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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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冬荣晚上看完账,一个人坐在灯下,觉得心里头挺难受的。这些日子他也细细想了,小玉麟其实没做错什么,自己那天讲话太过绝情。虽说事儿就是那么个事儿,早晚都有这么一遭。但若两下里都是明白人,像顾廷安和秦梅香那样,渐渐淡了,将来相逢仍能把酒,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小玉麟不是那样的性子。 虞冬荣觉得这事儿上自己也有不对,可当时就是压不住火。他长到这么大,虽说一直活得谨慎小心,但皮rou之苦是没有受过一星半点儿的。就连他爹虞司令,从小到大也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虞七少爷是真的委屈极了。他对小玉麟千好万好,结果那小白眼儿狼到头来一声不吭地把他给日了!他仔仔细细地把前前后后都会想了一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玉麟这是早就图谋不轨了!可怜自己还当那小崽子只是任性。 按说床上的事儿,本不至于动这么大的气。但虞冬荣觉得自己是被最亲近最不设防的人捅了一刀,这样一想,心境顿时大不一样了。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其实还是舍不得的。他犹豫着过两天要不要去找人。也不知道小玉麟睡惯了高床软枕,吃惯了胡妈的手艺,回到戏班子里头还住不住得惯。 这样想着,窗户那头有点窸窸窣窣的动静。虞冬荣以为是院子里进野猫了,开门去瞧。谁知刚打开门,一个黑影猛扑过来,没等他叫唤起来,就手脚利落地捂了他的嘴,顺手还把门带上了。 虞冬荣瞪大了眼睛,是小玉麟! 虞七少爷呜呜乱叫着被拎到了床上。小玉麟面色如霜,堵着他的嘴往下扒他裤子。挺好的料子,哧啦一声就裂了。虞冬荣拼命扭头也躲不开,只得啊呜一口咬上去。哪想到小玉麟拼着挨咬也不撒手,虞七少爷绝望地被扒成了个光腚。 再这么下去,屁股又要遭殃。虞冬荣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躲开了小玉麟捂在嘴上的手,怒吼道:“你干什么!” 小玉麟以比虞冬荣大了十倍不止的嗓门吼了回来:“干你!” 他们唱戏的,那嗓子亮起来简直声如惊雷。虞少爷的面门前炸了个响雷,头晕眼花地摔回了枕头上。这下完了,他心如死灰地想,炕上这点儿事,整条街怕是都听见了。 小玉麟拼命把他一条大腿往上折,虞冬荣缓过神来,吓得魂飞天外。他力气不及小玉麟,再怎么扑腾最后怕是也逃不掉,只得一面挣扎一面施展口舌功夫,连哄带吓:“我我我……我可告诉你……你这叫一锤子买卖……往后你看我还理不理你……” 小玉麟动作一顿,紧接着就咬牙冷笑起来:“反正你都不要我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他神情坚决起来:“我说了,有一日算一日,我天天都要来睡你!” 虞冬荣气道:“那你也不想想,你睡我是为的什么?”他口气软下来:“你要硬来,就是伤了我的心……咱俩也就没有往后了。” 小玉麟静了静,突然扭头在虞冬荣小腿上啃了一大口。放开时眼睛已经红了:“什么往后?我算看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是好人!是个混账王八蛋!” 虞冬荣被他一口啃出了血,疼得直抽冷气。哪想到腿上忽然一松。 小玉麟伸手抓住他那玩意儿,粗暴地撸了起来。 虞冬荣本来被吓得缩卵,可小玉麟这样一弄,他身上很快不争气地热了起来——那可是小玉麟啊!就算没那么秀气了,他仍然是满梨园行独一份儿的好看。虞冬荣看着棱角分明的脸,和那双烧红的炭核一样的眼睛,一颗心怦怦乱跳。他吞咽了一下,心想算了吧,反正也不是头一遭了……这事儿不就一回生二回熟么。再说上回,小玉麟有一件事儿没说错,自个儿确实是舒服着了,比不苦哈哈地趴在上头卖力气差。 还省劲儿呢。虞七少爷自暴自弃地想。 他这边闭眼等着挨刀,谁想到小兄弟上一疼。 小玉麟咬牙骑到他身上来了。 他们之间向来都是温柔小心的,彼此谁也没遭过这个洋罪。虞冬荣立刻慌起来:“胡闹!快起来!” 小玉麟根本不听他的,咬牙往下:“反正我就是胡闹了……我……”他说不下去了,两行泪涌了出来。小玉麟抬起胳膊,狠狠地擦了一下。 一辈子的心疼仿佛都在此刻了。虞冬荣眼睛也酸了。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个翻身把小玉麟推开了。 小玉麟愣在一旁,看着虞冬荣把床头的甘油翻出来,兑水化在小杯子里,淋到了自己的两腿间。 瞧见小玉麟呆呆地看着,虞冬荣脸上红红白白的:“行了,就当我给你赔不是了。”见小玉麟仍然毫无反应,虞七少爷有点儿恼了。他坐起来:“算了。你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这大晚上的,瞎折腾个什么劲呢……” 他话音还没落,小玉麟就一个猛子扑了上来。 这一回是清醒着的,感觉和上一回又不一样。虞冬荣搂着小玉麟,感觉自己肩膀上湿漉漉的。他心说我才想哭呢。可很快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光知道死命抬着腰往上凑了。这可真是疯了。 完事儿小玉麟已经不哭了,他挺害羞地抬起虞冬荣的小腿,在伤口上慢慢舔。 虞冬荣懒洋洋地望着他,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他以为自己会后悔,结果发现心里头平静得不可思议。但是有些话还是得借机会说清楚了:“那宅子你收下,赶明儿挑个好日子,搬过去吧。” 小玉麟本来乖顺地盘膝坐在那儿,脸上红艳艳的。听了这话,面色顿时一白:“我……” 虞冬荣安抚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如今不是小龙套了,总得有个自己的地方。不然梨园的朋友问起来,说你住在我这里,不像话。咱俩之间的事,对外头也不能提,你记住了。” 小玉麟神色暗淡下去:“我知道。那我还能过来么?” 虞冬荣无奈道:”你想来,谁又拦得住你了?”他嘶了一声,把腿从小玉麟怀里抽出来,哀叹道:“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小玉麟咂摸了一会儿,终于品出了话里的意思。他爬到虞冬荣身边儿,低头看着他:“七爷。” 虞冬荣叹了口气,有点儿出神:“往后你想做什么,提早同我讲分明了。不然我老觉得心里过不来……” “可我说了……”小玉麟分辩道:“你答应的……” “酒醉的话哪能当真呢?”虞虞冬荣警惕地看着他:“可说好了,这回饶了你。往后再这么一味瞎胡闹,我就跑路去香江,让你再也找不见……唔……” 小玉麟俯下`身,把他吻住了。 第29章 秦梅香在家中歇足了,又开始登台唱戏了。满城都盼着这个呢。他在家歇着也不是白歇,把斟酌了快两年的南曲老本子《桃花扇》排成了皮黄戏。南曲这些年式微,座儿不认了。除了《牡丹亭》这些还能在堂会上时常唱唱以外,别的许多好东西都成了压箱底落灰的玩意儿了。照这个情形下去,都不必等到下一代,再过个十年,只怕就没人知道那些故事了。 让他看着那些美极了的故事一天天被人遗忘,他不忍心。 秦梅香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这着想法并没有得到许多理解。这些年新东西很多,电影,话剧,乃至洋人的歌剧,都颇有声色。娱乐行业不再是传统戏曲一家独大了。虞七少爷之前就劝他灌唱片,如今除了灌唱片,又开始劝他拍电影——把完整的戏用胶片记录下来。 秦梅香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儿不是虞七少爷想的那么容易的。台上唱得累了,可以有人上来给递茶水饮场。可电影他是见过的,完完整整的故事从头到尾,无关的人不能进到场景里来。许多细节也和戏园子的台上完全不同。总而言之,若真心想排,这是个挺大的工程。眼下大冬天的,许多事都不方便,于是就把这事儿往后拖了。 旧戏新排,是个两面都不讨好的事。南曲的艺人,觉得这么干是糟蹋东西;皮黄的艺人,觉得这是新瓶装旧酒。反正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得不到什么支持。 只有杨清菡不以为然。他觉得总归都是戏,怎么唱不是唱呢?唱得好,唱得有人买账,那就是成功的。至于别的,都是无所谓的事。 有了师父的态度,秦梅香的心意就更坚定了。 五福班众人虽然心有疑虑,但大家吃这碗饭,敬业的心还是在的。忐忑地准备了几个月,总算是挑了个日子把这出戏上了。 秦梅香的功夫向来是没话说的。这些年旦角儿戏本来就人气旺,他又歇了这许久,戏迷都盼疯了。是以尽管老戏新唱,仍然有着旺盛的人气。每一场的座儿都是满的。大伙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一半儿了。 另一半儿就不好说了。因为评论界对这出戏的评价是两极分化的。夸得夸上天,骂的则骂得十分尖刻。 秦梅香自己对流言倒是不甚在意。唱戏唱到他这个份上,要是把外头的话往心里去,千百回也气死了。但也不是全然不听的,有些他觉得有道理,就记下来,预备着往后慢慢改进,力求精益求精。 史书上的李香君能歌善弹。于是秦梅香在戏里加了一段抱琵琶且歌且行的身段。他本来就善舞,这一段也有舞蹈的成分在,因而十分优美动人。 许平山把整场戏目不转睛地看完,下了戏却发起了牢sao。直言让秦梅香下次再排新戏,排个大团圆的。绿珠那戏就是个死,桃花扇到最后还是个死。好好的美人,最后都死了,看得怪堵心的。 秦梅香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呢。自古就有戏谶的说法。演谁是谁,演得太好了,免不了人戏不分,最后戏中的悲剧也落在戏子身上。他自己其实也有些信这个。在这一行久了,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有些事就在那儿,不由得人不信命。 可反过来想一想,能得戏谶的戏子,无不是顶好的。所谓不疯魔不成活,这是老天爷给的命。这样一想,仿佛又得了一些说不上安慰的安慰。 与台上的风平浪静相比,台下就显得鸡飞狗跳起来。 杨清菡过来给徒弟督戏,下了戏三句话不离小玉蓉的底子差。每天在秦梅香耳边喋喋不休。可怜秦梅香听得头大,又不敢不受着,每天被唠叨得头晕眼花。平心而论,小玉蓉的底子再怎么不好,在同龄人里也没有杨清菡口中的那样不像话。然而杨师父的脾气就是这个样子。 冬天正是练跷功的好时候,冰上若能行动如常,台上也就举重若轻了。可小玉蓉非但不能上冰,连好端端地立砖头都撑不过两柱香。这是下盘功夫不牢靠的缘故。杨清菡提着一根小羊皮鞭子,把小玉蓉撵得满院子跑。秦梅香在一边儿看着,哭笑不得。 跷功本来是花旦的幼功,小玉蓉自幼学的是青衣,差一些是情有可原的。何翠仙也跷功平平,但并不妨碍他名动九城。只是艺多不压身,多学些,戏路就会宽些。这是杨清菡对小玉蓉寄予了很大期望的缘故。 虽然得师父器重是好事,但苦也是真苦的。杨清菡打起人来下手又不留情。这打人也不是乱打,里头有个道理。因为绑跷久了,腿脚上血脉不通,时日久了会落病。追打是为了让小玉蓉能把血脉活动开。 只是杨清菡的这番苦心,不知道小玉蓉能领会到几分了。 吴芝瑛挺着大肚子,时常过来杨宅向杨清菡问安。杨清菡对小玉蓉虽然严厉,对这一位却始终很有礼。只是闲聊的时候总不免叹息,说吴芝瑛与小玉蓉的婚事成的太早了。若是能晚些,她将来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秦梅香却不能认同,因为吴芝瑛如果不能嫁给小玉蓉,就要嫁给韩立川。韩家是梨园里有名的守旧派,到如今女子也不能上戏台。吴芝瑛嫁过去,往后一辈子就是在宅门里相夫教子了。且以韩立川的风流,她的日子十有八九并不会好过。 这个道理杨清菡其实也懂,最后不免又是一番惋惜。 年底近在眼前了,各个戏班都很热闹。小玉麟的安天会和水帘洞越来越精熟,很得观众的认可。秦梅香也准备把绿珠坠楼拿出来演一演,算是给这一年做个好的收尾。 谁知大伙儿热热闹闹地准备封箱时,出了一档子不大不小的事儿。 梨园行会派人过来,说吴委员北上视察,请城里的角儿们往城郊驻军地去,唱一台慰军戏。秦梅香听了信儿,心里头微微一沉。吴委员就是从前被赶跑的吴大帅,如今他在金陵那边改头换面,又东山再起了。城郊的驻军是李大帅的嫡系,如今在许平山和邹占元两位将军麾下。邹占元带着一半兵西去剿匪了,许平山去了金陵述职。这两尊门神如今都不在,吴委员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来逞威风来了。 他们唱戏的,对邀戏这种事是没办法拒绝的。甭管是做官的还是打仗的,一个也得罪不起。说不得,只得接下这个活儿,跟着去走一遭。 可到了地儿才发现,这戏委实是个难为人的活儿。台子是户外现搭的,三九天,台下看戏的大兵也遭罪,台上唱戏的伶人也遭罪。只有一干官老爷们锦帽貂裘的,在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气定神闲地喝着热茶。大伙儿都犯嘀咕,这是哪一出呢? 只有秦梅香心里头有了几分明白: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了。城里的这些角儿,背后都是北方大大小小的权贵。敲山震虎说的就是这个了。折腾折腾唱戏的和这些小兵,没人能讲出什么来。 这时候就不能想别的了,只求不出岔子,平平安安地唱完回城,也就完事儿了。 老成一点的,倒是还端得住。年轻一些的,就忍不住抱怨起来。何翠仙托病,叶小蝶不在,杨银仙不够格。这一回与秦梅香一起过来的旦角儿里,除了几个新人,就只剩一个苗黛仙了。 秦梅香有时候真是忍不住感叹。一样米养百样人,怎么把人养得差出这么多去。他所见的女子中,姚三小姐自不必提,梨园出身的吴芝瑛也是稳重明理的。按说大伙儿都是从世情冷暖里过来的,为什么偏偏苗黛仙是这种任性骄纵的脾气。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还在后台抱怨个不休。她傍的那位正在台下陪着吴委员,极尽阿谀之能。苗黛仙见了,心情更差,直言这戏没法唱,拎着自己的行头的就要走人。她走了谁补她的缺呢?再说台下有人点名要看她,到时候变不出活人上台,让别人可怎么交代? 于是大伙儿都上去相劝,好话说了有一箩筐,直把她捧到天上去。秦梅香冷眼在一旁上妆,看着苗黛仙勉为其难地重新坐下来,脸色还是差的,眼里却有得意。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不忘了摆谱。 后台正在忙,戏提调突然面色焦虑地跑进来,说底下要换戏,要听《三堂会审》。 这出戏是《玉堂春》里最有名的折子之一,青衣有大段繁重的唱功在里头。既是名戏,也是旦角儿的开蒙戏,凡是伶人,没有不会唱几句的。又不是换唱不了的戏,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难就难在,整出戏青衣是要跪着唱的。数九天迎着北风,在戏台上连唱带做,一跪一个钟头,这不是活糟蹋人么。梨园里有俗话,冻不死的青衣,热不死的花脸,累不死的武旦。只因为青衣不论冬夏上台,身上的戏服都单薄至极。可冻也不是这个冻法啊。 大伙儿一时间都把目光投向了秦苗二位,似是想从他们两位身上瞧出个花儿来。 秦梅香手下不停,继续对着镜子上妆。心想苗黛仙既然事事争先,那就让她去唱吧。她挂玉堂春的牌子,请记者写“天降仙女,艳压群芳”也不是一两回了。 论这出戏本身,谁都知道秦老板的扮相唱腔和身段是无人出其右的。苗黛仙海口夸得再大,本事在那儿摆着呢。可大家都知道秦老板一向低调,入冬又身子骨不好。见他容色淡淡的,都知道他这是不愿意上去遭罪。 早有瞧苗黛仙不顺眼的,立刻帮腔道:“外头都夸苗老板这出戏登峰造极,如今正好在委员面前露脸。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这出戏,非您莫属。” 苗黛仙脸上红红白白。唱吧,遭不起这个罪;不唱吧,之前拼命挣下的名头都白费。她瞪眼瞧着秦梅香,似乎是希望秦老板能主动跳出来挣这个面子。 秦梅香才不上她的当。他打定主意当个缩头乌龟,面子再要紧,也要紧不过里子去。许平山托人从盛天给他找了个大夫,最近身体刚有些起色。这档口让冷风一灌,就要前功尽弃了。于是默不作声,等着看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苗黛仙终于忍气吞声地低了头:“这出戏,我不如秦老板。” 秦梅香心里一凉,面上还要客客气气地:“您过谦了。报上都说您的戏好,正好今日在委员面前露一露。”他声音放软了些:“这机会,也是难得。” 苗黛仙见他一味推辞,脸上露出了几分慌。她走过来拉住秦梅香,低声道:“秦老板,我有话同您讲。” 秦梅香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且他们向来离得远,井水不犯河水的。不论是卖人情还是买人情,他都万万不想同她掺合到一块儿去。于是平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苗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苗黛仙咬咬牙,附在他耳畔,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我有身孕了。” 秦梅香面色一凝。还没等说什么,有人递信儿过来:“下头点了名,说既然秦老板在,《三堂会审》要看秦老板的。” 总归今天该着逃不过这一劫。 秦梅香看了一眼喜形于色,得意洋洋的苗黛仙,心中微叹。 于是把水衣多套了两层,聊胜于无,就这么迎着北风上台去了。 梨园所谓“站死的《祭江》,坐死的《祭塔》,跪死的《会审》”,《三堂会审》正是这三出最折磨人的戏之一。秦梅香跪在草台当间儿,感觉自己差不多一上去就被吹了个透心儿凉。风很硬,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然而既然是吃这碗饭,莫说冷风里开唱,就是刀山火山,该趟也得往前趟。 于是凝神开腔,再不把寒风放在眼里。唱着唱着渐渐就身上就不那么冷了。唱到:“一碗药面付奴手,奴回手付与那沈官人。官人不解其中的意,他吃了一口哼一声。昏昏沉沉倒在地,七孔流血他就命归阴。”有几个指法,可惜手冻僵了有些不听使唤。不过台下仍然是一片叫好,因为唱得动听且动情,也就无人留意手上的瑕疵了。 好容易一折戏终于唱完了,竟然是半天没能起来。后台见状,跟包小窦子和几个同行一块冲上来,披衣服的皮衣服,搀人的搀人。秦梅香缓了半天,腿仍然不听使唤,只得趴在小窦子背上,被他背了下去。 离了戏,一股精气神儿也就跟着散了,去当场就不太好。一瞥镜子,脸上已经没有人色了。本来下了戏是要同座儿里头的有头脸的见一见,领个赏之类的。这下哪还顾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