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公交车行驶了一会儿,就到了外滩,因为临近黄埔江,所以风特别大,车里的人嫌冷,柳三妹只好把窗户关上,这个外滩她前世来过这里的,那时候房子已经被重新翻修过,颜色显得特别亮,这个年代,房子似乎没有翻新,颜色很自然,带着民国时才有的韵味与沧桑。外滩这里曾经是英国的租借,民国的时候这里住的人一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后来又被汪伪国民政府占有,新中国成立以后,外滩又恢复旧时的身份,成为上海乃至中国的金融及贸易中心。 外滩矗立着52幢风格迥异的古典复兴大楼,素有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之称,柳三妹看着这些外国建筑在一群红砖房中间显得尤为独特。 很快公交车往内城驶去,柳三妹看着街道两边有不少的行人走过,不仅打架斗殴的她没有见过,甚至连嬉笑打闹都没有,就连小孩子看着你的表情都是木愣愣的,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新奇,就算是认识的人互相交谈也都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交头接耳的情况出现。甚至连情侣之间约会,连拥抱拉手这样的小动作也没有看到过。柳三妹不得不叹,这时代的人保守的有点太压仰了。 比较有意思的是,经过王家沙的时候,看到s型人行天桥,桥上站满了人,似乎还有一条长队,从桥的一头排到另一头。柳三妹觉得这种情况有些奇怪,就听到旁边坐着的大婶一口咬定,“今天又有猪rou供应了。” 柳三妹有些不解,排队买猪rou她理解,可这么长的队伍,后面的人还能买得到吗?古阳县的供销社来了一头猪,排了两百号人,后面的人就买不到了,这个队伍恐怕五百都有了吧。 大婶见她一脸不解,笑着解释,“上海这边供应rou品,年底的量会比平时要多一倍,因为这样不用放在冷库里,也不担心会坏掉,能省掉一部分的开支。所以,桥上的人还是能买到的。桥下边的这些人估计就难说了。” 柳三妹了然了。 车慢慢往前开,柳三妹看到有一种宣传栏,要说她为什么会注意这种在后世烂大街的宣传栏呢,那是因为里面的内容她前世根本没有见过。 这是王铁人的海报宣传栏。左面是王铁人侧着身子头上戴着帽子微笑地半身画相,右边是王铁人的各种介绍和英雄事迹。 柳三妹没想到这样的宣传栏还挺多,越往内城开就越多,大概平均五百米处就设有一个这样的宣传栏,有的是雷锋,有的是焦裕禄、有的是时传祥等等,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这时代的模范,人民的英雄。 柳三妹心里很佩服这样的人,她反正是做不到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她就是这世上最庸俗的人,只为自己而活,只对自己人好,偶尔看到可怜的人搭把手帮点小忙。舍命救人这种事情,她干不来。 公交车进入南京路,街道两边的行人就开始彻底地拥堵起来,但因为马路两旁设有护栏,所以公交车还是畅行无阻地开了过去。 到了淮海路,立刻变得与之前的建筑不一样了,浓郁的欧洲风情铺面而来。 柳三妹和柳大姐等公交车停稳了之后,立刻从人群里挤下了车。 上海与古阳县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高楼特别多。古阳县四层高的楼就算挺高的了,可这边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一看就十分的繁华和拥挤。 这淮海路应该算是上海的市中心,高楼尤其多。路的两边都栽着梧桐树,看粗度大概有十来年的历史了。此时是冬天,树上的叶子都掉得差不多了,路上有不少的落叶,有环卫工人正在清扫这些落叶。 她望了望四周的商铺,上海市第二百货商店、长春食品商店、上海市妇女用品商店、六一儿童用品商店,还有锦江饭店,她曾经在人民日报上看到过这个饭店的简介,用一句国宾馆来称呼它也不为过,这么有名的地方上海人没有一个不认识的。看着这座高楼,从外观上来看就知道它的不一般。 前世她没来过这个饭店,所以也不知道后世发展成什么样子,不过看着这么高的建筑国家应该不会随便推倒了吧? 因为不知道路,柳三妹特地用普通向路人问路,因为是上海人,说的话,她只能听得七七八八,问了好几个,才终于弄懂路线。 柳三妹带着柳大姐从食品商店这边的弄堂穿过去,这个小巷子的路十分的特别,像是弹格路,凹凸不平,原来路是用卵石,块石,条石等花岗石铺砌而成的,带着一种沧桑感,又像老人脸上崎岖不平的皱纹一般。颜色呈青黑色,路面的石头刚被雪水扫过,颜色显得更为清亮。巷子的上方有许多竹杆横七竖八的从楼户间延伸出来,上面晾着衣服或被单。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许多屋底还留有积雪,不趁着晴天晒衣,湿衣服都要发霉了。 有的衣服还滴着水,经过下方的时候,柳三妹摸了摸脑门上冰凉的水滴,快速往前走。 从这条巷子往左拐一个弯,进入另一条小巷子,这个巷子十分的狭窄,两个人半排都嫌挤,柳大姐和柳三妹只好一前一处地走。 好在这巷子并不长,拐个弯就出来了,进入一条比较宽敞的弄堂。 这个弄堂与前面的都不一样,它的建筑全是新时代的红砖水泥砌成的。样式也是这年代的特色。 三层高的楼房不是很矮,不过似乎楼里的面积不是很大,所以住在一楼的人家户外都搭了一个棚子,把原本很宽的弄堂变得和刚才那个巷子一样的拥挤。好在,没有两户人家在同一个截点同时伸展房子,要不然根本没法走人。 错落搭建的木屋,似乎很不结实,里面推放的也都是些不太重要的东西,比如说煤炭,扫把之类的东西。 穿过这个弄堂,就到了目的地。 按着门牌号,柳三妹找到了地方。 住的是五楼,这房子总高应该是七层。 这种楼层是没有电梯的,柳三妹拎了一路,手早就酸了,所以把手里的包裹换了另一只手拎着,柳大姐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今天会不会下雨啊?” 柳三妹看了看天气,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似乎一下子就变得乌云密布了,看这样子,还真的有可能会下雨。 如果柳建党嫌贫爱富,说不定会赶她们两人出来,到时候,她们还得要到外面找地方去住一宿。 所以,还是早点上门吧,也算是早死早超生了。 不怪她们这么悲观,实在是这三叔自从小姑结婚以后,就没有回来过,逢年过节才会寄点东西回去。平时连信也不写一封的。 你想,这感情能好吗?柳三妹也不知道柳建国是怎么想的?非要柳大姐过来请他!难道,他就不怕丢面子吗? 第52章 想归想,柳三妹还是陪着柳大姐一起来了,毕竟柳大姐看起来似乎还挺喜欢这个从未露面的三叔。 柳三妹柳大姐两个每人都拎着一个大包裹。这个楼道特别的陡,得要用一只手扶着栏杆才能平安地爬上去,等爬到五楼的时候,每人都累得直喘气,这还是一路上她的包裹大多数都是柳大姐帮着她拎着的情况下。 在家里她不仅干活没有柳大姐多,连走得路都不能与她相提并论,脚力根本比不上柳大姐。 柳大姐休息一会儿,就恢复过来了,柳三妹却依旧弯着腰直喘气。 柳大姐见三妹使眼色让她先敲门,柳大姐只好握着拳头,在深咖啡色的门上,敲了几下。 是个老太太来开门的,她的年纪似乎有七十来岁。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满脸深深的皱纹互相交错着,十分的苍老。眼睛深陷眼窝里,深褐色的眼珠浑浊中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疲沓与沧桑,她的全身精瘦无比,背微微驼着,拄着拐棍的手背上青筋鼓起来像一条条正在爬行的小蛇,恐怖无比,她的皮肤皱巴巴的,有点儿像树皮。 不过,她的神情非常的慈祥,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祥和,“姑娘,你们找谁呀?” 柳大姐见开门的人是个老太太愣了一下,等她问了才反应过来,才加大一点音量问她,“我找柳建党,请问他在家吗?” 老太太虽然年老体弱,可听力却很好,“建党他上班了,你们找他啥事呀?” “我们是他的侄女,来这边看皇看他。” 老太太一听,立刻邀请两人进来,“呀,你们是建党的亲侄女呀,外面还没化完冻呢,快点进来暖和暖和。” 柳大姐和柳三妹也没客气,直接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进来之后发现尴尬了。这屋子明显被打扫地非常干净。 白色的花岗岩铺就的地板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她们脚下穿的棉鞋走过这么久的路,早已沾满了泥土。 老太太看她们杵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就是不进来,立刻明白了,打开旁边鞋柜,从里面找出两双拖鞋,“快换上吧。” 柳大姐和柳三妹松了一口气。 换上鞋子之后,老太太让两人坐在沙发上歇息。 实木沙发下面垫上咖啡色的海绵垫子,靠背上也绑着同色的靠枕,扶手和后背上都盖着米白色的蕾丝,十分有文艺气息。 这个沙发绝对是她在这个年代见过最时髦的。孙娟家她去过,家里也有沙发,不过孙娟是个民警,性子又爽朗,不会搞文艺这一套。直接就是木头,不像三叔家,又是垫子又是靠枕还有蕾丝垫子。 再打量下房子里的家具,几乎每样大件上面都有这种米白色的蕾丝。 “要不要看电视啊?”老太太笑得一脸和善的问。 柳大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从进来时,她就一直盯着电视看,老太太直接开口问她。 柳三妹看她腿脚不好,让她别动,自己跑过去开。现在这电视是没有遥控器的,只能手动。 老太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小丫头,你是不是见过电视呀?” 柳三妹倒没有否认,笑眯眯地点点头,“以前去老师家时看到过,和这个牌子是一样的。”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咱家这电视是二手的,建党从同事那里买过来的,没要票。要是用票的话,得要上千块呢,咱家也买不起。不过,虽然是二手的,画面还是很清楚的。一点也不影响看。” 这电视是黑白的,大概九寸左右,在柳三妹看来非常小,和前世她见过的大肚子的那种台式电脑的显示屏一样大。柳大姐却觉得很稀奇,电视上正放着新闻节目,她也能一眨不眨地看下去。时不时地还兴奋地拽着柳三妹的胳膊发表意见。 老太太听了笑呵呵的,看到两人的脸色冻得发白,一直不停地搓|着手指,想了想,站起身来,“我给你们倒点开水暖暖身子。” 柳三妹忙站起来,“老太太,我自己来吧。” 老太太笑着点头,交待了下暖瓶在厨房里。 柳三妹把厨房的门打开,暖瓶就灶具的下方,一眼就能看到。 提了就走,玻璃杯就在客厅的茶几上,所以不用再找。 倒了三杯。老太太也端起来喝了一口,“这大冷的天,喝口热水才舒服。你们从古阳县过来,一路上冻坏了吧?” 柳大姐摇摇头,“没有,坐的是火车,风吹不着,雨也打不着。很暖和。” 老太太笑眯眯地直点头,又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取了些糖果递到两人面前,招呼着,“来,女娃子,快吃吧,这糖果英子也爱吃的,你叔叔婶婶不让她多吃,说是吃多了长蛀牙,很甜的。你们也尝尝,可好吃了,要不是藏着不让英子多吃,她一次能给吃光喽!” 柳三妹不爱吃这种糖,太黏牙了,摆摆手拒绝了,柳大姐意思了一下,拿了一颗。 这是水果糖,古阳县那边也有卖的,并不稀奇,柳大姐也只是不忍付了老人的好意。 三人没聊多会儿,柳建党就回来了。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他进门的时候,把雨伞直接靠在门边。 “奶奶,我回来了。” 没等人回复,转身就看到两个侄女站在沙发边。 “你们怎么来了?这多冷的天呀,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们呀。” 柳大姐摇摇头,柳三妹笑着说,“有地址就能找着,不用三叔去接。” “这俩孩子咋这么大胆呢。上海人这么多,交通又挤,迷了路可咋整呀?这冰天雪地的,又是女孩子家家的,我二哥也真省心。让你们两个女娃子到上海来。家里出啥事了吗?” 柳大姐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柳三妹替她回答,“三叔,家里没出啥事,就是我大姐要结婚了,我们过来请你回家喝喜酒呢。” 柳建党松了一口气,家里没事就好,让她们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一边,解释道,“上回接到信,回来之后我与你三婶商量着,到时候我带英子回家一趟的,就没寄信。可这些天一直在下雪,路上不好走,怕把鞋子给弄|湿|了,本来想今天早点回来,能有时间到邮局发电报,没想到,你们会来,那我可就省事了。” 说着,又起身,“你们先在这里看看电视,我去供销社那里买点菜回来。”说着,又问她俩,“你们喜欢吃啥菜,我去买。” 柳三妹摇摇头说不用,直接把自己身上的包裹打开来。 她之所以没有一开门就拿出来,其实有点小心机,如果柳建党是个嫌贫爱富的人,那她就把带来的东西拎走,一点也不给他。 现在,见他人还不错,一点也没有嫌弃她们的意思,那她当然要投桃报李,把带的东西都拿出来。 “这?你们哪来的呀?”柳建党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柳三妹掏出来的,五六斤的风干牛rou,一根风干羊腿,一根风干火腿,柳大姐也从包裹里掏出一袋大米,约莫有四五十斤。 柳大姐看了一眼柳三妹,心虚地说,“我们俩头一回上门,总不好空手。所以,就带过来了。” 柳建党好久没吃rou了,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rou馋得直咽唾沫,可他还是摆手拒绝了,“你这孩子挣点钱也不容易,哪能往这拿呢,你|娘知道了,回去还能饶得了你?” 看来柳建党对许翠林也算是深知其为人的。所以担心柳大姐回去不好交待,毕竟从柳大姐的语气和表情来看,应该是她偷偷拿回来的。 柳三妹对这个三叔还挺有好感的,“不用了三叔,我大姐她工作了,手里也攒了钱。” 柳建党有些不相信,他二嫂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吗?虽然大丫是她二嫂的亲闺女,可打小他就瞧着他长大,她娘对她啥样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能从他那二嫂手里闲留下东西?工资就算是发到大丫手里,恐怕也会被二嫂给找各种借口要回去吧? 不得不说,柳建党是真的很了解许翠林。柳大姐每月发了工资,头一件事情就是先交十块钱给许翠林,可人家嫌少呀,于是隔三差五的找借口说家里丢了东西,要搜她们的屋子。搜到了柳大姐藏的私房钱就收归已有,后来柳大姐把钱让柳三妹帮她收着,身上只留点小钱以防不时之需,于是许翠林一等柳大姐快周末了,就让她从县里带各种东西,还不给钱和票,就让她先垫着。柳大姐头一回按她说的先习回来了,后来见她不给钱,下回也留了心眼,说自己忘了。忘得次数多了,许翠林明白了,大姐是故意的,见这计策没有效果,她又想不出别的高招暂时也只能放弃了。要说柳大姐手上能留点钱还真的是挺不容易的。 “三叔,拿都拿来了,再提回去多难看。而且,这些都没用rou票,直接从大姐夫那供销社买过来的。” 柳建党松了一口气,“下回人来了就行,不用拿这么多东西。”说着试着掂量下大米的重量,“你这俩孩子傻不傻呀,这得多重呀,还都在长身体呢,累坏了脊梁骨可咋整呀?从火车站到家里怎么也得三十来里的路。你们这两孩子!真是让人cao心!” “没有,我俩坐公交车的。”怕他再叨叨,柳三妹忙转移话题,“别说,上海就是比古阳县方便,咱们那乡下根本没有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