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无知且幸福。 3 翌日上午,司机把车开到海牙市向日葵福利院中心。 下车之前,张存夜吻了吻她眉心,“你在车上坐着,我跟朋友先去一趟,看看情况。等会儿再出来陪你一起进去,嗯?” “好,”她今天很乖,整个人都软软糯糯的,“你是要去见帕威尔吗?” “都被你猜出来了?”他轻声笑,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乖,等我。” 看着她点了点头,张存夜才打开车门下去,跟 k 一起走进眼前的福利院大门。 葱郁的树木,日光从树叶间顽强地穿过来,洒在他的黑色衬衣上。 花圃似乎不久前才被修剪过,整齐划一的,缺了一种自然美感。 经过外院的长廊时,瞥见廊外的小花园。 花园里的秋千架被拆了,野草一丛一丛地疯狂生长。 恍惚间,有一小团的黑色身影,从他眼前荡过。 那身影坐在秋千上无声地荡。 纤瘦,沉默,孤独,阴郁,苍白。 影子划过的弧度成半圆形状,速度太快,他看不清它的真实面目。 只觉得熟悉,令人悲伤的熟悉。 “你觉得那位医生会告诉你么?”k的说话声把他的目光拉回来,“对了,他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我知道。” “嗯?我记得之前没跟你说过啊。” 张存夜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们打算先去问那位帕威尔,那个试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隐情? 问不出来的话…就逼问。 4 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张存夜把 k 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帕威尔似乎一早知道他要来,神情平和,有点浑浊的双眼里依然透着精光。 “张吗?”他往办公椅坐下,翻开面前桌上的档案,“你终于来见我了。” 张存夜瞥了一眼摊开在他面前的那份档案,那些文字全是挪威语。显然是他的个人资料。 他皱眉,“你调查我?” “调查?”他摘下无框眼镜,拿在手里,“我知道你的一切,不用调查。” “那想必你也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了。” “说实话,”他把眼镜放在桌上,双手相扣,“不是特别清楚。” 微眯双眼,他走上前,双手撑在办公桌边沿,稍稍俯身注视着他。 “为什么骗她?” “为了我个人的医学研究。” “你的欺骗,间接害死了辛迪,你道过歉吗?” “我不认识辛迪。我只认识大卫·鲁森。” “闭嘴!”他用力捶了一下桌面,眉骨泛红。 帕威尔从旁边拿了另一份文件,转过来,呈现给他看。 “我时日不多了。这就是道歉。” 张存夜垂眸掠了一眼。这是他的病情诊断报告。的确时日不多了。 “你为什么要锁住她?还锁了那么久。” “因为他不配合我们。我们需要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选手,而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天才。” “一派胡言!”他把桌上的所有文件档案扫下去,阴郁漂亮的桃花眼里似被燃起了火。 “这间福利院让你觉得熟悉吗?”帕威尔重新戴上无框眼镜,抬起头,“你在这里看见他了吗?” “再胡说一句,我就没那么温柔了。”他语调冰寒,吐字缓慢。 “那你问吧,我尽可能回答你。”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像打开了一个无名闸口。 他只觉得心中万千情绪,却又一丝一缕都理不出来。 最后竟只能问出一个最愚蠢的问题—— “你爱过她吗?” 偏执的,脆弱的,天真的,无辜的… 愚蠢的问题。 帕威尔没回答,没摇头,没点头。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凝固在办公椅上。 张存夜知道了。 正是这恐怖的沉默,这深渊一般的姿态,夺走了他十来年的自由与纯粹,夺走了他做一个小孩的权利。 他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眼眶发红,“那你他妈为什么要把她收留在这里?!” “因为,他是孤儿。” 直觉反应走在理智之前,他给了他一拳,在他头一歪的同时,他清晰地感知到指骨发疼。 “那么多孤儿,为什么偏偏是她?” “因为,整间孤儿院里,他的智商测试结果最令我们满意;因为,一大叠的孤儿照片中, n 唯独指着他那张,说他精致得不可思议;因为一群小孩子中,他最孤独;因为——” “shut up!”他顺手一推,把椅子上的人推倒在地。 5 甘却被他留在车上,跟司机待在一块。 阳光明媚而不刺眼,秋日里的微风吹落树叶。 她把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坐姿端正,安静乖巧,无声地望着福利院正门。 这两扇牢固高大的铁门,她只看过三次。 一次是被帕威尔送出来的时候;一次是被‘十八岁’送回来的时候;第三次,就是现在。 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它们在发汗,颤抖。 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感受着自己尚算鲜活的心跳。 ‘十八岁’说她的心缺失了一块,他要让她把那一块找回来。 他不喜欢不完整的人。 可是怎么办?她真的想逃。 不能想起来的。 一旦记起曾经发生过什么,她可能真的会死掉。 为了停止回忆,她愿意永远傻下去,她愿意交出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要有那个开端? 为什么会撞见裴穗他们? 为什么要揭开她痛苦的一角? 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追求完美的男人? 为什么要逼迫她亲手与过往的人事物搏斗? 为什么会因为太爱他而完全听从他为她做出的决定? 如果重来一次,五年前,在荷兰,她跟他没有相遇,也许会更好。 如果她没有这么依赖他; 如果他不是她唯一的出口; 如果她跟他并非同生共死; 如果他对她而言只是另一个独立个体…… 6 甘却越想越远,几乎就快要想起这一切最根本的那个源头了。 张存夜打开车门,见她满脸泪痕。 “怎么又哭了?”他蹙眉,伸出手给她,“下来。” 有些汗湿的手,放进他掌心,立刻被他反握住,任他牵着下了车。 两人的脚步一前一后踏入福利院大门。 一进来,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似乎就变了。 好像所有地方都不对劲,但甘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这比昨天飞机落地时的那种感觉更为强烈,更为真实。 却也更让她觉得虚幻。 还有,她的手怎么一直在颤抖? 低头去看,才发现原来是他的颤抖。他牵着她,他一抖,她也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