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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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寒的手指动了一瞬,青衣白发的朱鹮见状,蓝色眼里的喜悦之意几乎要溢出。 他含着笑,向着陈寒的方向伸出了手,只是那手尚未触及陈寒的方寸之内,便也再也进不了一寸。 东华默不作声,他的手搁下了杯子。 青铜的杯子与石桌发出清脆的“叮”声。“叮”声过后,树木潇潇草叶瑟瑟,羽人如同桃源的世界突然在一瞬间颤栗了起来。所有的生机在一刹那间都笼在了阴云里,原本的鸟语花香在此刻甚至都像是坠进了地狱浓稠的血液里,撕扯着他们簌簌落地,连风似乎都静止了。 东华的手离开了杯子。 所有的羽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来莫大的、难以言喻的压力。陈寒看着连杯中液体似乎都失去了甜美的酒,迷迷糊糊中便嘀咕了一句:“奇怪,我又没有生气,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抬头惯性的看向了身侧的男人,开口问道:“东华,你生气了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别生气呀,我的酒还没有喝完。” 东华听到了她的话,眼中浮出讶异。他周身的阴郁一朝散去,天地间便又恢复了松快与清朗,东华有些不确定的轻声开口念了一个名字:“……” 陈寒没能听清,她原本还告诫着赵明不要贪杯,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先败在了酒液之下。她朦朦胧胧的睁着眼,努力看清身边的人,伸手撑着自己,勉力问:“怎么啦?” 东华笑了声:“没什么。” 陈寒“哦”了一声,却是再也没撑住,和赵明一般,阖上眼醉了过去。 东华重新握起了酒杯,他看向了鸦雀无声的羽人族,这些羽人们用着既惶恐又困惑的眼神瞧着他,直到东华抿下了一口酒,对着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的老族长道:“继续吧。” 族长握着拐杖,颤颤巍巍,想跪又不敢跪。他哆哆嗦嗦道:“少羽仙君布告里未提及您的身份,帝、帝……” 东华敛下眉目,对族长道:“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是我的不对。” 他伸出了手指,点向篝火的方向,一棵含着月光而诞的桂树便拔地而起。短短一呼吸间,桂花甜美的香气便飘满了枝头,而这颗枝头的花蕊在月色里盈盈散着微弱的日光,将一切都点缀的如梦似幻。 东华道:“作为赔礼,这是我送予新人的礼物。” 这是一棵扶桑树。 有了这棵树,羽民国便永远不用担心黑夜。 他朝众人微微笑了笑:“继续吧。” 羽人面面相觑。此时月华正好,风轻云淡。先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他们的错觉。众人看向了族长,见族长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又投入了狂欢之中。 鸟雀与乐曲又响了起来。陈寒却也听不见了,她睡得正香。 朱鹮尚且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只是顺着心意向这位让他倾慕的仙者献出了喜爱之情,却像是射下了太阳,被这铺天盖地而落下的太阳金火差点烧尽了骨头。 他匆忙退下,只怕接着引火烧身。 天庭的人顾然难得一见,可命终归是最重要的。 难道这世间里,还能存在比自己的生命,更为宝贵、更为珍惜的东西了吗? 赵明被夜间的凉风吹醒,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欢闹声。他揉着太阳xue慢吞吞睁开了眼,先是被漫天的星光碎了满瞳。赵明瞧着这漫天繁星,只觉得心灵都要被洗涤。 他兴高采烈的回头去找朋友:“陈寒,你快看天上——” 赵明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他睁大了眼,吓傻在了原地。 离他不过一尺的距离,陈寒趴在桌上酣睡着。樱色的披肩覆盖着她的背脊,仅露出了一截洁白的脖颈。她的手枕在脸颊下从耳鬓散下的璎珞坠进了脖子里,从赵明的方向看去,像是她带上了红宝石的耳坠。 而本应该坐在她左侧的男人不知何时坐至了她的身边。典礼嘈杂,但世界在他的周身却像是静的。 他倾下身,伸手拂开了坠在陈寒脸上的璎珞,而后低下了头,温柔地、携着酒香与朱果的甜蜜亲吻了少女似带着露珠的嘴唇。 赵明:完了……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赵明张大了口,眼里的神情早已不能用“惊讶”来形容。典礼嘈杂,东华未能注意赵明已经醒来。当他抬起了头,赵明出于本能慌慌张张的又将头埋进了胳膊里,思绪混乱的装着睡。 过了好半晌,赵明才敢又重新抬起头。 此时的东华已经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他观看这羽人的表演,喝着杯中的酒。见赵明醒来了,还向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全然看不出他刚才了做了什么事。 赵明心思复杂,默默给自己灌酒,心里有点泛苦。 东华是连陈寒都承认的厉害,如果他不给对方面子将看见的事情告诉了陈寒,会不会被对方一个雷咒打爆? 可他如果不告诉陈寒,陈寒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会不会被对方欺负了呢? 赵明:……我刚才为什么没有直接醉死过去,做人好苦。 第51章 指尖莲01 酒宴终有散。 陈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 天已半百。喝晕了羽人们东倒西歪在露天的草地上,有些飞上了树冠抱枝而眠,有些则直接趴在了石桌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陈寒从石桌上撑起了自己的脸, 这才发现不知是谁将外套叠成了枕头的模样垫在她的脸颊下, 这才让她睡了一觉醒来,面部也没有被砾石咯得生痛。 陈寒抱着衣服, 揉了揉眼睛。羽民国黎明的风还有些偏冷,此刻大多人都处于昏昏欲睡之中, 醒着的陈寒反而成了最独树一帜的那个。她抱着衣服四下张望, 一转脸便瞧见了倚着身后树木浅眠的东华。 男人合着眼, 纤长浓密的睫毛交叠压下,不小心缠上了几缕发丝,将半张脸隐在了黑发里。他的呼吸更是几不可闻, 毫无瑕疵的双手搁于膝上,若不是尚且能闻到这男人身上的酒香,怕是只以为他在浅眠。 陈寒看了看手里的外衣,又见了见东华。他衬衣的前三个扣子还因为醉酒的缘故而解了开来, 露出锁骨与薄薄的覆在肌rou上的一层盈着玉光的皮肤。陈寒顿了一瞬,伸手将外衣打开,悄悄的给他盖了上去。 眼见着东华倚在树下, 身上披着自己的外衣。陈寒伸出手去,替他捏开了那几率发丝,又替他拂去发上落花,这才盯着他发了会儿呆, 自言自语道:“我当时在夜里见到的,到底是不是你呢?” “你到底是谁?” 陈寒是个不喜欢多想的人。但东华让她觉得太熟悉了,这种熟悉不仅仅是在她曾与夜中见过他的这副面容两次,更在于她与东华的相处之中。陈寒本身是个需要很长时间来与陌生人相处才能习惯的人。正如一开始赵明对她表现出亲近,她甚至会觉得不适,以至于拒绝了赵明很多请求。 但这些不适在东华身上却似乎并不适用。在对方伸出手的时候,陈寒甚至未曾觉着不适抑或难耐,而是再习惯不过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一两次是巧合了,三四次就是命中注定。 陈寒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唉声叹气。东华此人的个性与习惯在她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回放,陈寒的手捻着花瓣,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思索。忽然间她的脑中响起了一声淡淡的“陈寒”。这么唤她的孩子向她伸出了手,叮嘱着她:“你若有事,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忽然间,画面一转。坐于羽人宴前的东华拉着她的手,对她道:“陈寒。” “陈寒,不要回头。” 画面在交叠。 相似的生活习惯,熟悉的饭菜口味,现在想想连两人眉眼间的清淡气质都很相似。 陈寒突然开口叫了句:“祖师爷?” 对方的眼睫微微动了动,但因酒醉而没有别的反应。这点反应显然是不能支持陈寒的猜测,但这个猜测一旦浮上了心头便再也抵消不掉。 ——祖师爷是东周十二岁飞升。 仔细想想,这句话从来没有人说过。秦青只是说祖师爷是大约东周年间飞升,璇玑看了一眼当时的祖师爷,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你的祖师爷十二岁呀”。她将这两人的话听了进去,方才产生了“我的祖师爷是东周飞升的十二岁正太”这样刻板的印象。 说到底有谁当真说过他是十二岁吗? 陈寒曾说遗憾见不到祖师爷长大成人模样,东华的模样,难道不像吗? 陈寒伸出了手指,隔着半寸的距离,描摹着他的头骨比例与记忆里的孩子进行比对,她将尺寸一分分的核实过去,手指便隔着半寸的距离像是他的脸上游移—— “陈、陈寒!?” 陈寒闻声一惊,连忙收回了手,她的指尖因为匆忙不小心碰上了东华的鼻尖,极端的触碰让东华眼睫微动,睁开眼醒了过来。他醒来后,陈寒已经站直了身子转回了身。他能见到的,恰似陈寒立于树下一袭杏黄襦裙的背影。 陈寒未察觉到东华的醒来,她见赵明神色古怪,怕他乱说话便连忙走了过去,低声道:“别乱想,我只是觉得他长得有点像祖师爷,验证一下。” 赵明闻言,神色愈发古怪了,他对陈寒道:“你就算觉得他像祖师爷,也不能上手摸吧……” 陈寒:“……” 陈寒有些羞恼:“没有碰上,不算摸!” 赵明用食指与拇指比了那——么小的半寸距离:“都这样了,你告诉我没碰上?” 陈寒:“……” 陈寒想揍赵明。 就在这时,天完全亮了。日光射进森林里,叫醒了满池的梦。羽人们渐渐醒来,有人发现了对陈寒等人的怠慢,连忙道歉,与族长交流后,便表示要领他们去休息。 但陈寒等人觉得哪儿都不会有家里舒服,况且宴席既然结束,按照道理来说他们昨晚就该走了,如今更是没有久留的理由。三人便直接请族长给了他们新的羽毛,好回去。 羽人族的族长自然是满口答应。于是一刻后,三人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根羽毛,静默无声的往前走准备回家。 ——与来时的轻松惬意截然不同。 陈寒握着羽毛想:赵明这个大嗓门说的话,东华到底有没有听见。如果听见我岂不是很尴尬。 赵明想的是:这是怎么回事啊?到底是东华单箭头陈寒,陈寒单箭头东华,还是双向单箭头?唉,做人苦,做神仙更苦。 东华则若有所思:……她为我披了衣服? 三人各怀心思回了屋。秉持着表面上的和气,道了句“好好休息”便各回各屋。 陈寒一回了屋子里,便关上了房门。她整个人倚在门背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好半晌,她才从指缝中叹出了一口气。 陈寒自言自语:“到底是不是啊……” 另一方面,回了房间找换洗衣物的赵明也很纠结:他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看见的分别告诉陈寒和东华呢? 所有人中,或许只有东华是最冷静的。他先简单洗去了身上的酒气,而后提着花洒给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们都浇了水,伸手摸了摸向来乖巧的牵牛花,一如往常叮嘱她记得看家护院。最后去厨房烧开了灵泉,给自己泡了杯茶。 陈寒洗完了澡下楼找吹风机,便见东华捧着一玻璃的绿茶坐在客厅的红木明制倚上,目光停留在庭院里那些争相怒放生长的花花草草上,神情温柔而平静。 玻璃杯中的白茶在液体中漂浮旋转,最终一路捧着它的人一般沉淀下来,坠在杯底,层层叠叠将水渡成了温暖的茶色。 陈寒见着阳光碾成了碎屑落在他的乌发眉间上,恍惚间令人移不开眼。世界安静极了,陈寒听见了自己的康健的心跳声,或许是快上了那么一瞬,却让她这样像个老人家的年轻人并不觉得难以适应。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笑声令东华回过了头,陈寒眯着眼刻意对他道:“你的习惯真的很像我和赵明的祖师爷。” 她笑容里添了点别的东西:“你也说你曾在昆嵛山修炼过,不如将你的家门详细提一提,我拿去给我师父看,搞不好从辈分来看,你能攀上我的师祖。” 东华的手指顿了一瞬,而后镇定了搁下了玻璃杯。 他对陈寒道:“你记错了,我与碧海修行,和昆嵛山的关系并不大。” 陈寒:“……” 陈寒没有证据,只能笑笑了事。她打算着再去一趟了尘那里,看看羽嘉有没有消息,毕竟当前最大的问题,还是秦青和羽嘉。 这么想着,陈寒便叫上了赵明。秦青和东华没有关系,陈寒不邀请他,他也找不到理由同去,只能抿着嘴角在家里看家。 赵明打着哈欠,套上了外套拿了车钥匙给陈寒去做司机,问她:“就怎么急吗?好歹等我缓一缓宿醉。” 陈寒:“羽人的酒并不会让你宿醉,你也不会真的累。不要找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