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昔年长宁出嫁前,明蓁就跟着她侍奉了,如今手艺生疏,但还是梳得好看,冉烟浓托着她的盘发坐在菱花镜前左瞄右瞧,心满意足地绽出了笑靥。 明蓁道:“今日照礼说本该奉茶,但侯爷重突发病,眼下还未脱险,所以一切从简了,何况世子爷也想必不愿你去给徐夫人奉茶的。” 冉烟浓挑眉,“这是为何?” 明蓁挨着她坐过来,“姑娘,世子在府上虽说行三,却也是正经嫡出。留侯有个原配,你知道么?” 关于容恪的家事,她一知半解,原配的事,她不知道,刀哥他们也从来不曾说过。 明蓁握住了她的手,昨夜里同人打听的这会终是可以全告诉她了,“那原配是月满的一个公主,为了和亲嫁到大魏的,生得一双漂亮的蓝色瞳子,极是惹眼。可是因为这个异邦女子,留侯处处受人诟病,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原本对月满公主有几分真心的,也渐渐地又淡了,加上她数年无所出,留侯便又娶了一房贵妾。” 那个贵妾便是徐氏,是个会生养的,一进门便三年给留侯生了俩。 后来公主也怀孕了,可惜她先天身子弱,生了孩子之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那小妾惯会使手段讨好谄媚容桀,不久之后被扶成正妻,在侯府主持中馈。 明蓁道:“世子从小不得侯爷喜欢,这陈留的人大多生得魁梧,以健硕为美,世子却像个南国人,细皮白rou,听闻幼年时,侯爷将他一个人留在沙漠里待了三天三夜,人是晒黑了,没想到回来之后养了个把月,又白回来了。侯爷便知道,这是血统,改不了的。” 还有这等事。 冉烟浓啧啧长叹,“那我想,容恪真的是好脾气了。” 跟着数名婢女前来,替她整理了婚床,换了蜡烛和红帐。 这是侯府的新房,是容恪为了娶妻另扩建的几进院落,很是僻静,与侯爷和徐氏那边离得远,若要过来,得穿过好几道花廊,好几道拱门,好几道石桥。 冉烟浓与明蓁一出门,便撞见了院墙后头如霞似霭的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而北疆的桃花,正始盛开。 冉烟浓惊讶地合不拢下巴,只见那曙色熹微里,灼灼繁花挨挨挤挤,怒放着,起伏如涛浪。 明蓁道:“世子爱养花。听说这是四年前从上京回来后便种下的,这些桃花在北地长得慢,世子精心培育了几年,到了今年才开第一次花。” 作者有话要说: 桃花始盛开,美人初嫁了。 来来来,让你们见识见识恪哥哥的花园~ ☆、恪郎 不单是青灰院墙外灼灼的桃花,视线低了下去,冉烟浓就看到脚下一路都是繁花,错落有致、风韵各异的奇花异卉,绕阶砌台地绵延了开去。 粉黛一片,缭乱人眼。 冉烟浓惊呆了,这是来自各国的奇花,甚至有西域来的,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没想到坐拥陈留、统帅十万兵马的世子,他平时是这么闲的? 明蓁姑姑昨夜从墙里墙外看了很久,总算将这独辟出来的几间院落走完了,不得不说世子爷真是有心,她们家姑娘是最爱花草的人了,不说冉烟浓了,将这里外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很难不令人想起上京繁华,看着便舒心。 冉烟浓扭头,身后的婢女们一个一个地鱼贯而出,将寝房收拾得井井有条,她看了一眼,挑了一个称心的,“你叫什么?” 湖绿衣衫的少女垂眸道:“奴婢锦云。” 冉烟浓笑着露出了八颗贝齿,“那好,以后你是这里的总管。锦云,好名字。” 她又问:“你们陈留的人都这么有诗意?” 锦云看着还小,一团孩子气,脸颊上鼓着两团婴儿肥,她腼腆地轻笑,“不是,这里的奴婢都是有主人家赐名的,奴婢也是夫人给赐的名字。” 原来是徐氏。听说徐氏与容恪水火不容,说到这儿,冉烟浓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关怀她昨儿晚上突发旧病的公公了,“侯爷身子不爽利,昨晚世子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问候,如今如何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只得将新晋的总管推出去,锦云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侯爷身子一直不大好,昨晚也是事出突然,眼下已没事了,世子爷带着人出去安排了些事,说是晚间会回来陪世子妃。” 冉烟浓摸了摸下巴,“可有叮嘱?” “只有一句叮嘱。”锦云悄声道,“世子有命,倘若夫人今日传人来一律不许接待,世子妃也请不要随意与芝兰院的人接洽。” 冉烟浓想到,原来传闻之中的不和,不止存在于传闻中,他们是真的不和。 也是,听完容恪的遭遇,倘若易地而处,她只怕要使些不光彩的手段教徐氏好看。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容恪对他两个兄长不利,何必如今留着徐氏,竖这么个劲敌? 她这个夫君,看着温文和煦,一动,却是陈留的疾风骤雨,这般的人,要说他只会对敌人敬而远之,也不大对。这个徐氏想必也有几分手段。 回房了,明蓁姑姑照着容恪的吩咐,给她引鉴了一个美人,不单是美人,而是是个厉害的拳脚过硬的女将军,听说在容家军里当值,是一个校尉,凭着百战黄沙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姓曲,名红绡,而且听说和江秋白是一对儿,才成婚没多久的。 曲红绡生得英气勃勃,眉宇斜飞入鬓,巾帼气概不输须眉,只唯独她的右臂受过伤,因而提剑握刀都是用的左手,连吃饭这种小事,也大多是左手代劳的。 曲红绡在暗处当值,藏匿在瓦砾之间,监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 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护卫,冉烟浓一面放心,一面又存了疑惑,“看来这个徐氏在容家是无孔不入,连容恪都需这么防着她。” 她扭头,将刚剥好的虾仁孝敬了明蓁姑姑,“你说恪哥哥是不是很在意我,很紧张我?” 明蓁笑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这不是否认,只是她觉得二姑娘有口无心,迄今而止,能让她挂在心上的,只有世子爷的美色。 她说过一遍又一遍,不要只顾着男人的容貌,要多注意内在,可惜他们家的姑娘都是一个赛一个地看脸,否则大姑娘不至于在东宫受尽委屈。 冉烟浓矫揉地拧了脸,“不在意啊。” 明蓁笑道:“在意在意。就是姑娘你啊……倘若世子喜欢你,你喜欢他么?” 冉烟浓眨眼,“喜欢啊。” 她清波飐滟的眼眸里冒着一股狡黠的光。 二姑娘自幼与公子厮混一处,为人有几分狡猾无赖处,这是学的外头的坏东西,明蓁虽然想帮她改过来,但也不是一时半刻,这一路上她处处在问容恪,可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旁人不得而知,世子却一清二楚,昨夜看似走得匆忙,但其实早已布置妥当,即便侯爷不出事,他也不会和二姑娘洞房的。 世子孤傲得很,二姑娘不把他放在心上,他也不会勉强。 用完晚膳,冉烟浓在摆满花草的院落里散步消食,容恪是个有心人,来陈留吃的第一顿饭便是家乡菜肴,极其地道的上京小吃,她吃圆了肚子,于是眯着眼睛出门溜达。 墙角有一盆墨兰,色彩如绘,是深的靛蓝色,枝条纤细优雅,慵懒地在檐角躲避春雨,享受春风,冉烟浓俯身,手指碰了碰花叶,它竟像含羞草一样羞答答地往里头缩了一下。 真够奇怪,冉烟浓惊喜地让明蓁姑姑也来看,手胡乱往身后一抓,却抓到另一只手,她一下呆了,当然这只手跟她牵了一路了,她不会认不出,连茧子的位置她都摸得一清二楚的,于是讪讪地僵直了脊背。 一回眸,只见本该站在她身后的明蓁退回了房檐下,而她抓着的是容恪。“容……恪哥哥?” 又换称呼了。 容恪敛唇微笑,一身淡白的素纱白裳,绣着朵朵牡丹花般的纹理,以金线勾勒成图,腰间也绑着一条金丝攒花珍珠蟒带,墨发半披,风流倜傥而温柔,宛如皎皎玉树一般,秋水出姿。 冉烟浓怔忡莫名,不懂容恪怎么会悄无声息陡然出现在她身后,来不及计较明蓁姑姑胳膊肘往外拐,但既然被他握住了手,那就不能抽走了,她嘤咛一声,埋怨道:“恪哥哥怎么现在才回来?人家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了一天。” 容恪拉住她的手,将她从矮墙下养花的灰泥里牵出来,看了眼她弄脏的裙摆,“去换身衣裳罢。” 冉烟浓也低头,“嗯?怎么了?” 只是弄脏了些,到了傍晚了,可以沐浴了,也不用现在换的。 容恪道:“烦劳明姑姑去收拾下。” 那头明蓁恭恭敬敬地地应了声儿,便转头走入了屋里。 锦云她们本来捧着花锄和香囊在一旁时候,这会儿也得了容恪眼色,便识趣地都下去了。 冉烟浓有点奇怪,“咱们这是要出门么?” 容恪道:“家中近来有邪物作祟,你才入门,带你出去躲几天。” 冉烟浓巧笑倩兮地问道:“恪哥哥怕鬼?” 容恪松开了她的柔荑,微笑道:“真鬼倒不怕,只怕有人装神弄鬼。” 冉烟浓的食指点了点红唇,方才碰过那一叶兰花,残留的馨香兀自萦绕指尖,她轻曳开笑靥,“恪哥哥说的,是徐氏?” 她这一句话便直截了当地站队容恪了,不过让容恪有些讶异的是,她比他想象之中要聪明,“徐氏不想你和冉家结亲,所以在路上找人使坏?还有,昨晚公公那病也是假的罢,徐氏放出的风声,不许你和我洞房?” 容恪扬唇而笑,“我现在相信,冉将军那双‘火眼金睛’,不是以讹传讹的虚名了。” 夸了她,顺带夸了她阿爹,冉烟浓很得意,“怎么样恪哥哥,我们上京的女人是不是都很聪明?” 容恪道:“你们上京的女人不止聪明,还不懂得收敛。记着这些话,不许说出去。” 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他说“不许”这两个字,虽然语调口吻轻飘飘的,但竟有十二万分的沉重,冉烟浓不清楚他和徐氏针锋相对的形势如何,但容恪竟能为之后退让步,要么是徐氏手中握着容恪的把柄,要么便是徐氏另有权势和手段。 “不过丑媳妇儿总得见公婆,恪哥哥要带我出去,那我什么时候能见着婆婆?” 她又不说“徐氏”了,看起来像是很听话。 容恪凤眸微扬,白衣长袖下,手指微微一曲,露出一截纤毫毕现的青筋,她认真地看了他良久,容恪也在与她对视,不知道是考量,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脸上的笑意不曾散过。 “等父侯何时病好了,自然能得见。” 容桀病重,他不侍奉榻下,固然可以说陈留军务在身,可带着夫人出去游山玩水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冉烟浓发现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容恪了。不过这样更好玩。 还从来没有谁给她这种新鲜的刺激,冉烟浓也不再拿乔,也不虚张声势了,“好啊,一切听恪郎安排。” 又换了一种称呼。 与夫人说话,容恪也觉得很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nongnong:我还有一大把哦,恪哥哥你喜欢哪个? ☆、游猎 原来容恪说的“出去暂住”其实是去露营。 陈留北面隔群山与夷族相望,两年前一场恶战,夷族丢盔弃甲,将此处方圆百里的沃攘划归给了容恪,于是常有魏人在这边放牧游猎。 山巅正是葱翠,微云淡抹,碧草连天,马蹄踩在初开的嫩花娇蕊上,铺开满路的香,冉烟浓没说过自己会骑马,于是便被容恪摁在了自己的鞍鞯上,后头跟着江秋白、曲红绡两夫妻,皆一身劲装打扮,背着箭筒,另左右配有数十骑兵,军帽貂裘,遥遥可见。 山间幽寂,行了一路,冉烟浓道:“总不能出来太久,我家的姑姑一日不见我都会着急的。” 容恪牵着马缰,信步在山林间穿走,闻言一笑,“不会许久,最多四五日。” 给徐氏一个台阶下,让他父侯把这病装得像些。 冉烟浓笑道:“那也好,让我见见你们陈留的湖光山色,与咱们上京有何不同。” 她时不时将上京挂在嘴边,是因为他们中原的魏人过于在意正统血脉之类的无用的东西,容恪挑眉,并不服输,“上京山水太软,陈留之外,则疾风劲草,视野辽阔,人行走也如同在沙漠里不辨东西。” 冉烟浓环顾一周,两岸青山碧水,她微微哼了一声,“如何算得视野辽阔?我看也没什么不同。” 容恪失笑,不知道她怎么如此好强,“这群山南北延绵有百里,山外便是夷族人跃马骑射的草场,要到最北边的停云峰上观望,可将夷人的蓬帐牧马尽收眼底。” 什么停云峰,听名字倒很巍峨高峙。 冉烟浓道:“你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