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你在害怕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可是他却一直都迟疑着不去面对那个孩子。 不是不想，只是……只要一想到那孩子在看着自己的脸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他心底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躁感。 那个人死在了那颗星球上，却永远地留在了那孩子的记忆里。 他们有着一样的脸，所以，缪特在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那个人的存在。 他在逃避。 这种像是懦夫一样的行为，这种他从来都不屑去做的事情，现在却是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他的身上。 心底里像是有一股无名的火焰在烧，烧得他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掌控的地步，可是他现在全部的情绪却都被那个少年掌控着。 就像是一架失控的飞船，没人知道无法控制的它将驶向怎样的未来。 他也不知道。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他也不想放开那个少年。 ………… …………………… 当特洛尔少将结束与尤嘉元帅的晚餐和谈话，回到依修塔尔船舰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因为是非战时期，按照规定，除开值夜的士兵和军官，船舰上的其他人大多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他让跟随着自己的下属全部退下回去休息，自己回到了他的房间里。 唰的一下，自动门在他身前悄无声息地打开，他一边想着那孩子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一边走了进去。 大厅里很暗淡，只有些许微弱的光线，少将看向卧室，卧室的光线也很暗淡，但是门敞开着，借着微弱的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卧室的床上空无一人。 他凝神细听了一下，能听到一个极轻的呼吸从观景房那边传来，看来缪特现在人在观景房那里。 观景房有着特殊的投影仪器，各种各样的景色，各个星球的美景，都能在那里投影出最真实的景象，无论是景观、气温还是空气都能最大限度的还原，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里其实就是一个让人放松心情休息的休息室。 当特洛尔少将走进去的时候，他发现房间里的立体投影设备并没有启动，仍旧呈现出最初始的原貌—— 一个巨大而泛着冰冷光泽的银白色大厅。 当这个银白色大厅呈现原貌的时候，那块足足有五米宽十来米高的巨型玻璃窗就会展露出来，透过玻璃，能清楚地看到船舰外的宇宙星空。 身形纤细的少年就坐在那块巨型玻璃窗长长的窗台上，靠在一边，就像是坐在床上一样的姿势。 那窗台很长很宽，上面坐躺着一个人绰绰有余。 大概是觉得有些冷，坐在那里的缪特身上披着一张薄薄的白色被单，像是披肩一般披在少年双臂上，裹住了少年的身体，被单的一角从窗台上垂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缪特坐在窗台上，缠着白色披肩的手搭在竖立起的双膝上，他背靠在冰冷的银白色壁上，侧着头，透过那巨大的透明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宇宙星空。 漆黑的星空中，一颗湛蓝色的星球在黑夜里缓缓地转动着。 宇宙苍穹，细碎的光点在那颗蓝色星球的四周闪动着。 银白色的大厅没有开灯，光线也很暗淡，那一簇星光似的碎点光芒在这个大厅里像是流水一般滑动着，无数的细碎光点时而飞散开来，时而聚集在一起化为一条光的银河，缓缓地从少年身边流过。 当那细碎的流光掠过的时候，微光照亮了少年的侧颊。 细长的睫毛在碎光的映照下纤毫毕现，那张还带着点稚气的脸颊上的肌肤泛着光泽，唇上一点光。少年静静地坐在那里，漆黑的瞳孔凝视着窗外那颗湛蓝色的星球。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忘记了一切。 他的神色在这一刻是如此的安详而宁静，像是已经融化进了那片渗着蓝意的黑夜之中…… 一只手突兀地伸出来，握住坐在那里的缪特的肩。 缪特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墨蓝色的瞳孔，那双眼紧紧地盯着他，那目光锐利到几乎实质性刺痛人的感觉。 “少将大人？” 他有些错愕地问道，特洛尔少将的手还用力地扣着他的肩膀，让他的身体强行扭向一侧，眼睛盯着他，没有松手的意思。 “……” 盯着缪特紧紧地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特洛尔少将才慢慢地松了手。 他想刚才或许只是错觉。 坐在窗边看着蓝色星球被夜色包容的那个少年身影模糊了一瞬，像是会从他眼前消失一般，那种感觉让他胸口一紧，下一秒手已经控制不住地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缪特的肩。 “你在做什么？” 少将问，站在缪特身前。 拢了拢刚才从手臂上滑下去的白色薄被，少年笑了一笑。 “看【地球】。” “那不是地球。” “可是很像。” 缪特说，再一次转头看向窗外，那颗在漆黑的宇宙星空中呈现美丽的蓝色的星球安静地转动着，和他记忆中的那颗星球是如此的相似。 他说，“要一起看吗？” 特洛尔没有回答，好一会儿之后，他在另一边的窗台上坐躺上去，和缪特面对着面。 一只手随意搭在竖起的膝盖上，另一只修长的腿在窗台上平伸出去，少将仰着头，看着窗外的蓝色星球，那在大厅里游走不休的像是萤火虫的细碎光点轻轻地从他的身侧掠过，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像是绸缎般散落下来的漆黑发丝下的那张俊美的脸，雪肤星眸，墨蓝的瞳孔虹膜泛着异光，蓝色星球的影子倒映在其中，两种不同的蓝意交融在一起。 他就这样和缪特一样，坐在窗台上，仰头看着窗外的星辰苍穹。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靠在巨大的玻璃窗边坐着，一人坐在一侧，相对着，仰着头，看着那颗在他们中间缓缓地转动着的蓝色星球。 少将静静地凝视着那颗蓝色星球好一会儿，垂下眼来，冰雪般的肌肤上笼上一层浅浅的影子。 他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孩子，那孩子仍旧是安静地凝视着窗外的蓝色星球，脸上有一种奇妙的安详。 他开口说：“我以为你不会想看到我的脸。” 缪特收回目光看他，微微歪着头。 “为什么？” 少年看着他不解地问。 “…………” 少将没有回答，泛着异光的墨蓝的眸只是看着对方。 和那双眼对视了稍许，缪特轻轻眨了眨眼，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是觉得我看到你的脸就会想到特兰？” 少年干脆明了地说出少将不愿意说出的话，没有丝毫遮掩。 “不会的。” 缪特这样说，他说话时的神色非常坦然。 “你们并不像，你是特洛尔少将，他是特兰。” 他说，“或许一开始我的确会为他的死感到悲伤，但是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我想让他活着，那是我自私的想法，而对他来说，被人在脖子上拴着锁链像是牲畜一样活着，那才是最残酷的事情。” 他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现在他自由了，这样很好。” 少将没有再说话。 他低着头，好半晌之后，才突然冒出一句。 “我没有。” “啊？” “那个时候，我没有喝其他人的血，也没有吃那些人的rou。” “………” “我只喝了自己的血。” “…………” 大厅里异常的安静，只有那无数细碎的光点在黑暗的房间里随意地飞散着，只有窗外那颗蓝色的星球在缓缓转动着。 少将低着头，漆黑的发丝垂落在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淡色的唇用力地抿紧着，明明是薄薄的锐利线条，不知为何此刻却给人一种委屈的感觉。 缪特想了很久这种感觉到底是不是一种错觉。 他没有想明白，可是他已经起身，爬了几步，从那窗台上爬到了特洛尔少将身边。 然后，他直起上半身，在少将身前跪坐了起来，少将仍旧是安静地坐在不动，低着头，缪特甚至能看见少将头顶的那一点发旋儿。 他想了想，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少将的头。 “遇到你，我很开心。” 他说，手轻轻地抚摸着手心里的黑发，触感像是丝绒般的细腻顺滑。 他抚摸着身前这个男人的头，对这个男人露出了笑容。 “所以，少将阁下，你能活着，从以前开始，一直活到现在，我很开心。” 【能和活着的你相遇，我很开心。】 少将的头动了动，眼从黑发的缝隙里看过来，看着那个摸自己头的少年。 那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来，眼角微挑，越发显得细长。 被那么一盯，原本只是打算轻轻摸一下却因为手指上那种绸缎般冰凉柔顺的触感而停不下来的缪特赶紧收手，高举双手赶紧认错。 “咳，那个啥，我道歉，就是一时没忍住，那个，嗯，我会好好反省所以就请您不要计较……” 任由缪特解释认错了半天，少将那双丹凤眼也盯着缪特看了半天，终于，唇动了一动吐出两个字来。 他说：“继续。” 缪特：“………………” 少年觉得自己的听觉可能出了大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