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那她呢?难道她就要像只虚魂一般过日子,叫母亲和家人担忧么? 她才不要那样,路是她自己选的,就算打落了牙齿,也要咽进去,就算穿胃硌肠,她也要让自个儿越过越开心。 想着便越发清醒起来:“念珠儿——给我吃的,你想饿死你家小姐我么?” 念珠忙掀了帘子进内屋,使唤小丫鬟给任丰年端了粥菜。 任丰年看着面前两碟清粥小菜不由气闷:“怎么就这么些啊?” 一边的木鱼在卷帘子,此时难得担忧地劝道:“大小姐,可莫嫌弃了。大夫说您这病还要先清个两三日肠胃,再缓慢用些多盐多油的,夫人也说叫您忍个几日呢。” 任丰年了无兴致的搅搅白粥,一口一口吃起来。 之前她一头栽在粥碗上,摔的满脸都是粥菜,说不得有多丢人呢。如今再见到这些,心里头便有些别扭上了。 没等她多别扭,路氏便来寻她了。直直对着闺女儿竹筒倒豆子训了好些话,又是抹眼泪,又是说她不懂事。 路氏红着眼道:“娘可只有你这么一个亲闺女儿,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是要了娘的命么?” 任丰年看着路氏满面担忧cao心,心里愈发觉得之前的决定是对的,忙拉着路氏又是撒娇,又是哭道:“阿娘,阿辞知晓错了,再不犯了,往后定要好生用膳,好生睡觉,再不让您为难了。” 任丰年身体底子好,没过半月又精神起来。 她去了任想容埋在长安的墓前,给她烧了点之前。 “想容,我真讨厌你。” “但我还是为你难过。对不起,为从前的一切对你说对不起。”为我母亲说抱歉。 秋风起,火盆里的火苗在摇摆着颤抖。 任丰年抚了抚新做的石碑:“我保证,我会让你姨娘下半辈子,至少安逸度日。我保证,往后每年来看你。” 任丰年从地上起身,被念珠扶着缓步离开。她觉得人这一辈子真是说不清楚,曾经相看两相厌的姐妹,如今天人永隔。曾经以为能依靠一辈子的人,却不是她的良配。 任丰年回府里,便见着表哥在放风筝。 任丰年站在亭子外,面无表情的仰头,看见碧蓝无垠的天空里那一只红色的纸鸢。 任丰年上前对他喊道:“哥啊,这天气你放什么风筝?!” 路齐修见了她,远远对她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你小时候不是缠着哥给你放风筝?这下又不喜欢了?” 他说着把风筝头丢给下人,自己跑到任丰年近前来。 任丰年难得笑了一下,又低头道:“哥,我都长大了,喜欢的东西也变了。” 路齐修一愣,才缓缓道:“是表哥没考虑好,你喜欢什么,你等着……” 任丰年扑哧一笑,踢他一脚道:“你这个傻子!我当然还喜欢,最喜欢和哥一起放风筝!” 路齐修这次也笑起来。 小楼上,舅母和路氏相对而坐。 “你回来也有些时候了,我却不曾给你亲手做些吃食。还记得你未出阁的时候,最爱的便是那口翡翠酥。”路舅母说着,给路氏夹了一块。 路氏看着嫂子平静的面容,倒有些想不起来当年那个柔弱又胆小的女人了。那时候嫂子为了一个大哥宠爱的妾室,日日素着脸,满面忧虑的像黄梅雨季,潮湿又难熬。 那个妾室姓甚么来着?路氏皱一下眉,她也不记得了。但她记得那个妾室生的很美,纤腰如柳肤白胜雪,可意外的老实本分。老太太老爷子虽不喜欢她,逢年过节赏甚么东西,却也从不少了她。大哥虽喜欢那个妾室,却也不曾为了她冷待嫂子,不然表哥也不能早早落地,健康幸福的长大。 路氏少女时因着哥哥的缘由,和那个妾室一块儿玩过几次,虽不亲近,却难得有些好感。那个女人大方好看,心胸也宽,不像嫂子成日忧愁啼哭,故而路氏心中也有了比较。可她刚定亲时,那妾室却死了,肚子里揣了个西瓜般大小的婴孩,听老mama们说,还差小半月便要降生了。 嫂子因为那个妾室的死很难过,连着快一月,面上都带了憔悴,瞧着更加瘦小忧郁了。老太太担心她,叫了大夫来看,不成想却说嫂子有了一月的身孕。家人都很喜悦,就连哥哥也终于展了笑颜。后来他们都关注起嫂子来,再没有人想起那个死掉的女人了。 路氏看着外面的青天,胸口有些闷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任祖宗:我可是一脚踢开太子的人,都学学我! 五年之后的任祖宗:真想一巴掌拍醒从前的我qaq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路舅母见路氏只温和浅笑,却不说话, 才又主动开口道:“meimei, 你看齐修和丰年玩的多好。” 路氏看着窗外隐约的两个人影,点点头道:“是啊, 还和小时候一般。” 路舅母叹口气:“不瞒你说,我家齐修的性子, 我不是不明白。之前陈家也来, 透过要结亲的意思。不过齐修不喜欢那姑娘,当头便回了人家。” 路氏微笑着点头道:“是了, 还是找个可心的好。” 路舅母见她就是不往任丰年身上引,只得又点头道:“meimei说的是。我就想着, 齐修待丰年好,又是表兄妹, 将来若是真有缘分, 可不是亲上加亲。” 路氏啜了口茶道:“jiejie说的是。只我也弄不清丰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也知道,我只生了她一个……虽说有父母之命便够了, 却总盼着她能嫁得如意郎君。” 路舅母舒一口气, 才笑道:“meimei说的是, 再看罢。” 路氏又问道:“我看二侄女也嫁了,那大侄女的婚事儿, 大嫂准备定在甚么时候?到时再忙也要带阿辞回长安,给大侄女添妆。” 这本是路舅母小家之事,路氏原也只需要等他们的信儿便够了, 她也不是那多事之人。只路氏有颗七巧玲珑心,回来这些时日,从小事上也觉察出,路舅母待大女儿若有似无的冷淡。 路舅母不愿提大女儿,才摆摆手道:“我自有安排,meimei到时只管来吃喜酒便是。” 到了夜里,路氏总算抓住任丰年了。这两日任丰年比往日还要活跃些,日日有事做,这日子过的倒是充实。不过路氏这当母亲的,自然懂女儿,女儿这副模样瞧着正常,实则最是奇怪了。 路氏道:“阿辞,你老实同娘说,这几日发生了甚么?” 任丰年歪在榻上掰果子,几根雪白的指缘上沾了艳红的汁子,一张脸笑得像朵花:“能有甚么事?” 路氏柔声一叹,蹙眉道:“同娘有甚么不可说的?你是娘生的,母女连心,娘知道你很不高兴。” 任丰年有些不耐烦的低头:“娘可别问我了,我不想说,也不想提。” 路氏觉着女儿是长大了,放下针线把她抱在怀里哄:“乖阿辞,娘不问你了。娘就你这么一个乖囡囡,娘舍不得你憋着,你是要割娘的心……” 路氏说话时轻声细语,抱着女儿倒还像是在哄个长不大的小囡。任丰年被娘亲抱在柔暖的怀里,忍不住鼻尖一酸,红了眼眶,憋了几日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娘——” 烛火微微摇曳,任丰年轻声地,把她和李琨的事情同路氏说了。她原本下定决心,谁也不要说道,只把这些往事尘封在心底的,可遇上了娘亲,总不愿叫娘亲失望伤心,忍不住便倾吐出来。 路氏听完后:“…………” 路氏有些震惊,自己女儿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背着自己谈情说爱,并且还谈婚论嫁。虽然任丰年没有说起对方的身份,但也有个模糊的概念,那是长安的一位贵公子。 路氏对于长安的权贵,并非很熟悉,但至少也知道那是什么概念。路氏自小念四书五经到大,自然懂得礼义廉耻。自家闺女这不是在同外男私相授受么?路氏年轻时候,连男人的面都很少见,每日被拘在屋里读书绣花的时候多些。她不成想自己女儿长大这么大,竟然已经同外男有这么些接触了,不由有些愧疚于自家没教好闺女。 可路氏看着任丰年哭得直喘气的可怜样儿,却一丁点也舍不得教训。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说她溺爱太过也罢,她就是不舍得多训斥了,毕竟女儿已经这么伤心了。 任丰年边哭边说:“想容的事情之后,我就、我就同他说,算了吧,从此嫁娶互不相干了……他还说对我很失望,然后就走了……娘你说我做得对不对,我当时觉着自己没错,但一转眼又舍不得他了……” “总觉得好像,这辈子也没法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任丰年知道路齐修喜欢她了,放风筝的时候,路齐修偷偷同她讲的。他说的很小声,好像这样她就没法拒绝了。 任丰年觉得自己就是不喜欢他,又觉得不试试怎么知道。可脑子管不住嘴,下意识就拒绝了。 秋风吹过少女素色的裙摆,任丰年垂头道:“我只把你当哥,一辈子都是哥哥,咱们再没可能的。” 路齐修有些了然,天上的风筝被风吹乱了,他神色却如初:“我晓得了。阿辞,哥只是觉得,哥可以照顾你一辈子。既然你不需要,哥也就不会有那心思了。” 路氏听完,连针线都不动了。心里叹息,女儿才这么点大,过得比她当年可要完满许多。想想自己,不由默然。她知道女儿与那位贵公子之间的关系,是很不恰当的,可是她有什么理由指责呢? 路氏想想自己,依了父母之命嫁给任豪,可曾有真正放心依赖爱慕之时?还不是寡淡寂寞了十数年。有些话她分辨不得,可有些事大约也非是书上说了算的,日子还是自己过着才有滋味。 路氏给任丰年拍拍背,哄道:“你做得对,娘不怪你。那样的人家,咱们也不要去攀亲事。可往后你却不可如此了,有看中的便要同娘说。实在没有,等跟你爹去了浩水,就给你安排一门亲事。” 任丰年哭累了,有些抗拒道:“才不要嫁人,嫁人有什么好?” 路氏无奈,正要再劝她,促不防外头便闹成一堆。 青杳撩了帘子,神色有些沉重:“夫人,长安全城戒严了。” 路氏还没反应过来,她怀里的任丰年面色变得惨白。 任丰年开口道:“青杳,是皇城里有甚么变动么?” 青杳摇摇头道:“还不知,咱们这头消息得的晚许多。兴许明日便知了。” 路氏瞧她脸色,不由担忧。待青杳出去后才按着任丰年安慰道:“阿辞,你说的那人既是大贵人,根基便是很稳固的。再如何应当也不至有性命之忧,你们既已经……分开了,往后你也就不用为他牵肠挂肚,各自相安才好。” 任丰年心里还是担心,扁扁嘴道:“可他是……太子啊。” 路氏无语:“…………” 路氏给震的,差不多有一炷香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半晌才缓缓道:“如此……阿辞还是早早睡吧,啊?” 转眼一看,任丰年早就闭上眼歪在榻上睡着了。 路氏特别为太子伤心,怎么能摊上这么个闺女啊? 第二日,路府才得了消息。 是当今圣人,驾崩了。 路家上上下下都开始着素,前头路齐媛出嫁时候挂的灯笼,也给换下来,一律亮色的玩意摆件皆给收纳进库里。皇帝驾崩,长安城的钟声整整敲了许久,四面八方每一个寺庙的僧人皆擦着泪敲钟。 城里城外的男男女女,都要随着钟鸣生哭泣。不过路家并没有到了品级六品以上的命妇,便用不着到皇城外跪哭,却是少了一番折腾。 圣人驾崩的第三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于灵前即位。太子重孝,起誓为先皇守孝三年。 更多的事情任丰年也不知道了,她不晓得那个人过得怎样,到底是欢欣还是难过。可她却觉得自己离他真是越来越远了,远到即便距离不过数十里,却只能听到旁人口中的他。 皇城,大明宫。 新皇只着素服,独自在灵前为先皇上了三炷香。 他的神色冷锐漠然,轻声对牌位道:“从前往事,朕不会再追究。想来父皇的眼力,总有差池。母后在时常劝你,失道者寡助,须使明人作评。可您却置之不理,如今想来,现下种种,岂不皆是您咎由自取。” 皇后蓬头垢面的坐在殿前,形容疯癫的抚摸着锦盒里陈旧的首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圣人啊……圣人,您说过,会保臣妾母子平安,一生无虞,而今,臣妾也只能去阴曹地府追随与您了!” 皇后正要以手触白玉杯,殿门微敞,昭安公主走了进来。 昭安公主看着皇后老妇模样,流下泪水:“母后……” 皇后呆滞看着她,忽的冷笑一声:“本宫可不是你母后,你的母后,一早就死了。” 昭安公主捂着脸想上前,却颤抖着无法动弹:“我从出生起,就不曾见过我的母后,是您把我养大的啊……” 皇后拿起毒酒,一饮而尽,最后看了一眼在她面前颤抖的女孩,伸出手似要轻抚她绒绒的黑发,露出一个阴冷又慈和的笑:“你心里若是有我,便不要让他好过,为你两个兄长……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