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你很厉害。”他赞道。 那伍长根本不听他的,他眼睛红彤彤的,脸上除了黑红的血,似乎还有湿漉漉的泪。 他每一刀砍重胡尔汗的时候,嘴里都要念叨一个名字。 “娘!”他刺中了胡尔汗的右手。 “三娃!”他往后晃了一下,左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血注从他的断臂上喷涌而出,把他灰色的军服染成赤色。 他死死盯着胡尔汗,越攻越狠,让他一时间竟无力招架。 胡尔汗征战多日,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呼延亭就在他不远之地,正被大越士兵猛攻,眼睁睁看着他节节败退疲于抵抗,实在也无能为力。 直到那伍长最后声嘶力竭喊了一声,就在胡尔汗呆愣的那一瞬间,他一刀刺中胡尔汗的脖颈。 血如泉涌。 胡尔汗只觉得呼吸困难,数不尽的血沫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动了动眼睛,最终一头栽倒在马背上。 临死之前,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仿佛看到那个美丽温柔的红衣女子纵身而下。 文惠,我的阏氏,我的妻子。 刚刚那个伍长,最后喊的便是:“媳妇。” 他的血脉至亲,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皆死于乌鞑铁骑之下,除了战死沙场,没有比这再好的结局了。 这位姓张的伍长最后看了一眼死去的胡尔汗,也跟着滚落到黄土地上,溘然长逝。 便让我们一家团聚,重归喜乐。 戎马一生的胡尔汗,这位天神最爱的长空儿,最终死在了无名士兵之手。 便是机关算尽的呼延亭,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可他也无力更改了。 带着血雨腥风而来的长刀就在眼前,他或许要跟随大汗的脚步,一起重归天神怀抱。 胡尔汗一死,乌鞑大乱。 大越趁乱猛攻,最终在余晖落尽之前结束了这场持续经年的战乱。 血染军服的大越士兵们沐浴着晚霞绚烂多彩的光,终于流着泪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越书·中宗本季》记载,隆庆四十二年冬至太初三年冬,乌鞑乱起又平,后中宗扩边疆至西北,领乌鞑连从旧部归越。 史书上薄薄一行字,是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的热忱,是公主和亲异族以身殉国的悲凉,是世家子弟领兵在外经重伤不退的坚韧,是帝王亲征终灭乌平乱的勇气。 那一年冬,冰雪封满城。 沈长溪战死沙场。 又一年冬,寒夜冷彻骨。 荣锦棱以身殉国。 再一年冬,梅花开枝头。 卓文惠求死如生。 又到一年杏花微雨,荣锦棠率领十万大军,终把乌鞑铁骑踩在脚下。 那么多年,那么多人,那么些事。 血可流,人可死,国不能破,家终究还是家。 从隆庆四十二年至太初三年,这场仗,总算是落了慕。 这一日起,大越史书中再无乌鞑之名,只剩乌从部族。 也不知天神在上,是笑还是泪。 第156章 正文完 大军凯旋而归那日, 付巧言就在朱雀门楼上等。 她凝眸展望远方, 穿着当初送他离京的那身正红大衫, 头上的金冠闪着炫目多彩的朝华。 明明还未至双十年华,却独有一身威仪气派。 付巧言眉目姝丽, 黛眉横扫,星眸璀璨,唇间一点朱砂色,端是仙人天成。 几位知道内情的阁老都私下里叹过,宸皇贵妃虽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却颇有几分太后年轻时的风采。 这位年轻的宸皇贵妃娘娘能在宫变时挺身而出,独自一人引靖王出宫,实在很有魄力。 今日来的人不少, 顾红缨和荣静柔也一并到场,都焦急地等在那里。 在另一旁驻足而立的是面色苍白的太后和淑太贵妃。 付巧言回眸, 担忧地望着太后:“娘娘,要坐下歇歇否?” 太后摇头,没有讲话。 付巧言只敢在心里叹气。 太后自打得知护国公主的死讯就一直无法开怀, 哪怕她和淑太贵妃一起劝说几日,也毫无用处。 护国公主以身殉国,堪为忠烈, 只太后从小把她养大,一时无法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付巧言抿抿嘴唇,还是觉得心里难过得紧。 自己养过孩子,才知道那一把心酸滋味。 就在这时, 朱雀大街尽头隐隐能看到明黄的军旗,军鼓雷雷,鼓动着每个人的心房。 时隔三月未见,付巧言实在很思念荣锦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老话说的不假,自从宫里出了那样的事,她就总觉得心浮着,沉不下来。 只要他归来,陪伴在身边,冷冰冰的长信宫才能再度变成家。 付巧言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她紧紧盯着前方,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仿佛过了许久,又似只一瞬间,御旗卫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朱雀大街两侧的百姓皆欢呼雀跃起来,他们唱着跳着,欢迎保家卫国的战士们归来。 队伍越来越近,能看清的人便越来越多,付巧言看到了沈侯爷,看到了顾将军,最后看到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英俊面容。 许久未见,他高了也瘦了,人晒得黑了许多,对着她笑的样子,却依旧一如往昔。 付巧言终于忍不住笑着流出眼泪。 她冲他挥了挥手,给他做了一个口型。 “陛下,欢迎回家。” 在她身边,顾红缨看到了父亲,笑得像个孩子。而荣静柔没有找到穆涟征的身影,站在那慌乱得不知所措。 只有太后娘娘肃穆而立,她目光长久地跟随着那个鲜红的棺木,终究什么都没说。 记忆里那个可爱的小外孙女仿佛还只有一点点大,她会腻在自己身上,甜甜叫她:“皇祖母。” 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等到前头宴会都结束,荣锦棠和付巧言才终于回了景玉宫。 荣锦棠赶了好几日的路,都没机会打理自己,进了宫便直接去暖室沐浴。 这回他没叫付巧言,她自己却跟了进去。 “陛下。”她这么叫了他一声,眼泪就要跟着掉出来。 荣锦棠拉着她坐到身边,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的面容。 真是看不够。 “许久未见,心中甚是想念。”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此刻才觉得心中安稳下来。 “宫里的事朕都知道了,”他帮她换下衣裳,带着她一起泡进浴桶里,“好姑娘,你很勇敢。” 付巧言一头埋进他的肩窝里,泣不成声。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荣锦棠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旋,眼睛也有些湿润:“恩,朕终于回来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两个人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家。 景玉宫侧殿的小床上,安安已经长大了好几圈。他笑着挥舞这莲藕般的小胳膊,仿佛观音坐下的金童。 荣锦棠小心翼翼他抱进怀里,感觉五脏六腑都归了位,这个可爱的小东西这么软这么小,他要好好教养他长大。 “小顽皮,父皇回来了。” 付巧言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父子两个笑。 次日早朝过后,荣锦棠去暗牢讯问荣锦榆,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傍晚时分荣锦榆在狱中自尽,以他的性格,定不愿在众目癸癸之下被人夺去性命。 靖太贵妃被褫夺封号,白绫赐死,死后未葬入平陵妃园寝。 勤政殿里,荣锦桢给荣锦棠行了大礼,他身上的稚气仿佛一夕之间便消失殆尽,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绝望。 “多谢陛下开恩,允臣安葬母亲兄长。” 荣锦棠叹了口气,叫他不要再跪:“你也开怀些,等过两年事情淡去,再让你出宫开府吧。” 他比荣锦棠还要年长一载,若不是出了这样的大事,这两日他就应该出宫了。 荣锦桢茫然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满都是痛苦。 “陛下,他们这是为什么?求什么?”他喃喃自语。 母亲和兄长做的这些事他一概不知,可能因为他平时太傻,又可能他们信不过他,直到事发那日他才从外人口中听说。 那一刻,要说山崩地裂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