐以素见唐枣终于松动，勉强松了一口气，正在愁接下来要怎么解释她和陆洲之间的事，下一刻，便见唐枣站起来，从桌子上抽出纸巾，然后踮起脚尖，给唐以素擦了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