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景春说着话把一只荷包递过去：“叶姑娘，这是你今天的工钱。” 叶木青也没点数，接过来就放到了褡裢里。一旁的巧云一直不拿正眼瞧叶木青，叶木青同样也懒得正眼瞧她，她只跟景春说话，就当她这个人不存在。 景春看出两人十分不对盘，也没多说什么。叶木青见工钱拿到了，自己也该告辞了。她在心里默默想着，景春这姑娘为人和气，又是朱家的大丫环，倒可以结交一下，还有暖冬也有挺可爱的。这姑娘跟着她没少忙活。想到这里，她决定出点血，准备从工钱里拿点钱给景春和暖冬，可是当着别人的面特别是巧云的面，她又不愿意做得这么明显。 于是，她便说道：“景春jiejie，我有点迷路了，能麻烦你把我送到二门处。” 景春甜甜一笑：“你不说我也打算送你呢。跟我走吧。” 两人边走边说些闲话，叶木青见人少了，就从褡裢里t出荷包，也没仔细数，从里面抓出一把钱塞到景春手里：“我知道jiejie不在乎这点钱，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买点果子吃吧。” 景春连忙推托：“不用不用，你赚点钱也挺不容易的。” 叶木青一脸诚恳：“jiejie莫不是嫌少？” 景春见状便收下了，笑道：“怎么会嫌少？——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叶木青这才放心地笑了。接着，她又拿出五文钱让景春交给暖冬。景春也乐得帮忙。 本来是说送到二门处，结果景春这一送就送出了大门。 叶木青挎着空筐出了巷子，回来的路上遇到几波孩子，她的那几个小篮子小筐子也都卖出去了，不过都没卖上高价，每个赚两文钱而已。即便这样，叶木青也知足了。一路上心情无比雀跃。 县城不算大，叶木青手上没拿什么东西，加上中午吃得饱，浑身是力气，便一路走着回大姑家。 一进了刘家的院子，叶大姑就先迎上来说道：“我刚刚还跟你海棠姐说呢，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就得出门找你去。你咋耽搁这么长时间呢？” 叶木青道：“荠菜果然不太好卖，我就多走了些路。” 刘海棠在屋里听到了两人的说话声，快步出来叫道：“木青你可回来了，我娘念叨好几回了。” 两人约有一个多月没见，都显得十分欢喜。 刘海棠打量了叶木青一眼，说道：“木青你又长高不少。” 叶木青看看自己，可不是嘛，不但衣裳小了，还紧了，胸脯也更鼓了一些。 叶大姑和刘海棠都十分感兴趣叶木青卖菜的过程，叶木青随便说了几句，当然也顺带提了朱家的事。 她正好有些疑问要问大姑，便说道：“大姑，我今天最后一个大主顾就是朱家，还见到了朱少爷，你和姑父对朱家熟悉吗？” 叶大姑想了想，道：“也说不上熟不熟，我跟你姑父知道朱家，不过人家不一定知道咱们。先前公公婆婆还在世时开着铺子，会偶尔往他家送点东西什么的，现在没什么往来了。” 刘海棠听到叶木青见到了朱少爷，便好奇地问道：“你见到朱少爷了，他长怎么样啊？他的腿真的是瘸的吗？” 叶木青如实回答：“是见到了，人还不错，出手也大方，腿脚确实有些不方便。” 叶大姑轻轻叹息一声，倒没说什么，可能她想到自己的丈夫吧。刘海棠和叶木青也意识到关于瘸不瘸的问题不适合深入交谈，于是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次日清晨，叶木青刚刚起床，不料大姑家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的人是暖冬。 叶木青有些诧异道：“暖冬，你怎么来了？” 暖冬见到叶木青松了一口气，欣喜地说道：“你真的在这儿，我还怕你已经走了呢？是这样的，我们少爷说他吃了你包的饺子后，心情不好，让你再去一趟。” 第八十三章 书房谈话 吃完饺子心情不好？这是什么怎么回事？叶木青有些蒙圈。是她的饺子不合口味还是……还是他一直隐藏的缺陷暴露了？叶木青想不明白, 问暖冬，暖冬也不明白。 叶木青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就问暖冬：“你们少爷心情不好会有什么后果？” 暖冬怔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 我来的这几天一直都在外院，没在他敢前伺候。” 暖冬有些愧疚自己不能为叶木青提供太多消息, 想了想又说道：“你不用怕的, 反正你又不是朱府的下人。我们少爷应该不能拿你样吧？”叶木青一想也是, 她又不是朱府的下人，他能拿她怎样？她也没做什么事呀，饺子不好吃又怎么着？本来就是普通的荠菜呀, 她也没敢冲他要高价。至于看到了他的瘸腿，她明白身体有缺陷的人是比平常人敏感些, 可是早晚都不得暴露吗？而且她确定自己昨天表现得很正常, 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叶木青思虑再三, 确信自己没有错处, 去就去呗, 她才不怕。 叶木青是不怕了, 但叶大姑一家倒忐忑起来了。 叶大姑拦着暖冬问东问西, 问半天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刘海棠也跟着一起急。 叶木青倒反过来安慰两人：“大姑, 海棠姐, 应该没事的, 我昨天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再说了朱家的门风也挺好, 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欺压百姓的事。” 叶大姑点头道：“这倒是，朱少爷阴——那什么归什么, 但是听说人很好呀。”叶大姑本想说阴郁归阴郁，但想到人家丫环也在，赶紧中途改了口风。 叶木青听得分明，了然一笑，也不再多说，稍稍收拾一下便跟暖冬离开了。 叶大姑倒是想跟着去被叶木青拦下了。 暖冬是坐了马车来的，叶木青便跟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暖冬先是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木青，你自己忙了半天也没挣多少钱，倒还分给我五文，那多不好意思。” 叶木青笑道：“你跟着我没少忙活，大家有福同享嘛。” 暖冬跟着一起笑了。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觉得跟叶木青这样的一起共事真舒坦，让人服气又想亲近，就跟府里的景春jiejie一样，也不是，她跟景春是不一样的，真要说哪里不一样，暖冬一时也说不上来。 两人时不时地说几句闲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朱家别院。 马车刚停稳，院子里就出来了两个人。 叶木青一眼认出，这两人正是景春和巧云。景春在前，巧云在后。 景春面带微笑，而巧云则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瞧着叶木青，想着自己被一个卖荠菜的乡下丫头抢白了，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今早听说她惹少爷生气了，心里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这个柴禾妞的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 巧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斜睨着叶木青，把她从头挑剔到脚：脸长得太瘦，眼睛虽然大，但无神，身量还凑和，但太干瘪扁平了，走路姿势不够好看……反正周身上下没一样入眼的。巧云挑剔完毕，当场下了一个结论：叶木青这种女孩子，即便到了朱家也是个三等丫头的脸，就跟暖冬一个级别，不，还不如暖冬，人家至少比她强壮能干活。 叶木青早就注意到了巧云那不带一丝善意的打量，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直接忽略此人，跟景春打了声招呼：“景春jiejie，昨天分别时，我还想着咱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呢，没想到今天就见上了。” 景春笑道：“是啊，我昨儿个也是这么想的，今天又见着了，多好呀。” 说着，她领着叶木青往里走去。 巧云突兀地插、入两人的谈话：“是啊，多好呀，我们少爷正等着你呢。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我都忘了。”巧云格格一笑又特意解释道：“我的记性虽然好，可是那些太普通太土气的名字我都记不住呢。” 叶木青不恼不怒，微微一笑道：“确实，我的名字是普通了些，假如我要是叫青天青云之类的，估计你就能记住了。” 巧云听出叶木青话中隐藏的讽刺之意，本想反唇相讥，她稍稍一想，突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当下便严肃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巧云这个名字也很普通土气是吗？我这个名字可是二夫人给起的，所以，你这是瞧不起二夫人的取名水准？”巧云突如其来地给叶木青扣了一大顶帽子下来。景春本想出声帮叶木青，但又想想看看叶木青是什么反应，因此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巧云，你这样会吓着木青的。” 叶木青语调平静地说道：“我哪敢质疑你家二夫人的取名水准？我连想都没想过，只是巧云jiejie你为什么心里会这么想呢？” 这样反戈一击，登时把巧云堵得有些哑口无言。不过，巧云混了几年内院也不是吃醋的，她只是语气稍稍一滞，便想到反击之词，正要出言讥讽，景春适时出场：“好了好了，你们开个玩笑斗个乐子我可不管，但别过火了，少爷这人最爱清净。” 巧云想到自己自进府以后，别说受到少爷的青睐，就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此时哪里还敢造次。她立即噤声，熟练地整整衣裳，扶扶头饰，就连走路也变得婀娜起来。景春看在眼里，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景春把叶木青领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门前，就停住了脚步：“木青meimei，你自己进去吧。别害怕，我们少爷人很好的。” 叶木青冲她笑了笑：“我不怕，景春jiejie云忙吧，我进去问问怎么回事。” 这座院子小巧别致，院中有一棵碗口粗的梧桐，树干笔直，枝桠上长出片片新叶，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刚打扫完毕的地面上，院中坐北朝北，一溜开四间屋子，左第一间的墙角处种着一株梅花，第二间墙角种的是什么，叶木青暂时没看认出来，第三间是竹子，第四间有个花盆，叶木青猜测这四间屋子应该分别是梅兰竹菊。屋子参观完了，可是问题来了。叶木青根本不知道哪进哪间屋，她本以为院子里应该有人引导，结果站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出来。 无奈，她只好去自己去敲门。她本打算挨个去敲，转念一想，我不敲了，我要让你的主人来迎接我。 想到这里，叶木青就轻轻嗓子唤道：“白雪，白雪——” 两声过后，就听见第三间屋子里传来一声：“喵——” 叶木青得意地一笑，转身朝那间屋子进去，轻轻敲了三下门。 “请进。”屋里传来一个分辨不出喜怒的声音。 叶木青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屋子三面墙都是书柜，另一面墙上全是画。叶木青的眼睛扫了一下书柜，便停留在了那些画上。这些画不像是名人字画，也没写什么励志之语，画上只有两种动物：会飞的和会跑的。会飞的是翱翔天空的雄鹰，会跑的是在草原上奔腾的骏马。叶木青猜测到这大概是朱炎心中最渴望的吧。 叶木青正想得入神，却听得书墙上的长桌上传来一声轻咳，似在提醒屋里还有个人。 叶木青不得不目光往下移到屋中的主人身上。朱炎身传袭褐色春杉，怀里抱着正半眯着眼的白雪。 朱炎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怀里的胖猫，漫不经心地问道：“昨天为什么不告而别？” 叶木青答道：“我跟景春jiejie告别了，是她送我出门的。” “你并没有跟我告别。”朱炎特意强调一句。 叶木青真想说，你昨天那个样子谁敢上去告别呀。可她是个理性的人，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 她想起暖冬叫她来的理由，便单刀直入地问道：“朱公子，我听暖冬说，你心情很不好？是我的原因吗？” 朱炎缓缓抬起眼眸，把目光从胖猫身上移到了叶木青脸上，他淡然一笑，说道：“你猜。” 叶木青：“……” “我猜应该跟我无关。”叶木青如是答道。 “猜错了。” 叶木青无奈地摊摊手，什么也没说。 叶木青沉默，朱炎也安静了。气氛本应十分尴尬，但两人似乎谁也不觉得尴尬。朱炎专注地撸着猫，叶木青专心地赏画。 到底还是朱炎先沉不住气，开口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说你猜错了，为什么你不继续猜？”是的，他一直在等对方叶木青问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惹得他心情不好。 叶木青坦率地说道：“我不问这个问题，因为问了我也会心情不好。” 朱炎略有些讶然地看着叶木青，眸中闪过一缕笑意，他的眼睛在微笑时比忧郁时更好看。 朱炎问完这个问题又开始沉默了，叶木青倒也愿意陪着他一起沉默，别人都在沉默中爆发，而她，一向都在沉默中思考并发呆。可是她不能在里呆太久，大姑会担心的。 叶木青只好提出告辞：“朱公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叶木青说罢转身欲走，她走了数步，就听见到身后传来朱炎的声音：“回答完我最后一个问题再走，目前为止，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第八十四章 母女争执 “我最大的遗憾？”叶木青听到这个问题, 先是惊诧，随即慢慢陷入了沉思。她的遗憾真的太多太多了, 前世今生都有。不过, 她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遗憾，而是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的意图。 朱炎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还有他为什么心情不好？这两个问题极有可能是关联在一起的。 叶木青稍一深想, 便猜个八、九不离十。朱炎的遗憾应该就是他的腿, 他的郁郁寡欢也是因为他的腿。当然, 叶木青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一个大好青年，本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本可以有着锦绣前程，结果却成了跛子, 不能跑不能跳, 甚至还不能参加科举, 换作谁都不会好受。 叶木青沉思良久, 缓声说道：“俗话说,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生而为人, 谁能没有遗憾。我虽然年纪不大, 但仔细想来, 遗憾也挺多的。比如我遗憾自己没有生在一个平和的家庭里, 遗憾自己不够聪明, 遗憾……实在太多了，不说也罢。” 朱炎听得十分认真, 见叶木青突然停住不说，他下意识地说道：“怎么不说了？继续说下去。” 叶木青有一种囧囧有神的感觉，这人是强行尬聊吧？ 自己那方面实在不宜多说，叶木青只得把话题拉回到对方身上：“那么，朱公子目前为止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是嫌自己长得太英俊，还是家里的钱财太多，抑或是学问太高导致的曲高和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