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她还不能这么做!江雪院和山涧院离得太近了,若是胡馨月在院子里叫嚷起来,祁氏那边是肯定要知道的。到时候若问起来……这样丢人的事,她可不想让将军府内的人都知道。 就算她丢得起这样的人,秦雪歌作为她的丈夫、作为江雪院的男主人,也丢不起这样的人! 甚至,这对主仆一定要小心安抚,万不能让她们把这事再说给外人听。就算是为了季慧然,或是季昀的名声,都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一丝一毫的风声。 恐怕,胡馨月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来找她的。 如果她对胡馨月不理不睬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季念然甚至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她硬是堆起满脸的笑,装出一副很理解同情的样子,“表姐你就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我明儿就去季府,先和老太太打声招呼。”她又犹豫了一下,故作为难地道:“不过,怕是要再委屈表姐再在我那陪房家里住两日了,我们府上怕是一时收拾不出屋子来,我又不当家,说话也不算……” “只要四表妹答应帮我往季府里带话,住哪里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胡馨月见季念然松口答应,也放下心来,她含笑看了看季念然,又扫了一眼屋内的家具装饰,眼中有贪婪的神色一闪而逝,“若是当真不方便,那也就罢了。” 她这个样子,季念然怎么敢放心她住到将军府里?好说歹说,又答应第二天就上季家去,第二天就让石斛去给她传递消息,才终于劝得胡馨月肯跟石斛离开。临走前她又一再嘱咐季念然,要她若是见了季昀,请一定帮她转达思念之情。 好不容易将胡馨月劝走,季念然的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她慢慢踱到东次间,正在心下盘算胡馨月的事,一抬头却看到秦雪歌正坐在炕上,手中拿着本书在看。她微微一怔,“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秦雪歌一边说,一边翻了一页书,又问季念然,“刚刚那个是你娘家亲戚?” “嗯。”季念然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虽说几个丫鬟都进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胡馨月主仆换了比较体面的行头,但是明眼人却都能看出她们的落魄。“是我娘家一位表姐,你走了之后才寄住到我们家的。” 秦雪歌点点头,又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有些愤怒的样子。 这个反应可就奇怪了。论理,秦雪歌以前是不认识胡馨月的,怎么像是对自己这位表姐很不满的样子?季念然也走到炕边坐下,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水,一边随口抱怨,“刚刚连水都不能安心喝……幸亏没在这屋里见她,不然还得等人收拾过了才能进来。” 她这话倒也并不夸张,经过刚刚在碧纱橱里的那一番热闹,已经不能再用来起居了。地上满是茶杯的碎片还有水迹,炕上放着的垫子也被茶水弄脏了,这些都要打扫。季念然话音未落,就见萑苇带着几个专门负责洒扫的小丫鬟拿着笤帚、抹布、水桶等物进了堂屋,拐进西间去了。 “那就不要再见她了!”秦雪歌闷着声音道。 季念然的视线在丈夫脸上盘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胡家表姐以前得罪过你?不然你怎么这么讨厌她?” 秦雪歌轻咳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好似有些狼狈,“我刚进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几句你们之间的对话……” 季念然张了张嘴,偷听妻子和娘家亲戚的谈话,这件事承认起来似乎确实有些尴尬。她顾及秦雪歌的面子,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她又不自觉地回想,刚刚胡馨月到底说了什么,能让秦雪歌听到之后这么厌恶她? 秦雪歌见季念然并不生气,才放下心来。他又哼了一声,道:“我是不太知道你这位表姐是你娘家的什么亲戚,但是她要求你办的事我倒是听到了,简直是非分!就算她那丈夫再对不起她,和离就是了,跑去被人家里做妾又是哪门子道理?”他的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还把手里的书往炕桌上一摔,“啪”的一声。 东稍间内骤然陷入安静,似是西面碧纱橱里的丫鬟们也都听到了动静,又安静了几分。季念然见秦雪歌真动了情绪,反而冷静下来,她轻柔地握住秦雪歌放在炕桌上的手,柔声安抚他道:“好啦,不过是个不常走动的亲戚而已,不值得为了这样无知的人生气的。等明儿我回娘家去见见老太太,把她打发了也就是了。” 这句话像是真的有些效果,秦雪歌绷紧的背脊有些放松下来,他回握住季念然的手,想了一会儿,又问,“你还要回娘家去帮她带口信?” “为什么不去?”季念然挑了挑眉,显露出平时被她巧妙藏起的一面,“她想闹,我却不能让她在我这里闹起来,她是我什么人呢?”她也冷哼一声,“你也听到她那莫名其妙的念头了,现在三姐在东宫正是关键的时候,母亲能容她闹起来?这是,我不过是多跑一趟娘家,倒不用去费力解决。” 秦雪歌摇头,“不如我找几个人,把她远远的送走了好。” 季念然轻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以表姐的性格——你怕是没听到,她竟是自己带着丫鬟从南边私逃出来的呢!你派人把她送去,怕是也不能长长远远的让人在那儿看着她。若是万一她嫁的那男人日后闹起来,再牵扯到你,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不如交给母亲,为了大哥和三姐,母亲是无论如何容不下她的。又能顺便解决了她本家和夫家那里,比起咱们来要方便许多呢。” 这话只是单纯地说季家处理起来更便宜,并没有质疑秦雪歌的办事能力,秦雪歌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他细想了一下妻子的话,发现确实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丫鬟们进来摆饭,季念然顺便吩咐流火准备明天上午出门的事,“看看咱们可还剩下什么能送出手的东西,就算没有也无妨……明儿怕是母亲和大嫂也顾不上追我这个了。”流火答应一声,摆好饭就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夫妻二人用过晚饭,季念然见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屋内只剩夫妻二人,才悄声问:“你下午的时候到底为什么生气呀?表姐想去做妾,那也不同你我相干……你说给我知道好不好?” ☆、第 90 章 秦雪歌猛地抬起头,似是有些慌乱地看着季念然, 直到看得季念然都有些后悔自己问得是不是太直白唐突了, 才轻叹了一口气, “下午是不是吓到你了?是我不对……说给你听其实也无妨……” “没有!没有!”季念然忙摆手安慰他, “你怎么会吓到我呢!”又道:“你若是不想说这些就算了, 我就是一时好奇……” “你知道的, 我的生母是韩姨娘。”秦雪歌没有理会她的退缩,反而身子向后一靠, 倚在大迎枕上抬头盯着屋顶的房梁讲述了起来, “一般人家里的妾, 怕都是家里的使唤丫鬟出身, 或是哪家为了荣华富贵特意送进来的。”他轻轻停顿了一下, 才继续道:“但是韩姨娘却不是如此,她……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 和我爹也是偶然相识。” 季念然几乎没听秦雪歌说过什么关于韩姨娘的事, 就连去祭拜磕头那天,秦雪歌都没有多说什么。没想到, 今天倒是开了口。他应该是同韩姨娘母子间感情很深,提到生母的时候, 眼底的怅然与孺慕都切入骨髓。 “韩姨娘是哪家的小姐?”季念然好奇地问。 秦雪歌笑着摇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姨娘家是农户, 就居住在京郊不远的一个村子里,一家子都老老实实的。是爹有一次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刚巧被姨娘的爹救了, 带回家里照顾……” 后面的事,就算秦雪歌不说,季念然也能大致猜到。 这就是个略有些落入俗套的故事,英雄落难,遇到天真淳朴又容貌清秀的农家女。在养伤过程中,两人渐渐互生情愫,终于顾不得礼法,私定终身。然而英雄往往不会像戏文中写的那样孤身一人,他有家族,有娇妻,甚至还有一个刚刚一岁的儿子。 虽说后来农家女终究还是被接进家门,却也只能做那见不得人的小星。至于之后的生活,秦雪歌没有多说,只说老夫人和秦夫人都不曾为难过农家女,后来生下儿子,就更是有了依靠。 可惜后来,秦将军战死疆场,全家人的生活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秦夫人虽然心如死灰,却尚能坚持得住,农家女却很快病倒,而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 季念然听着秦雪歌将这些前尘往事娓娓道来,其中蕴含的伤心和失落让她的心底蓦然涌起一股心疼,恨不得直依偎进他的怀里,拥抱他、安慰他。 而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秦雪歌伸手揽着她,反而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只是有时候我不禁会想,如果她没有遇上我爹,而是嫁给了一位寻常男子,那她的一生会不会过得更幸福些……” 这种假设能怎么回答?季念然哑然,过了半晌,才岔开话题问道,“姨娘的家人现在都在哪儿啊?” “就在京郊的村子里。”秦雪歌勾勾嘴角,亲了亲季念然的鬓角,“等开春了,我带你去那边踏青好不好?” “当然好啦!”季念然开心地叫了一声,又问秦雪歌,“他们知道你成亲了没有?” “当然知道了。”秦雪歌已经从回忆的情绪中出来,轻笑了几声,“我之前特意去探望过两位老人,他们都很高兴。” 夫妻两个依偎在一起腻了一会儿,季念然有些想去净房,只好遗憾地打破了这份温馨与静谧。待再出来,秦雪歌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季念然有心让气氛轻松一些,就缠着秦雪歌要给他量尺寸,准备出了正月之后做套衣裳给他。 秦雪歌虽任由妻子在自己身边鼓捣,却是一副对这套衣裳不抱任何希望的样子。成亲半年多以来,据他所知,季念然只擅长做些小件的针线,连她自己身上穿的小衣都是几个丫鬟做的。她爱好的,是涂画一些天马行空的花样子,让丫鬟们照着绣到布料上。 “你这回打算在这身衣裳上绣些什么?”秦雪歌随口问道,他正按照季念然的要求,转身张开双臂背对着她,“我看上次你那套中衣上绣的那只尖耳朵猴子就不错。” 尖耳朵猴子?季念然不禁有些气闷,她顺手拍了秦雪歌的后背一下,“什么猴子,那明明是只松鼠!” 两人打闹了一阵,直到二更,才收拾上床。季念然正闭着眼酝酿睡意,只听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又轻轻开口,“念念,我早就想了,这辈子……我是不会纳妾了……” “啊?”季念然猛地重新睁开眼,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刚好秦雪歌也在看她。“你、你怎么会突然和我说这个呀?”季念然一时不知道该狂喜还是假装贤惠地拒绝,吞吞吐吐地问道。 秦雪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我其实并不怪我爹,但是我总觉得,如果不是嫁给我爹做妾,姨娘她……不会那么早过逝。” 这句话,已经是这个晚上秦雪歌第二次说了,怕是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结。关于这件事,就算没有晚饭后的那一番对话,季念然也多少听到过一些,秦雪歌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了事实上无父无母的孤儿。虽说季家大老爷在季念然的生命中也并没有承担过什么身为人父的职责,但是那也是不一样的。 无父无母的孩子,总比别人更苦一些。 就算有祖父祖母、有将军府保障他的衣食住行,但是在心理上总是不一样的。 季念然一头扎进秦雪歌的怀里,“玖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她刻意避开了韩姨娘的话题——既然事情依然如此,那么与其沉浸在回忆中感受遗憾,还不如憧憬一下未来。她又用头顶蹭了蹭秦雪歌的胸,撒娇道:“玖哥,我听人说,京城里的体面人家里就没有不纳妾的……传出去要被人笑话呢!我可舍不得你被人笑话。” “谁这么闲盯着人家后院笑话啊。”秦雪歌嗤笑,“你这都听谁说的?” “真没有?”季念然怀疑地问。她之前一直以为纳妾是古代有钱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再加上小说的熏陶,穿越后周围的实例——季家大老爷就不必说了,季念然自己就是庶女,就连她二叔季二老爷,虽然把持得住没在姨娘肚子里留下种来,但是身边也并不是就没有姨娘伺候。 “你就放心吧。”秦雪歌捏了捏季念然的鼻头,“就连家里你也不用担心,大哥院子里也只有大嫂一个,长辈们也都没有什么二话。” 季念然这才放下心来。她常听人说,不给丈夫纳妾就是做妻子的不贤惠,很容易引起长辈们的不满。虽然她知道秦雪威身边也是没有妾的——说起来这事还是秦雪玲给她透的口风,不过小姑娘的重点全都放在了暗示祁氏善妒上。 “那我就放心了!”季念然搂着丈夫的腰,很是甜言蜜语了几句,这才结束了这段睡前对话。 *** 转天刚好是正月二十,衙门开始办公的日子,季念然一大早起来主动帮秦雪歌准备好了外出要用的衣裳靴子,又不顾自己还没洗漱,服侍丈夫穿衣出门。想到昨天晚上的那番对话,她只觉得两人间的相处又多了几分甜蜜。 “今儿是衙门新年里第一天开衙,我怕是不能回来用晚饭了。”秦雪歌一边任由季念然帮他系领口的扣子,一边嘱咐,“你今儿回娘家,也别太累了。” 季念然想到上午还要回季家同大太太说胡馨月的事,也觉得有些头疼。她不想秦雪歌出门办差还要为她担心,若无其事地道:“不过是去和母亲说两句话罢了,又不用我做什么,哪里就累到了?” 秦雪歌见她精神不错,想了想也觉得季家人季念然自己足能应付,才放下心来。季念然瞟了一眼屋角的西洋钟表,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又亲手帮秦雪歌披上斗篷,送他出门。秦雪歌又不让她出堂屋,怕她被风吹着,夫妻两个葳蕤了片刻,这才真的分开。 丫鬟们这时才涌上来围住季念然,服侍她洗漱梳头。季念然坐在妆台前,看着西洋镜中的自己,漫声吩咐授衣:“今儿出门,要稍微正式些,但是也不要梳太繁复的发髻……今天怕是要在季府耽搁的时候多些,太重了顶不住。” “是。”授衣答应一声,绣蔓又捧着两套衣裳过来让季念然选择,“奶奶今儿想穿哪套?” 季念然瞥了一眼,选了裙子颜色较深的那套。有了昨天下午的经验,她还真怕到了季家再被谁潵一裙子水。她又问流火,“我昨儿问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流火看了一眼季念然的脸色,有些为难地道:“只备了三盒点心,还有一盒好糖。” 季念然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院子里的事,她点点头,“这次去的仓促,难为你找出这些东西了。我看就这些吧,到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个。” 几个丫鬟都知道,季念然这次去季家就是为了胡馨月的事。这几人也都是季家的老人了,甚至还各有亲戚在季家当差,自然也不会怀疑大太太的为人。因此也都不再多说,手脚伶俐地帮季念然收拾妥当,就簇拥着季念然去正院请安去了。 ☆、第 91 章 季念然临时打算回娘家的事还没有同将军府的长辈们说明,早上去正院请安的时候才向老夫人提起这事, “祖母, 孙媳有些事要和我母亲商量, 等下要去趟季家。祖母和母亲若有什么想吃的不如告诉我, 我给您们带回来。” 秦老夫人和秦夫人对视一眼, 又不动声色地转回视线, 和蔼的笑道:“你若有事就去吧,不用还特地带什么东西回来了。” 那句原本就是客气话, 没人当真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季念然抿唇一笑, 刚要谦让几句, 就听祁氏转头笑着问她:“我听人说昨儿弟妹家有位亲戚来做客了, 怎么不带来让长辈们也见见?” 这件事季念然原本也没想着能瞒过祁氏, 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又自然大方地迎上屋内众人探究地视线, “那位是我娘家表姐, 家道已经落魄了。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见人, 我也不好强迫于她。” 虽说除了第一句之外其余都是假话,却也算是交代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再是大家大族, 都不能拘束着家中媳妇不能同娘家女眷私下来往, 老夫人和秦夫人也都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祁氏看了看屋内众人,眼珠一转也浅笑着就不再多问,转而同老夫人说起家中人情往来的事情来。 这些话季念然就不感兴趣了, 她好不容易应付过了晨昏定省,带着丫鬟从正院直接走到车马厅内,坐上清油车,由家丁护送着往季府去了。 季家也是直等将府的马车到了大门口,才知道自家四姑奶奶竟然在今天过来的消息,一边往里面通报,一边把季念然一行人迎了进去。 管家娘子直带着季念然进了正院,大太太正站在堂屋门口,见季念然来了,忙笑着抓住季念然的手,又略带着疑惑地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了?还没让人提前过来说一声……老太太那边还没起身呢。” 看起来,在几位孙女都出嫁之后,老太太越发懒怠早起了。 季念然先给大太太请安,被大太太拦住后,母女俩一道进了小花厅内坐了,她才一脸为难地道明来意,“母亲,按理说这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就过来,是女儿失礼了。但是这事……出的急,女儿实在没有办法,要过来讨母亲个主意。” 她这话说得含糊,大太太虽不明白前因后果一头雾水,却不妨碍自己开始胡思乱想。她眼中神色不断变换,“什么事那么急……”说到这里,脸色猛然一变,就连语气都急切了起来,“是不是你三姐那边的消息?”她一把抓住季念然的手腕,“你三姐出了什么事?哎呀你这孩子,你快告诉我呀!” 季念然见大太太想岔了,怕她一时情急再晕过去,忙安慰道:“母亲别急,不是三姐的事。是念然不对,刚没说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一听不是身在东宫的季慧然出事,大太太就立即放松下来。她刚刚一时失态,此时反应过来自己也有些尴尬,她把抓着季念然手腕的动作慢慢转成捧住,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季念然的手背,找补似的道:“是秦家的事?你放心吧,有我在,是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若真是秦家的事,季念然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找大太太的。她轻轻摇头,特意看了看屋外,岔开话题问道:“母亲,大嫂怎么不在?” “哦,你大嫂现在管着家里的事,每天忙得很,我就让她请安之后回自己院子里办事了。”大太太显然更关心季念然的来意,随口敷衍了两句,但是到底历练多年,几乎是瞬间就又发觉了不对,狐疑起来,“这事和你大嫂有关?” 季念然轻咳一声,着意扫了一眼屋角站着的那名丫鬟——大约是新选上来服侍大太太起居的,面孔很新,也还不够激灵。大太太会意过来,威严地朝那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这才退了出去,并未这对并不亲密的母女掩上了屋门。 “说吧。”大太太像是对季念然的这一番做作已然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淡了下来。 季念然不以为意,神色如常地道:“母亲大概不知道,昨儿胡家表姐到秦家找女儿去了。” “谁?”大太太的反应也同那天乍然听到胡馨月消息的季念然一般,先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着实被吓了一跳,“她怎么会去找你……不对,她不是被送回南边嫁人了吗?” “女儿那天也被吓到了呢。”季念然附和,“表姐也不知怎的,带着丫鬟就找到石斛——以前还是您屋里的丫鬟,跟着我陪房过去的,您可还记得?直接就找到她家里去了,吵着要见我。” “只她们主仆两个就找过去了?”这件事对于大太太来说显然是一件不能被理解的事,她竖着眉头斥道:“简直是胡闹!” “可不是嘛!”季念然状似认同,又继续道:“石斛不敢瞒我,带着她到秦家见我,她……唉,她竟对我提了些着三不着两的要求,女儿倒不知该如何打发她了。” “这孩子,怎么来了也不来看看老太太……”大太太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低声感慨了一句,这才回过味来,抬高了声音问道:“她对你提了什么要求了?” “她说……”季念然细细打量着大太太脸上的神色,“她说不想回南边了,想留在家里……”她犹豫了一下,说实话胡馨月的要求就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好说出口,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表姐说想留在大哥身边……” “胡闹!”大太太猛地把手中的茶杯扔到地上,杯内的热茶撒了一地,还有零星地几滴崩到了季念然的裙角上。季念然不禁暗道庆幸,幸好早上自己有先见之明,选了条颜色较深的裙子,等下不至于让别人看出污渍来。 大太太的胸口剧烈起伏,又伸手一拍桌子,厉声问道:“她真的和你说了这么不要脸的要求!” “母亲。”季念然忙起身走到大太太身边,伸手帮她轻揉胸口,“母亲先别生气,女儿也觉得表姐竟然能生出这种想法很是奇怪——这是做白日梦呢!这事只要母亲能拿定主意,问明缘由,远远地给打发了让她再也闹不出事来就是了。”她顿了下,又觑着大太太的脸色踌躇着补充了一句,“母亲若是被她气着了,不说别人,三jiejie知道了该有多着急呢。” 若说现在什么人什么事能轻易地让大太太冷静下来,那就只有季慧然了。果然,听季念然说完,大太太深呼吸了几次,情绪已经平复了些,只是脸色依旧不大好看。她拿下季念然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示意她重新坐下,才道:“这件事你详细和我说说,她到底都和你说了什么!”她说话的时候嘴唇有些微微的哆嗦,暴露了她真实的生气程度。 季念然也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胡馨月和她说的那些话,从第一句开始全部如实地转述给大太太听。 若说季慧然是现在最能牵动大太太喜怒的人,是大太太的眼珠子,那季昀和季晗就是大太太的两块心头rou。尤其是季昀,这位长子在大太太心里的地位、大太太对他的期望,可以说是剩下几个孩子加一起也比不上的。 也许,大太太确实可以做到对其他的庶女、甚至庶子体贴关怀、和蔼可亲,但是这只是因为她有两个年龄居长的儿子。而且——虽然季昀是由老太爷一手教养长大,和她并不亲近,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家中的地位才更加稳固。在大太太的预想中,自己的这个大儿子,日后前途可期,甚至入阁摆相那都是有可能的! 甚至、甚至她为什么那么在意季慧然的肚子?还不是因为季慧然的地位可以顺带着提升季昀的身价! 但是现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竟然妄图一而再、再而三地觊觎她的长子——这怎么行?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生出了这种不要脸的念头,都必须马上被妥善解决。她绝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的儿子! 并且,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她几乎是不会受到什么阻碍的。哪怕在大老爷眼中,一个异母meimei的女儿,又哪里比得上自己前途光明的嫡长子重要?所以她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丈夫会在这件事上和她唱反调。还有婆婆,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件事和她翻脸——之前把胡馨月送回南边嫁人的决定还是老太太做的,顶多是暗示她做得隐蔽一些…… 但是季慧然还在东宫,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也许,为了女儿,这件事她也不能做得太招摇了,被对家寻到尾巴。 季念然说得不停,大太太脑海中的思绪也不停翻飞。她嘬着下巴两侧的rou,紧紧闭着嘴,方知自己突然吐出什么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话来。直到季念然停下了讲述,她才开口提问,“胡家那小贱/人现在人在何处落脚?” 几乎是同一时间,季念然就领会到了大太太的潜台词,她心中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地道:“就在女儿陪房家里住着,早晚都有人轮流看着她们主仆。母亲放心,不会让她们出去乱说话,败坏了大哥的名声的。” 大太太这才有些略安下心来,她难得地夸赞这个小女儿,“这事你处理得很妥帖,比你大嫂强。” ☆、第 92 章 这件事细说起来,如果那几个门房真的是得了林氏的命令才不放胡馨月进季府的, 那确实是林氏的行事不够周全了。 若是当日胡馨月回了季府, 才暴露出自己的荒唐念头, 无论怎么处理大太太都能从容一些。但是到了现在, 人都在秦家露过面了——不说别人, 祁氏就是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了, 今天早上晨昏定省之后显然也瞒不过将军府的其余几位主子,大太太若是再想使什么手段, 就难免多了几分顾忌。 季念然不愿意、也不方便顺着大太太的口风指责林氏的不妥, 她笑着圆话, “怕是根本就是门房见她主仆落魄, 以为是哪里来打秋风的骗子, 大嫂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呢。” 大太太摇摇头,抬高声音朝着外面喊人, “葫芦进来!” 门被推开, 刚刚推到屋外的那名丫鬟又走了进来,她像是刚刚完全没有听到屋内的动静一样, 轻笑着、并且从容地问:“太太叫我?” 大太太肃着脸,吩咐她道:“你打发人去寻大少奶奶, 就说四姑奶奶来了, 让她过来一道说话……再差人去老太太院子里, 看老太太起身没有。若已经起身,就和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说,四姑奶奶来了, 等下去陪她老人家说话。” 这一番安排,里里外外都是用季念然做幌子,方便掩人耳目。那位名叫葫芦的丫鬟蹲身施礼,转身安排人手去了。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大太太支着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季念然也无意打扰,只陪坐在一旁默默喝茶,偶尔看一眼窗外。 不一时,去后院探听老太太动静的丫鬟先回来了,葫芦带着她进来禀报,“回太太话,老太太已经起了,听说四姑奶奶来了,很是开心,嘱咐四姑奶奶快些过去呢。” “是你祖母想你了呢。”大太太强笑着对着季念然说了一句,又转头打发了丫鬟下去,沉思了片刻,又轻声吩咐庶女:“等下你嫂子来了,咱就一道去老太太院子里……这事,也总要让老太太知道才好。” 说起来之前胡馨月回南边嫁人的事还是老太太着人安排的,她这样跑回来,同时也是在打老太太的脸。就算大太太松手,老太太都不会任由她胡闹。 季念然不语,她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此时的她,却仿佛已经、或者说在她昨天晚上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胡馨月的结局。她并不同情胡馨月,就像她对秦雪歌、对大太太说的那样,胡馨月的这个念头她同样觉得匪夷所思,觉得不能理解,觉得胡馨月是赖□□想吃天鹅rou,但是她同时也会想,如果胡馨月可以自由地选择她的人生,她还会不会这样跟着了魔似的认准了嫁给季昀这一条路。 她并不相信胡馨月对季昀的感情是爱情,在她看来,胡馨月不过是把季昀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当成了可以改变她命运的工具。 母女两个对坐着出了一会神,院子里才出现林氏的身影。她前后簇拥着两、三个丫鬟,并没有带着儿女一同过来。不过片刻,这一行人就沿着回廊经过窗子,很快堂屋门口就传来丫鬟们向林氏请安行礼的声音。 大太太和季念然同时回过神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端正了坐姿。 “四妹来了。”林氏一进屋,就抢先招呼了季念然一声,这才对着大太太行礼。前几次过来季念然都没有留意,此时才发觉,林氏仿若比年前的几次见面时表现出来的更干练爽朗了一些,更有了当家少奶奶的派头。 “大嫂。”季念然也起身和林氏拉着手问好,又问候了两句小侄儿、小侄女的事。大太太耐着性子等她二人寒暄完毕,才开口道:“林氏来了正好,你祖母也想孙女想得很,刚已经派人过来催了,咱们一道过去陪老太太说几句话,让老太太屋里也热闹热闹。” 林氏像是全然不知道大太太叫她过来的用意一般,笑着道好。三人又重新叫了丫鬟进来,披挂上保暖的外衣斗篷,一道往后院去了。 待进到后院堂屋里,老太太正盘坐在日常起居的炕上,头上戴着抹额。见她们进来,忙笑着招呼她们坐下,“你们娘儿几个竟一起过来了。” 大太太坐到老太太对面的炕沿上,见林氏和季念然也都在椅子上坐了,才道:“老太太,今儿念然过来,是有件事要同我商量。可是儿媳听了之后却也拿不定主意,还要过来讨老太太的示下。” 老太太神色一动,原本眯着的双眼瞬时睁大,她的脸色慢慢变得端凝起来,瞟了季念然一眼,才郑重问道:“什么样的大事,竟连你都没了主意?”又伸手挥退了屋内的丫鬟,留下一个足够大家放心说话的空间。 大太太不答,却反而转头犹有深意地盯了林氏一眼,又看向季念然,叹道:“念然,你把这事说给你祖母听听。” 季念然也下意识地看了林氏一眼,见林氏依然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并且因为乍然听到原来季念然过来是有事要说,脸上还带着一抹惊奇。她在心底也叹了口气,这件事自己这位大嫂到底知不知情,确实是连她都看不出来。 她看向老太太,又重新从胡馨月找到石斛家门口讲起,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屋内的几人,却是刚说第一句,老太太和林氏的脸色就变了。再说到后来胡馨月称自己找到季府门口,却被门房赶走的时候,她似乎是想开口辩解些什么,却被老太太的一个眼神给压了下去。 这事本就是昨天才发生,季念然又已经刚给大太太讲过一遍了,此时复述起来自然更加流畅。直到说出胡馨月的妄念——这次她已经可以很自然地说出来了,又说了她自己是如何先暂时安抚下胡馨月的,并让她住在自己陪房的家里,让人轮流看着她防止她出去瞎说,败坏季家人的名声。 她做的这些事,自然没有一件是不妥当的,尤其是最后对胡馨月的安置,更是对季家上下都很极其利的大好事。但是鬼使神差的,季念然还是透露出胡馨月已经让祁氏察觉的事来,“是念然做事不够小心,还是被婆家大嫂查出了表姐的身份……” “这不怪你。”老太太沉声道。“你才嫁过去多久,又不当家,能看管好自己院子里的人就已经很不易了。”老人家一边说,一边若有若无地瞥了林氏一眼,林氏微低着头,双眼盯着自己的裙边,脸颊微微泛起红色。 幸好老太太并没有在此时细究林氏过错的意思,她眼中精光连闪,继而闭上了眼睛。屋内四人沉默了许久,老太太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撩起眼皮,她似乎已经想好了处置的办法,眼底一片深邃。 “这件事……”她缓缓开口,笃定的语气让大太太和林氏紧绷的肩头都瞬间放松了一些,“依我看,林氏就不要插手管了,还是由我这老婆子来出面吧。” 林氏轻声答应,大太太也附和地点头,“老太太愿意出面,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太却冷哼一声,“当初,她回南边的事就是我叫人安排的,胡家那边……怎么也要问问情况,你对他家也不熟,那家人……”老太太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这未尽的话意却很容易被大家领会。 当初胡馨月生父刚刚病死,胡家母女尚有季家作为后盾的时候,他们尚且能做出欺负孤儿寡母的事来,硬生生把胡馨月逼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后来胡馨月在季家养了几年,他们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不想这边胡馨月又犯了错事,被送了回去,那还能有好下场?就算没有真的同胡家人接触过,但是这家人的行事风格,大太太和季念然都心中有数。 “不过,”老太太话锋一转,“这件事的关键还是要绝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念头才好,念丫头,这事宜快不宜迟,我等下派个人跟你过去,这就把她接到家里来,之后的事你就也不必理会了。” 季念然既然已经出嫁,这事自然不方便插手太多,她心下暗喜于终于能把胡馨月这块烫手山芋甩开,但是依然出于习惯地劝了一句,“等下就把她接过来是不是太仓促了?不如还是明天早上吧,还能从容些。” “不必了。”老太太斩钉截铁地道,“这事没在前几日就闹腾开,已经是咱家的幸事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从容?” 见季家的老牌当家人主意已定,季念然也就不再多说,学着林氏的样子轻声答应一声,就紧紧闭上了嘴,盯着裙边的花纹假装看客。 “老太太,那等把胡家那丫头接来了,可是还把她安置在侧院里?”大太太神色肃穆地问,“那院子若要住人,还要再收拾收拾才好。” 自从胡馨月被送回南边嫁人、老姨娘又病逝,那座侧院失去了有资格住在里面的主子,早就被改作他用。若要重新住人,不说别的,家具这一项就要重新安置。 老太太低头默默喝了口茶水,寻思了片刻,才叹着气道:“先让她跟着我住吧。”她轻轻扫了一眼屋内的两个孙辈,“念丫头的屋子不好动,但是茉丫头的屋子也还空着,就先让她住到西厢房去吧。”她的目光森然地在手中的瓷杯上一顿,又淡淡地道:“有我院子里的人看着,谅她也翻不出大天去!” ☆、第 93 章 老太太和大太太一问一答,很快这件事的处理方法就被决定下来。季念然留在季家吃了顿午饭——大太太要去安排派人去接胡馨月、以及把胡馨月接来之后的事, 林氏要回去照顾两个孩子, 都各有事忙, 这顿饭就由季念然陪着老太□□孙两个吃了。 不过祖孙二人都放不下下午的事, 一顿饭吃的也是心不在焉。 吃过饭, 季念然又回东厢房小坐了一下, 待老太太午休起来,才又回明了老太太、大太太, 带着下人们回将军府了。跟着她一道过去的, 还有两辆季家的马车。 这次去接胡馨月,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心腹管事媳妇, 无一不是季念然的熟人。大太太派来的是杨mama, 这位从十几年前季家还在南边的时候就管着家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人事,季念然身边的几个丫鬟当初都是杨mama亲自送来的, 想必对于巧雁, 她也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而老太太派来的,却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宝瓶。 “我可有段日子没见到宝瓶姐了。”去年季念然出嫁前后, 宝瓶正好怀孕月份大了,安心在家待产, 之后几次回来也都没有见到。这次在车前见是宝瓶, 季念然忙招手叫她过来说话, “若不是还有事要忙,我可要和你好好聊几句。”季念然笑道。 生产之后的宝瓶比做姑娘时要丰满一些,她微圆的脸庞上绽出一个笑, 看着更是亲切不少,“等得闲了就过去给四姑奶奶请安说话。”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各自勾起一个微笑。季念然也不再多说,转身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到了将军府门口,只有季念然的马车进府,后面的两辆季家的马车却由流火引路,沿着路拐进将军府后巷,又进了扁担胡同。 从车马厅内下车进了二门,季念然身边只剩一名二等丫鬟绣蔓。走到江雪院门口,她才轻声嘱咐绣蔓:“除了咱自己人,等下若有人问你流火干什么去了,你就说她家里有事,请假回家住两日就回来。” 绣蔓听了忙脆生生地保证,“奶奶您就放心吧,奴婢知道怎么说话的。”绣蔓和流火、授衣算是同一批到季念然身边服侍,这么多年来却是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季念然得了她的一句保证也就放心下来。 授衣正在堂屋里坐着做针线,听到门外传出些动静,刚一抬头,就看见门帘一掀,季念然带着绣蔓走了进来。她目光一扫,见没有流火,也不多问,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就迎上来服侍季念然解斗篷。 “奶奶用过午饭了?可要再进两样点心?” “不用了。”季念然一摆手,坐到梳妆台前让丫鬟帮她拆头发,“刚在季家也不敢睡,我先去床上躺一会儿,等下石斛要是来了,你就进来喊我。” “是。”授衣答应一声,也不多问,手脚伶俐地帮季念然拆好了头发,就和绣蔓出了屋子,又轻手轻脚地掩上了套间的门。 季念然这才放松下来,她打了个小哈欠,慢慢挪进了里间,一头倒在床上,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身上。屋内盘着火炕、烧着地笼,在这温暖的环境下,她慢慢闭上了双眼。 不知睡了多久,季念然隐约觉得有人似乎在推她的胳膊,她挣扎着抬起眼皮,昏暗的光线下,授衣正站在床边,“奶奶,石斛来了。” 听到“石斛”两字,季念然才猛然反应过来,她翻身坐起,看了看天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冬天太阳落山早,季念然前几天又都没有休息好,这一觉竟然睡足了一个时辰。“石斛是不是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她有些懊恼地问,同时又带了几分嗔怪。 “石斛jiejie也是刚进来呢。”授衣拿起搭在一旁的棉袍,服侍季念然穿好,“您放心吧,人已经送过去了,耽误不了事的。” 季念然动作一顿,瞟了这丫鬟一眼,见授衣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就像是在谈论庄头送过来的大白菜。她不期然想到那天晚上,授衣明明也很难看的脸色,对比此时的态度,不禁在心下暗叹,这丫头的心里素质是越来越好了。 石斛正站在堂屋里等着。季念然重新穿好外衣,松松地挽好一个家常髻,授衣才把她带进套间。她脸上的神色很复杂,既有如释重负的放松,又带着一份后怕。见了季念然,她蹲身行了个礼,才道:“回奶奶,表姑奶奶已经跟着季家的车走了。” 季念然点头,“流火跟着过去了?” “是。”石斛低着头道,“流火说她过去住一晚,明儿就回来。” “嗯。”季念然随口应了一声,又观察了一下石斛脸上的神色,“今天下午的事情,可还顺利?” 石斛沉默了一瞬,才勉为其难地道:“大体还算顺利,不过一开始表姑奶奶并不愿意自己上车,非要您陪她一起去季家,我们好说歹说,才把她劝走了。” “怎么,她以为大嫂要派人在路上把她杀人灭口不成?”季念然哂笑一声,一抬头,却看到石斛的脸色已经变了。 “她真这么说?”季念然自己也吓了一跳,却见石斛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张了张嘴,有些无措,“她……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又指了指边上的小杌子,“你坐下说。” 石斛依言在小杌子上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其实也约莫就是个误会,表姑娘像是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杨mama和宝瓶,见只有季府的车来接她,您却不在,就一口咬定这车是大少奶奶派来的,是要害她呢。后来认出了宝瓶,问了宝瓶几句老太太和大少爷的事,这才不犟着不肯上车了。” 以宝瓶的本事和之前在老太太身边服侍那几年累积下的底气跟见识,应付胡馨月自然不是难事。她可以说是老太太近几年身边心腹里的标志性人物了,绝对不是大太太和林氏可以在现阶段就收于麾下的人物,又同几位小姐都极熟悉……也怪不得老太太会派宝瓶来办这件差事了。 季念然又问了几句,确定这件事确实不大会再和她牵扯上关系了,也就不再关心。当天晚上秦雪歌回来得晚,又喝了些酒,季念然虽有心和丈夫详细说说今天的事,但是见到他醉醺醺的样子之后,也就不再多说。 *** 第二日早上一醒来,季念然就觉得自己小日子来了。她的小日子不算太准,来的时候却也没有疼得死去活来的症状,不过是有些腰酸。一上午,她都躺在床上,腰下垫着特制的垫子,倒是舒服了许多。 中午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醒来,正要叫丫鬟进来服侍,就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认出那是授衣。 “怎么了?”她欠起身子问。 “奶奶醒了?”授衣像是也没有想到她已经睡醒了一般,快步走到床边,“流火回来了,我正要来回奶奶呢。” 听到流火回来了,季念然立即翻身起床,又突然感觉到身下一股热流,忙招手叫授衣扶住自己。主仆二人去净房收拾过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把流火叫了进来。 流火进入东次间的时候,季念然正坐在炕上,后腰处垫了两个软和的垫子,她一边伸手轻轻敲打自己的小腹,一边问道:“表姐已经在季府里住下了?” “是,已经住下了。”流火给季念然行过礼,垂着眼睛道。 季念然随手一指对面,“你也坐下说话吧。” 流火瞟了一眼窗外,见外面并没有人,这才挨着炕沿坐下。她相了相季念然的脸色,关切地问道:“奶奶可要喝一杯红糖水驱驱寒气?” 季念然笑着摇了摇头,“上午授衣已经打发我喝过了,疼倒是并不怎么疼,就是那股子酸涩感让人不舒服。”她轻轻蹙眉,又关心起流火的事来,“你昨晚是在那边住了一夜,还是回家去看你爹娘了?” “表姑奶奶不放心,非让我留下住了一夜。”流火一脸无奈,“老太太就让表姑奶奶住在后院西厢,拨了宝伞jiejie和另一个新提拔上来的小丫鬟过去服侍……表姑奶奶疑神疑鬼的,不放心她们呢。” “哼。”季念然冷笑一声,“可是都要害她呢,哪里用得着几个丫鬟下手。”她低头思忖了片刻,又问,“巧雁那丫头呢?” “那丫头被她家亲戚接回家去了。”流火的声音有些紧绷,像是在强自压抑着什么。 季念然对巧雁并不熟悉,听说她家竟然还有亲戚,眉宇间掠过一丝讶异,“她家亲戚也在府里当差?” “她也是家生子儿,但是父母好像是已经不在了。”流火语带唏嘘地说起了巧雁的身世,“但是她舅舅一家还在府里,听说她舅舅在庄子上,舅妈在浆洗房里当差。” 流火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季念然已经能大致猜度出来,巧雁应该是同她舅妈的关系处得不大好。她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换做别的时候,也许她还会想办法帮胡馨月主仆一把。但是现在,她们二人的命运,就只能由老太太和大太太来决定了。 季念然一把抓住流火的手,“老太太……打算把胡家表姐送到哪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流火只在季府住了一天,就算老太太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又哪里是她能打听得到的?流火为难地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被季念然打断。“好了。”季念然勉强勾了勾唇角,“这件事既然如此,那也就再不与咱们想干了,你也不要多想了。” 她担心流火心寒,但是流火却又反过来安慰她,“奶奶您也不要太在意这件事了,表姑奶奶无论结局如何,那都不是您害的她……是她咎由自取呢。” 季念然没想到流火竟然看透了她心底的不安,她垂下眼皮,在心理掩下一声叹息。94、第 94 章 ... 等到晚上秦雪歌回来, 季念然才又提起了胡馨月的事, 秦雪歌一副似听非听的模样, 听说胡馨月已经住到季家后,就不再关心这事。 “既然这件事已经交给你祖母去办了,那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他细细相看着季念然的脸色,“你是……又不舒服了?那就更不要为了别人的事多费心了, 早些歇着去吧。” 这是为了季念然的身体着想,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听了丈夫的话, 又看了会儿话本子, 就带着丫鬟进了净房。 但是等到真的吹灭了蜡烛,遮严了幔帐, 夫妻两个都躺到床上准备睡觉之后,季念然却又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她只觉得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头翻来覆去地涌了上来,情不自禁地东想西想了一会儿, 又觉得侧躺的姿势不大舒服, 轻轻翻了个身子,转成了仰卧。 虽然她自觉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 以免打扰到秦雪歌,但是依然惊动到了双眼紧闭的男人, 他突然伸手,勾住季念然的肩头,把她搂到自己怀里。 季念然轻呼一声,顺手拍了一下秦雪歌的手臂, “你做什么呀!” 男人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怎么,睡不着?” 季念然沉默了一会儿,又微抬起头,见秦雪歌早已睁开了眼睛,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她,一点不见睡意,这才轻轻“嗯”了一声,“总是会想到表姐。” 这话让秦雪歌很是不能理解,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你那表姐有什么好想的?” “我……”季念然又把脸埋回了秦雪歌的臂弯里,声音有些闷,“表姐这事,如果不是她一心想跟着大哥,其实我是可以帮她一把的。”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这事若让老太太和太太去办,结果如何我也不是不知道,但是我还是……”她顿了一下,才缓缓地给自己的行为下了结论,“是我把她推进了这个死局里。” 秦雪歌的眼神也渐渐凝重起来,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头,安慰她道:“这怎么能怪你,是她自己先抱了不该有的念头。” 他还未说完,就被季念然打断了,“我可以帮她,但是我没有……我亲手把她推进了死局,现在又在这里良心不安……玖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颓然的情绪,让秦雪歌瞬间有些心慌。 床帐内又重新安静起来,秦雪歌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怎么会。”他低沉地说道,“念念,你怎么会可笑,你只是太善良了而已。” 如果真的善良,又怎么会明知结局,还选择推波助澜,而不是劝阻胡馨月,并帮她选择一条别的路?季念然明知秦雪歌只是在安慰她,但是这份安慰还是让她有些感动。“只希望……”她低声吟咏,“只希望表姐下辈子能遇到一个与她相配、并会对她好的人吧。” “也好。”秦雪歌轻轻亲吻季念然的额角,“只当她这辈子是来还债好了……你快睡吧。” 他轻柔地拍着季念然的背,终于,季念然伏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他轻声叹了口气搂住娇妻,复又闭上了双眼,酝酿起了睡眠。 *** 之后的几天,季念然都尽量不去想胡馨月的事,偶尔季府派人过来问好,她也尽量按捺住自己丰沛的好奇。 很快进了二月,二月二那日,秦老夫人带着全家女眷出门去寺里上香,祈求全家人的健康长寿。等到黄昏时分众人归家,季念然一回到江雪院,就见授衣一脸兴奋地迎了上来,甚至顾不得等她进屋在说。 “奶奶。”她就站在回廊上,凑到季念然耳边,“石斛姐刚过来说,那边府里的消息,表姑奶奶已经被送走了。” 没想到老太太的动作又是这样快,刚一过正月,就赶着把人给送走了。季念然挑了挑眉,又伸手虚虚向下一压,“这事你们几个知道就好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授衣使劲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季念然深吸一口气,迎着寒气进了堂屋。堂屋很暖,但是她的心底却过了很久才暖了起来。 但是很快,她就顾不得再惦记胡馨月的事了,季慧然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渐渐大了,好不容易熬过了正月,她就又惦记起了叫娘家亲戚进东宫去陪她说话。 在京城下起新年的第一场春雨的那天,季念然乘着一辆八宝罩顶的小车,再次被接进了东宫之中。这次,太子妃没有再借口有事而刁难她,季念然刚一进东宫,就被太子妃宫里的宫人,撑着清油伞,接进了正殿。 “秦二奶奶。”太子妃依旧坐在上次的那个座位上,她待季念然给她磕过头后,让身边的女官搀扶起季念然,又引着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才笑着开口,“上个月在宫里见面,却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今儿天气不好,难为你过来了。” 这话里既透着亲切,又暗刺了季慧然的不近人情——大下雨天的,却还要meimei进宫陪她说话。季念然假装没听出太子妃后面半句话的意思,只是谦虚地道:“臣妇是什么身份呢,元旦大殿能进宫朝拜已经是臣妇的幸事了,哪里还能奢望娘娘同臣妇说话。” “我倒是盼着能同你说几句话呢。”太子妃眼波流转,用帕子掩着唇角轻笑了起来,“我年纪轻,不过虚长你几岁,平日里也总是想着能跟同龄人多聊一会儿。” 这些客气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是太子妃并没有同季念然说得太多,两人又空洞地聊了几句,她才招来心腹宫人,“你去看看季良娣殿里来人了没有,若没派人过来,你就亲自送秦二奶奶过去。”她不理会季念然连声的“不敢当”,又对季念然道:“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你怕是也一直惦记着你jiejie,只是外面下着雨,地面难免湿滑,还是多几个人跟着,我心里也放心些。” 太子妃愿意这样安排,季念然又能说什么?只好带着忐忑地接受了太子妃的好意。由给太子妃行过礼,才由那名心腹宫人引着出了正殿。 “秦二奶奶,请您稍等,已经有人去拿雨具了呢。”那丫鬟也很知礼,只引着季念然站在回廊下。廊外的雨淅淅沥沥,偶尔又几滴被风吹进廊内,她看了会儿雨,一回头就看见季慧然殿里那位名叫落师的小太监,手中拿着一把大伞,站在回廊角落的阴影里,犹豫着不敢过来。 她的心蓦地就放了下来——她还真怕这次过来的事并不是季慧然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