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就赵氏的生辰那日。 榕溪园里头的事儿,朝晖堂是一点风声没听到。 闵氏是彻底恶了皇室的。不仅长公主,更是惠德帝萧战。当初惠德帝年少势弱,是借着周家才立了足。偏登顶后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反收周家兵权。闵氏哪儿还不防死了萧战一母同胞的萧媛? 由她把控着府中,不想叫萧媛知道的事儿,朝晖堂就是聋的。 与此同时,一个面生的小丫头进了朝晖堂。 方嬷嬷好奇这丫头是谁,怎么叫她家主子亲自见。但碍于长公主说了不许人进来,不敢触了长公主的霉头,她只有在门口不住地巴望。 一旁张嬷嬷双手拢在袖子里,神情优哉。见她这般做派,止不住的心中嗤笑:这老婆子还学不会乖呢!被打了呵斥了,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还不晓得安分守己。一个下人,整日里乱cao什么主子的心! 屋内长公主听到夏暁怀了的消息,当场就发了大怒。 跪在底下的小丫头瑟瑟发抖,她也是头一次进主屋。这么直面萧媛的怒气,一张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嘴像是被糊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 安静的内室,就听到长公主粗重的怒息声儿。 撒了一场火,长公主又忍不住怨怼昭阳皇后。 当初她见周斯年对她的反应越来越冷漠,好似有变心的征兆。她害怕他变,也害怕会因此打乱了自己现下的日子,特意进了趟宫找昭阳皇后。 谁知她的好嫂嫂为了安抚住周斯年,竟给寻了个玩意儿送去周斯年身边!萧媛当即要闹,不过念在嫂嫂说得明白。说是这玩意儿只安置在外头,保证了不会妨碍她的事儿,萧媛才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玩意儿没为了绝子汤就送过去,这叫不妨碍她事儿?! 萧媛越想越怒,搭在玫瑰椅扶手上的指甲抠得吱吱的响。她冷笑:“贱皮子果真是贱皮子!”娇生惯养的大家姑娘,哪个不是子嗣艰难?身为不好生养的萧家女儿,自小便被诊断出子嗣艰难的长公主更是嫉恨难忍。 忍不住抓起手边的茶盏掷到地上,她的脸皮上直抽抽:“贱民!”泥地里打滚的人家,哪儿配这种福气! 地上的小丫头快吓厥过去,不过送个信进来,命都要吓没了。 “你且去告诉铃铛。”长公主站起身,繁复的宫装也遮掩不住她单薄的身躯,“那等被丢出府的玩意儿,还留什么念想!” 小丫头如蒙大赦,欣喜地磕了一个头,飞快地退了下去。 “等等。”刚要退到外间的小丫头一顿,吓得汗毛都竖起来。长公主阴着脸,她才不管什么,只要她心中不顺畅,那旁人就必须顺着她的心意来,“三日之内,本宫就要看到那胎落了!” 小丫头忙说是,几乎小跑着出了朝晖堂。 往后再不来传信了!人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她没那个本事贴身伺候这位,往后还是安安心心当她的杂役最好!! 铃铛得了口信,平淡的眉头皱了皱。 三日内落掉胎儿,这是叫她自打嘴巴。可主子的命令不能不听,铃铛瞥了眼院子里跟小孩儿玩笑得天真的夏暁,叹了口气。连日来一起住着,她也知晓这夏家人都是心善的。夏老汉夏老太这年岁大了,怕是经不住这个打击。 罢了,也是你们命不好。 既然决定落了夏暁这胎,铃铛便着手起来。 于是当日夜里她便特意找了夏暁说了一句,说她的身子因忧心过甚是有些妨碍的,直说观望了两日,怕是还得吃上一两贴药才行。月事不调于女子来说是大忌,切不可讳疾避医。不若趁年轻调理好,往后也方便子嗣。 夏暁心中嗤笑,她现在嫁人都难还管什么子嗣? 不过人家好心劝说,她也只好好言好语地拒绝。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吃得好睡得香,那就没什么大事。而且是药三分毒,既然都说了是可吃可不吃,那她扛一扛也是能过的。 铃铛见劝她不听,便懊悔了方才没先去找夏老太说。跟夏老太说了,夏暁就是不愿意吃也得吃。可现如今再去找夏老太,到成了她逼人喝药。 想叫人落了胎,方式千万种。 铃铛回了屋琢磨着明的不行,换了法子暗地里流掉也一样。 次日,绿蕊给夏暁熬了些清火的绿豆汤。她近日总听夏暁说热,夜里一起睡也确实知晓夏暁身子火气旺。这不一大早就用了吊罐给煨了一小罐子,此时正放在灶边,等凉了再给夏暁端过去。 铃铛也日日替夏老汉煮药,此时就端了个小马扎,围在药炉子边看着火。 绿蕊手下还有一大盆衣裳没洗,想着等绿豆汤凉还有好一会儿,她先趁着这功夫去把衣裳洗了再来:“铃铛你帮着看一下啊,别叫旁人不注意打翻了。” 铃铛闻言慢吞吞抬起了头,瞥了眼小吊罐不在意地点点头:“你且自去吧。” 第四十七章 铃铛静静地看着药炉的火, 直到绿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都安静无声,她才搁下了扇子走到灶台边。 小吊罐里堪堪两碗的分量, 也就够夏暁一人喝。铃铛低低地念了声佛,自然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纸包里的粉末全撒进吊罐里,又搅了两下, 看着那粉末慢慢融进了汤里。 她随手将纸丢进药炉子里, 眨眼就烧成了灰。 绿蕊洗完衣裳急忙忙地回来,小吊罐还稳当当地摆着。手探了探罐子边,“应该是不烫了吧?” 还没凉透, 却也可以入口。 转头, 见铃铛还坐在小马扎上看火连姿势都没变,她忍不住笑:“你可真沉得住气,若是我, 怕是坐不到一刻钟就要起来晃了。” 铃铛面前的药罐里咕噜咕噜地响, 夏老汉的汤药她一直拿的小火煨,这时候才开。捏了块湿布包着,小心地揭开药罐盖子往里头看, 铃铛顺口也笑:“学医之人大都是性子沉的,若定不住, 可是要被师傅嫌弃的。” 绿蕊一想确实是, 若是坐一会儿就不耐烦, 那还怎么给人号脉。 “那你继续看火吧。”从碗橱里取了个小碗, 绿蕊弄了个小托盘一并端走, “我去给姑娘送汤,先走了。” 好似汤药还未煮好,铃铛又加了一小瓢凉水。抬眼冲绿蕊仓促地笑了下,算是应了声。低下头,又坐下继续看火。 夏暁已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持续偎热可以说是身子虚了,但持续偎热、胸口胀痛、腰围渐增就不一定是身子虚。夏暁私下里琢磨了几天,渐渐对上次的月信不自信起来。但这情况她又不能跟家里人说,说了又是一场天崩地裂。 绿蕊端着汤进来,夏暁正在凶小胖团子。 这小家伙被她惯的没边儿了。 他娘怕他吃多了糕点积食,特意嘱咐夏暁不准给他。可这小不点知道分人,不敢跟他娘闹,就缠着夏暁闹。也不张嘴吱呀,毕竟张嘴也说不清。他就拿那双大眼睛瞅着你,你不理他他一直瞅着你,非叫你顺了他的意不可。 “姑娘不是总说火气大?”绿蕊将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见小欢欢在,怕被他碰倒了还特意往桌子中间推了些,“早上刚熬的,快喝一碗绿豆汤败败火。” 夏暁感激她贴心,直说自己被小癞皮狗缠住了空不开手脚:“先放那儿吧,我会记得喝的。你快去忙你的吧。” 绿蕊一看小家伙软趴趴地巴着夏暁的腿,仰小脖子嘟嘴的,确实叫人走不开。小胖团子生的太好,作这般小模样可惹人心疼了。绿蕊趁机摸了一把胖嘟嘟的脸蛋儿,叫夏暁喝完了碗碟放着,她一会儿过来取。 对峙好一会儿,夏暁终是输了小家伙。 “好了好了,这就去拿给你!” 岔着小欢欢两只短胳膊,将人拎到桌边坐下,夏暁转身就取柜子里拿,“先说好,只给你一个,吃了就没了啊!” 谁成想趁着夏暁转身的空档儿,刚刚还在椅子上稳稳当当坐着的小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爬到了桌子上。 小家伙哼哧哼哧的,扒着托盘边儿往自个儿跟前巴拉。胖爪子揭开了盖子,头就想往前伸着打量。可小人儿年纪太小四肢不灵便,他弯腰往吊罐里头看时,小脚顺势将罐子给蹬到地上‘啪’一下碎了。 夏暁一转头,差点没被这小屁孩子气死。 欢欢看地上碎了一地的陶片,知道犯错了。仰头瘪着嘴看夏暁,黑黝黝的大眼珠好似含了泪,立即就一副要哭不哭的小模样。 等了会儿,见夏暁没骂他,又龇了小米牙冲她笑。 夏暁差点气笑了:这小屁孩鬼精鬼精的! 打又不能打,骂又舍不得骂。夏暁又好气又好笑的,只好给他收拾残局。屋里又没簸箕扫把,夏暁怕他一会儿抓了伤了手,便将小孩子抱远了放到床上才出去拿。顺手,把糕点也递到他爪子上。 小家伙抓到吃的就乖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吃得可用心着呢。夏暁看得好笑,捏了两下他小鼻子,是一点怒气都生不出。 才出屋子,遇上夏春。 夏春前些日子刚盘了个豆腐摊子,现如今,日日早上买豆腐,下了摊子便在家中忙做豆腐。见着夏暁,她擦了擦手便递过来一个荷包。说是孙婆子陆婆子的绣线用光了,叫她没事做的话,就去玲珑绣坊买些绣线回来。 夏暁嘴角一抽,好像除了不懂事的小欢欢,家里确实她最闲。可她大姐说话也太直接了,夏暁咂了咂嘴,果然还是她家夏花最可爱。 将小家伙交给她娘,夏暁去唤了阿二便出门了。 玲珑绣坊是离得较近的一家绣房。 自夏家搬到这边儿后,她们家用的绣线布匹都是从玲珑绣坊拿的。老板孙娘子是个厚道人,见夏家人老做他家生意,又知晓了夏家的日子困苦,平日里收陆婆子孙婆子的绣品给的具是公道价,很是照顾。 夏老太也是个记恩的人,时常家中有些什么,下回去绣坊便给孙娘子带些。这一来二往的,夏家倒是跟孙娘子处的好。 夏暁回家的第二日,夏老太还请了人来家作客。一个桌子吃了顿饭,孙娘子对容色出众的夏暁的印象是特别深刻。 老远看到夏暁过来,站在柜台后头就笑眯眯冲她招手。 夏暁还是头一回来玲珑绣坊,这一路走过来四处看牌匾。这是没成想,竟然叫她看到了一家医馆。她心下一动,想着心里头盘旋了好几日的猜测,免不了很有些意动。 简单地与孙娘子寒暄了几句,尽快买了绣线,夏暁领着阿二又转回了医馆附近。 盯着回春堂的牌匾,她心下十分犹豫。若是真如她所想,那夏家她恐怕要尽快搬出来。且不说夏老太是不是会受不住打击,就说她一个未婚女儿家眼睁睁大了肚子,夏家怕是又要招邻里指指点点了。 阿二闷不吭声地跟在她身后,默默隔开路上的人,不叫他们不小心碰到了夏暁。 夏暁琢磨了半天,觉得确定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也是夏暁幸运,她进来医馆,恰好这里头没什么人。除了一个捣药的小药童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捣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端坐在一旁的四方椅子上,浅浅阖着双目养神。 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立即就睁眼了。 等问清楚是夏暁要看诊,老大夫抬了抬眼,起身引着夏暁去后头诊脉。 号脉也就一会儿功夫,老大夫手指刚搭上夏暁的脉就确诊了。只是抬眼瞥着夏暁的姑娘梳发目光沉沉的,许久,叹了气,口气不太好:“三个多月快四个月。这位姑娘,要不了十天,你的肚子就瞒不住了。” 此话一出,夏暁悬着的心倏地落地了。 她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坦然。倒是后头站着的阿二有如被雷劈中,懵了。 “老头你说什么?!”许久,她突然惊呼道。 阿二常年半闭半睁的眼睛,陡然间瞪得老大。她差点没失态地抓了老大夫的领子。跟在夏暁身边这么多天,还是头一回说出如此长的一段话:“你说我家姑娘肚子什么瞒不住?你快给我说清楚!” 老大夫老神在在,指了指夏暁:“你家姑娘自己心里清楚,若不然,也不会来我医馆看。” 夏暁没说话,心下却是有了决定。 默了默,她拍了拍阿二的胳膊,示意她别闹:“除了有孕在身之外,我的身子可还算康健?” 老大夫摆摆手:“年纪轻轻的,哪有什么毛病。” 转瞬又觉得她这话说得蹊跷,怕是有不好的打算。面上变了变,忍不住医者仁心地嘱咐她道:“你这胎已经坐稳了。且老夫方才探了脉,胎儿是十分健壮的。若不到万不得已,还请不要轻易落胎。” 老大夫疑心她未婚便珠胎暗结,但瞧着夏暁花样的年岁,也可怜她小小年纪遭遇了此事怕是心中害怕得不得了,想了想,又叹息道:“罢了,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跟家里父母好好商量吧。” 夏暁抿着嘴角,听话地点了头。 留下了看诊银钱,她拉着不知悲喜的阿二便直接出了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