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一阵沉默之后,裴驸马叹气道:“实在不行,便只能去求公主了。” “倒是苦了驸马爷,这事公主若是知道,少不得又会伤心难过一阵。” “又不是没有过,怕什么,哄哄便是。对了,我让你把那几样波斯国的首饰重新做样,可弄好没有,刚好可送给公主。” “兕子,愣什么呢!”李玉琼拔高的音量,令李明达无法再分心去听。 李明达回神后笑着接过李玉琼递过来的酒,有些为难道:“兕子不擅饮酒,刚已经喝了一杯,这杯再下肚,只怕连走路都不行了。” “怕什么,走不动了,今晚就留宿在这里。姑母还从没有和你同榻而眠过,正好我们姑侄俩趁机好好亲近亲近。”李玉琼说罢,就示意李明达喝了。 李明达举杯饮尽,当时敬李玉琼。 李玉琼忙亲自斟酒给她,“既然是敬我,那必须连着三杯方显诚心。” 李明达无奈地对李玉琼笑了笑,“如此倒真不能反驳了,好,我敬姑母。”李明达接连又喝了两杯。 没多一会儿,李明达的脸就红扑扑,娇嫩好看地如牡丹花瓣一般。 李玉琼瞧她开始嬉嬉笑笑起来,知道她喝多了,便叫人把她搀扶到榻上。李明达倒在榻上,便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李玉琼瞧着李明达清俏的容颜,不禁摸了自己的脸,叹息感慨:“年轻漂亮真好啊,我却是老了。” 侍女们忙道李玉琼美貌若仙,丝毫不逊色于晋阳公主。 李玉琼闻言,自嘲地笑起来,“可罢了,平常说这话哄哄我也算了,而今这对比,到底是不行。”李玉琼拿起李明达的手,再对比自己的手,一个柔嫩如玉,一个粗若麻布。 “老了就是老了,这也罢了,偏偏驸马爷一点都不见老。”李玉琼说到此时,话语有些哀伤,带着一丝丝恐惧。 “驸马爷一心对待公主,婢子等都看在眼中,当真羡煞旁人。再说这人到了年纪,终归是老,驸马爷这两年显不出来,再过几年却也未必了。奴婢家的大伯当初也是个耐老之人,四十好几的人,竟还有人瞧了觉着他不足三十。但过了五十后,到底是老了,也没以前的光彩。” “住嘴,不准你们这样咒驸马爷。我倒是宁愿他一直驻颜不老,不用如我这般活得忧心。”李玉琼叹一口气,转而命人备水,她要沐浴。 话毕,就听榻上的李明达传来说话声,滚了一下。李玉琼忙去扶她,见她睁了眼,李玉琼便笑着捏了一下李明达的脸蛋,“你这丫头倒是真不耐喝酒,才喝了四杯就真醉了。快快起来,沐浴之后我们再睡。” 李明达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沐浴更衣之后,便趴到李玉琼的榻上,和李玉琼一起躺了下来。 李玉琼正在看书,李明达就凑上来把瞧,“姑母看什么?” “佛经,只要头不疼,每天睡前必看一遍,静心用。”李玉琼把书放下,然后对看李明达,“倒和姑母说说,你这两日在外面跑,可是跟着房遗直查案了。” 李明达:“我堂堂公主,岂会跟着一名世子身后查案。”就算查,那也是房遗直跟在她身后。 “我们兕子就是有出息。”李玉琼伸手欢喜的摸了摸李明达的脸蛋,“想想当年我和驸马爷的第一个孩子若能留下了,也如你这般大。” “怎么没了?”李玉琼与裴驸马一直无子。李明达对于这类事,也不好多问,今听李玉琼主动提及,李明达也便就顺坡问了。 “命不好呗,你姑母可能是罪孽太多,遭了报应。” “姑母切莫如此说,您和驸马爷大婚那会儿,有多大,且一直生在深宅之中,如何能什么罪孽。” 李玉琼深吸口气,“兕子,你不懂的,当年姑母确实做了一件背叛他人之事。虽说那人而今已经不在了,但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肯放过我,日日在梦里头找我,说要我偿命给他。” “是谁这么大胆,敢这般对姑母,和兕子说说,兕子看看能不能在梦里帮您教训他一下。”李明达略带醉意的说着,还伸手握拳朝空中打了一下。 李玉琼被李明达此举逗得笑起来,去拉兕子的手,欢喜道:“都不求儿子,我若能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也好。可惜啊,天不遂我愿。只盼着今年换了法子求,能有个好结果。” 李明达点点头,眼皮垂得厉害,然后呼吸渐渐沉重了。 李玉琼见状,为李明达盖好被,自己也要睡去。忽听李明达开口喊着裴驸马,李玉琼觉得好笑,遂就竖着耳朵听李明达要说什么。 “……为何要负了姑母,却叫我该怎么和姑母开口,怎么开口啊……姑母那般在乎你,你却反在姑母跟前告了吴王一状,就不心虚么,那个妓女有什么好……”李明达说罢,就翻了个身,背对着李玉琼。 李玉琼听了此话之后,已然没有任何睡意,她坐在那里,失神地盯着李明达的后脑。 “裴子同!”李玉琼失声呢喃着,转即就下了床,也顾不得穿鞋,光脚就跑了出去。侍女们见状,忙追上前。 李玉琼推开裴驸马所住的厢房,却屋子里除了他的一名随侍,根本没人。 “他人呢?” “驸马爷他刚出门,是去——” “来人,把他给我抓回来!”李玉琼喊道。 半个时辰后,裴驸马被追回。 李明达躺在榻上,听了一夜东厢房传来的吵声。也因此,知道了更多关于裴驸马和李玉琼之间的事。 到清晨的时候,声音才静了。李明达合眼,睡到日上三竿。再起身的时候,竟发现李玉琼就在床边坐着,她眼角虽堆叠着倦怠,但整个人却表现的很精神一般,笑问自己昨夜睡得好不好。 李明达点点头,随即起身到了屏风后,由着丫鬟伺候她更衣。 “兕子,姑母有一事求你帮忙。”李玉琼隔着屏风对李明达说道。 “什么事?” 李玉琼:“帮我劝劝你三哥和房遗直,别再查银矿一事了。也不瞒你,这件事有你姑父的份儿,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已经叫他把昧心得来的东西都放了回去。富贵荣华如此,他还要如何,真是不知足。这事儿是他的错,姑母承认,也求个情,希望能大而化小平息了。” “银矿?”李明达问。 李玉琼愣了下,“怎么?你真的不知道,圣人让房遗直到安州来,难道不是为了查察银矿偷采一案?” “不知。”李明达摇头,心下奇怪昨夜李玉琼并未和裴驸马争吵这件事,早上怎么忽然说起什么银矿。 李玉琼皱眉,“这倒是怪了,那你跟着你三哥和房遗直他们在查什么案子?” “息王后人。” 李玉琼大惊,脸色泛白。 李明达只说了这四个字,一般人若不知道,听了肯定会问什么意思。但是李玉琼的反应,令李明达一眼就能得出结论,这件事她必然知情。 李明达趁此机会逼问李玉琼,“姑母怎的不问我那妓女清娘的事。” 李玉琼大惊,“昨夜你——” “既是一家人,我便不瞒姑母了。我昨天是故意醉酒,就是为了把这件难开口的事不那么尴尬的说出来告知姑母。这种事直接说,兕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口。此女在安州小有名气,唤作清娘。” “知道,我早知道她。”李玉琼表情僵硬了半天,最终叹一口气,和李明达坦白认了。 第43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惊讶,“姑母既然早就知道,因何还要纵容——” “这不是纵容,是以礼相让。他平日宠我护我,我亦能懂他所需,此方为夫妻长久的相处之道。”李玉琼忙截断李明达的话,略有些激动地分辩。 原来姑母早就知情妓女清娘的存在,却装糊涂。 李明达依稀记得她初来安州城时,姑母与裴驸马私下里言谈,裴驸马曾说过一句“公主这次真想多了,我说过再不会负你”的话,当时李明达就对裴驸马“再不会”三个字感觉疑惑,听起来像是他之前有过负公主的事,所以才会有“再”。而姑母回应的语气听起来很相信他,很知足,没想到竟是在装假。 夫妻二人都在虚与委蛇。 李玉琼见李明达沉着脸不说话,似乎是对于她的做法很不认可,忙解释起来。 “兕子,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没哪个男人会安分自持,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即便你是身份高贵的皇家公主。男人好色本性如此,便是面上不做表,也会在私下里偷吃,装样子让你不知道罢了。遇到这种事处置的路只有两条,要么撕破脸,两看相厌;要么不拘小节,尚有举案齐眉可在。” 李玉琼当下已经缓过被李明达当场揭发的尴尬,说着说着神色便渐渐转为淡定,嘴角还带着一抹温温的笑容。 “其实有时候只要不去计较这些事,日子过得还算挺好。姑母和你说这些你可能现在还不懂,但这些话你且记着,早晚会用到。” “姑母所见,兕子不敢苟同。若非要忍气吞声,互不自在,何不独活更爽快。更何况人有好有坏的,不能一概而论。仅凭裴驸马一人,姑母便否定其余万众,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别的话李明达可以忍忍过去,但李玉琼凭己所见就教育她也要认可,李明达没办法赞同。 李玉琼刚恢复的从容神态,被李明达这几句话瞬间击裂了,她有些恼地凝视着李明达,像是李明达拿刀捅了他肚子一般。 李明达仿若没看到李玉琼的气恼,继续说了两句让李玉琼更加发狂的话。 “姑母是自家人,兕子瞒您骗您都不好,不管什么事都该说实话。而今三哥他们查到清娘涉案,极可能还与息王后人一事相关,裴驸马因与之来往密切,需得在明日去吴王府接受问话。” 李玉琼眼睛更大了一圈,她上下唇相碰,抖了抖,满脸绷紧的rou带着一股狠劲儿,好似一条饿狼被抢走了嘴上衔着的rou。此刻,李玉琼似恨不得要把李明达生吞活剥了。 李明达还从未见过李玉琼流露过这样的凶狠的表情,她心头一颤,转而便有更多的疑惑不解压在了蒙在心上。她刚不过说让裴驸马明天去接受几句问话而已,还没说要扣押她,李玉琼就已经是这幅样子。若这裴驸马犯了死罪,要处以极刑,李玉琼到时又该如何。 “兕子,他可是你姑父,你有什么证据指证他有罪,要这样针对他?”李玉琼脸色苍白,嘴角哆嗦着,却非显露一抹勉强之笑,随之鼓起的两腮都变得发青了。 “姑母大概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他与清娘来往密切,需要问询。”李明达再一次解释道。 李玉琼提高音量道:“我听到了!一个贱妓犯案不奇怪,她勾搭驸马在先,让驸马色令智昏也罢了,而今出了事却还要把驸马拉下水,何等贱人,如狗乱吠,胡搅蛮缠!这样的女人你们审什么,直接乱棍打死也不可惜。” 李明达没说话,安静地看着李玉琼,等她发完脾气,安静下来,便与她告辞。既然说不通,尽了告知义务便罢。 李玉琼见李明达敷衍自己,竟要走,厉声对其背影喊道:“不行,我不同意驸马去。” 李明达:“这恐怕由不得姑母。” “你既知道叫我一声姑母,便就得听我的,我不准,你和吴王除非拿圣允的文书给我,不然我决不放人。”李玉琼声音铿锵,十分坚决道。 “姑母这是打算要和我们硬抗?”李明达不解问。 “是又如何,在辈分上我毕竟是你姑母。我此刻说什么,你就该从着我,顺着我。”李玉琼拿出高傲做派,冷脸严肃道。 “兕子有些不懂,明日不过是问几句话,又不是要对裴驸马喊打喊杀,姑母因何要这般阻拦我们?”李明达又一次不解地质问李玉琼。 李玉琼回看李明达,口气略微软了软,“分明是你们逼我的,就不能看在姑母的情面上不去追究他?若明天你们当堂质问他和吕清儿那点儿事,便无异于昭告天下。你让姑母的脸面往哪儿搁?我们在外人面前可一直是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兕子,你就当姑母求你了,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姑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向你保证,你姑父他没有参与什么息王后人的怪事。” “他连对姑母的承诺都违背了。姑母又如何能保证的了他的人品。况且这查案的事情是按证据说话,保证没用,人情也没用。”李明达至此方明白,刚刚姑母之所以如此激动地阻拦,不让裴驸马接受问话,是因为了面子。 “哼,总之你们想动我和驸马,那就麻烦你们先派人去长安送信,请了示圣旨再说。”李玉琼态度强硬,坚决不动摇。 “姑母当真要如此不听劝?”李明达问。 “别问了,你们既不给我面子,便休想让我给你们面子。”李玉琼说罢,就打发李明达快走,离开公主府更好,“我这地方小,已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李明达脸冷下来,也没了之前的耐心,“既然话已经说说到这地步,姑母要公事公办,我们便公事公办。明日裴驸马必要去吴王府接受问话了,不容置喙,一定要去。” “兕子,你说什么,你敢这样对长辈说话?反了天了,我便是不许他去,你能怎样。我就是不信你还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就范。” “这倒不能,姑母也说了,您毕竟是我的长辈,兕子岂敢!”李明达转即斜眸看一眼田邯缮。 田邯缮颔首领命,这便退下。 李玉琼见状不解为何,却也没深想。她盛怒之下,气了好一会儿,转头见李明达还站在屋中央不走,便要赶她去,“就当姑母求你了,这会你就别再姑母跟前碍眼了,头疼,心也难受。” 李玉琼说罢,就一手捂着头,另一手按住胸。 “就一会,劳烦姑母忍一下。这之后,兕子绝不会再主动叨扰您。” 李玉琼不解地看向李明达,不懂她这话是何意,她继续都留在这里又是何意。“难不成你以为你仗着有圣人宠爱,便可以无声逼仄于我?圣人可是明君,便是自己的孩儿,若有不妥之举,如不敬长辈之类,他也照样会教训厌弃。你以为你凭宠爱可以越矩?你而今强逼我就范的做法,只会让自己失宠!” 李明达话音落后不久,田邯缮便进了门,将一明黄袋子双手奉给了李明达。 袋子用上等的明黄绢缎制成,前后两面都有金线绣制的龙纹,巴掌大小,看起来装不了多大的东西,倒是刚好可以容下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