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严氏道:“是,十八子,不知大人为何忽然传我来衙门?” 阿弦道:“应该是为了尊夫的案子。” 严氏道:“我亡夫之事,先前你们不是去府里查问过了么,怎地还要特意叫我过来询问?” 阿弦道:“多半是刺史大人另有用意,我们底下人也不敢妄自揣测,横竖夫人去了就知了。” 严氏听如此回答,便只垂头随她而行,不多时便到了花厅,公差入内禀报,请了严氏入内。 这厅内却并无别人,只有袁恕己一人坐在桌后,严氏见并无其他差人,略松了口气,上前见礼。 阿弦本要退出,袁恕己抬手向她一招,阿弦会意,上前立在旁侧。 袁恕己扫一眼严氏,果然见是有几分姿色,将手中卷则放在一边儿,道:“严氏,你可知今日本官为何特意叫你前来?” 严氏道:“妾身实在不知。” 袁恕己冷笑:“本官是想保存你的颜面才如此,不然,这会儿就是在公堂上了。” 严氏不安,垂头说道:“大人这是何意……我竟不明白。” 袁恕己又笑了两声,瞥着她道:“你不明白我的话不要紧,只要你明白什么叫‘恨不相逢卿未嫁’是什么就成了。” 话音刚落,就听严氏惊呼一声,粉脸陡然变作雪白,她抬头瞪向袁恕己:“大人、你……说什么?” 袁恕己笑的冷峭而讥讽:“怎么,听到体己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有些不敢信对么?” 严氏颤声道:“不,这不可能……” 袁恕己轻描淡写说道:“有什么不可能?是本官不可能知道这种私密体己的话,还是那个人……不可能对本官供认你跟他的苟且?!”说到最后,口吻却陡然严厉。 严氏原本还双膝跪地,如今已经瘫跌在地上,浑身颤抖不休。 “啪!”是袁恕己一拍桌子,他怒视底下严氏,喝道:“严氏!休要不识抬举!你想隐瞒的那个人早就对本官招供了,怎么,你还想维护他不成?是本官念你是个弱女子,恐怕其中另有隐情,所以不肯听他一面之词,特地开恩在花厅私下询问,不然早就在公堂上大刑伺候了,那时候可就玉石俱焚,你也再无活路!如今你不速速招供实情,还要等到几时!” 严氏早就神惊魂荡,被袁恕己恩威并施地一番喝问,便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阿弦在旁,不由看向袁大人,心中倒是有些钦佩他的演戏之能。 袁恕己虽从她口中得知内情,却并未轻举妄动,因他知道那位“jian夫”一定不会轻易招认,反会打草惊蛇,故而先从严氏下手。 又假称jian夫已经供称了,且说出了那句极私密的“体己话”,果然一诈便得。 严氏呜呜咽咽,哭着将事情供认。 你道这严氏的jian夫是何人?也怪不得阿弦不敢确信,这人并非别个,却正是岳青的父亲,岳老先生岳冧。 这位先生跟儿媳苟且、喃喃密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不似先前所见般道貌岸然。 那一句“恨不相逢卿未嫁”,也是这位老先生跟严氏苟且之时所说的话。 据严氏招供,自从她嫁进岳家后,同岳青也算是情投意合,夫妻恩爱,只是好景不长,岳青之父虽看似是个正人君子,实则是个好色之徒,因严氏生得姿色过人,竟把心思打在她的身上。 严氏哭诉道:“我知道不妥,百般哀求他放过我,可他却一心强迫,终于有一日他将我……我本欲寻死,又怕伤及岳青,且舍不得跟他的种种恩爱,只得委曲求全,又不敢将此事透露半分。”嘤嘤地哭了起来。 袁恕己道:“那么岳青又是如何身亡的?” 严氏道:“那日公爹又行那不轨之事,不知如何竟给岳青发现了,他一怒之下晕厥倒地,居然、居然就那样去了。” 袁恕己道:“事情发生之时,岳先生可也在场?” 严氏道:“他原本不在。听丫鬟报信才赶了来的。” 袁恕己忖度了会儿:“你可告诉他岳青因何而死的?” 严氏哭道:“我都说了,我想随着岳青而去,公爹却百般劝慰,又叫人看着我不许自尽……是我对不住岳青……”说着又泣不成声。 袁恕己同阿弦对视一眼,便命人先将严氏带下。 袁恕己道:“你觉着严氏供述的如何?” 阿弦道:“听着倒是合乎情理。” 主簿从后出来,将供状递上,袁恕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道:“这下有了证供,可以再传老岳了。” 审问岳冧却并非在花厅中,而是在大堂之上。 传了岳先生上堂后,袁恕己便叫人将严氏的那份供状递过去给他看,岳先生从头看完,皱眉沉吟不语。 袁恕己道:“岳冧,你觉着这份证供如何?” 岳冧垂首默然,袁恕己道:“岳先生,你如何不答?” 岳冧思来想去,匍匐在地道:“求大人恕罪,老朽有话说。” 袁恕己握着桌上的镇纸,淡淡道:“老先生不必疑虑,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岳冧伏身道:“这……老朽惭愧之极,儿媳所说,有些的确是真。” 袁恕己道:“你说……有些?” 岳冧道:“儿媳所说,跟她……苟且之事,却是真的,只不过并非是老朽强迫,而是跟她互有意思……” 袁恕己挑眉:“说下去。” 岳冧道:“她说,慕我的才学同人品,才跟我有了……而非上头所说的强行逼jian。另外,青儿发现且逼问她的这一节,我也并不知情,我原先还当青儿是……是因为旧伤复发才亡故的,所以心里不忿,还想着给他讨个公道,才壮胆来府衙鸣冤的。” 袁恕己略觉意外:“据严氏所说,她已告知于你。” 岳冧道:“也许是她惊吓之下,忘了究竟如何了,她实未曾告知。”岳冧顿了顿,叹息道:“若她告知我青儿是因此事而亡,我也未必肯出头来替他鸣冤……” 袁恕己哼道:“你也算是无耻之极了,居然强占儿妇,如此不伦之举,简直禽兽。” “这……”岳冧脸皮微微涨红,却忽然说道:“大人,其实倒也不是这般说的。” 袁恕己诧异:“你说什么?” 岳冧道:“我同严氏……也算是志趣相投而已,并不只是什么勾搭成jian,其实这样的事,原本也是有的……” 袁恕己简直不敢相信:“哦?照你说来,此事竟遍地都是了?你以为世人都如你一样不知廉耻?” 岳冧咳嗽了声,道:“大人……别的不说,就说如今的皇上跟天后……当初天后可也是太宗的后宫妃嫔,现在还不是一样的成为……” “住口!”袁恕己色变,大怒:“你这混账畜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胡言乱语说些大不敬的话!再敢胡吣出一个字,不用判案,立刻当场打死!” 这一句,才吓得岳冧不敢吱声。 将岳冧带下之后,袁恕己怒极反笑,想骂几句,但细想岳冧的话,居然有些无法反驳。 阿弦在旁听得真切,见袁恕己脸色不对,便道:“大人,现在该如何处置?他们两个又各执一词。” 袁恕己道:“又怎么样,不管如何这两人乃是通jian,按照法典处置就是!” 阿弦瞥他一眼,噤声不言。 袁恕己心念转动,让堂上差人散去,他才道:“小弦子,你觉着方才岳冧所说的话……” 阿弦道:“什么话?” 袁恕己喝道:“不要装傻!自然是皇上跟皇后……” 对于当今的圣上跟圣后的传说,阿弦自然也耳闻目染了,叹了口气道:“上行下效,二圣都这样的话……” “打住!”袁恕己不等她说完,便喝止。 阿弦无奈道:“问我的是大人,我要说又不许我说,到底是想怎么样?” 袁恕己不由失笑,想了半晌:“罢了,这种事只当没听见就是了,横竖他再敢攀扯一个字,我立刻就当做大不敬之罪先砍了他。再退一万步,就算是皇上跟皇后之间……咳,他们也没有因为两人之事……而害死人命,可不管如何,岳青是因为这两人而死。” 阿弦点头称是:“还是大人英明,二圣可并没因为私情而害死太宗皇帝。” 袁恕己啼笑皆非,斥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心里知道就行了,不必说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阿弦又道:“还有一件事,如果岳冧说的是真,那也罢了。但如果严氏真的是被他胁迫的,那么也随之被法办,是不是有些可怜?” 袁恕己道:“这严氏所说的话,几分真假尚且不知,你想,如果岳青是因得知两人的jian情而亡故,岳冧当然心虚,哪里还肯上蹿下跳地要给儿子讨什么公道,我看,必然是那妇人在扯谎!” 本来以为是无法侦破的疑难悬案,居然这般柳暗花明,袁恕己忍不住有些得意。 他并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只负责断明黑白,其他的绝不多想。 想到是阿弦发现了重大线索,正要嘉许两句,定睛看时,却不见了阿弦的身影。 阿弦出了府衙,望着缩在府衙对面街角的那道影子。 那“人”正仰头往府衙里头看,碍于官府神威,无法闯入,忽然若有所觉,也看见了阿弦。 阿弦迈步走了过去:“岳公子。” 这自然正是岳青,他神情颓然,郁郁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袁大人是不是已经……” 阿弦道:“是,袁大人已经知道了岳先生跟少夫人的事。” 岳青张了张口,复又颓丧低头。阿弦道:“你之前拦着我,是怕家门名声败坏,还是担心其他?” 岳青沉默了会儿,终于缓缓矮下身子,蹲坐在墙角,喃喃:“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羞愤……或者是害怕。” 阿弦问道:“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岳青举手抱着头,低声道:“我明明那样喜欢她,想不通她为什么竟是这样水性杨花……我又明明甚是敬重父亲,却想不到他居然,居然……” 他的头忽然又巨痛起来,从两年前被陈大打伤后,阴雨天或者情绪起伏之时都会疼痛难忍,就算做了鬼也是一样。 阿弦看着他忍痛之态,忍不住也蹲下身子,抬手抚向他的头上:“没事了,你不用再多想了。” 岳青缓缓抬头,眼里仍是重重迷惘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十八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他目睹那一幕的时候,所有的认知都在那一刻被推翻,岳青无法承受,他却不敢立刻闹出来,因为那是他钟爱的娇妻跟向来敬重的父亲。 后来,他在房中质问严氏,严氏却并不惧怕,反而讥笑道:“这有什么?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岳青被她这种不知廉耻的模样惊呆了:“你、你怎么能……” 严氏道:“我怎么不能,远的不说,就算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上皇后,又干净到哪里去了,皇后娘娘还是太宗的妃嫔呢,也同样是儿子占了老子的女人,你何必计较太多。” 岳青只觉的头疼如裂:“可是、可是我们……” “恩爱对么?”严氏冷冷地瞥他一眼,眼神里却带着鄙夷跟嘲弄:“你自己的本事你难道不清楚?还敢跟我说……呸!” 他本以为自己的妻子纵然不是什么“贞妇贵殉夫”那一类刚烈女子,也绝对不可能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没想到非但是荡妇,且是寻常的娼妓都望尘莫及的贱人。 岳青眼前发黑,再也难以自控,只觉得头嗡地一声,便“晕”了过去。 其实,在此后挺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游荡于府内,憎恨这所有,同时悲愤难当,却又无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