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侯爷日日思念小姐,我每隔一段日子便会将小姐在云水镇上的情形传书回京,得知小姐衣食无忧,侯爷倒也安心,只每每都会问,小姐,几时回家。侯爷还说,只要小姐肯回家,从前那件事不会再提。” 小九听他这般说,心中更是酸楚,知道这两年父亲一定是为自己cao心良多,不由心中愧疚,抹着眼泪,泣道:“我明日就跟你回家。爹爹……我要回去见爹爹……” 烈风听到小九终于肯回家,心中也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小九虽决定要回去,但毕竟这里是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有许多事情还需安排。千杯居要交给老白和小吉,他们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九只是告诉他们她有事需要离开云水镇一段时日。 “九哥,你还会回来吗?”小吉对小九的离去甚是不舍,以后没有了九哥,这里只剩了他和老白两个人,那该是多么无趣的日子啊! “放心,只要我办完了事,就会回来看你们的。”小九忍住眼泪,拍拍小吉,千杯居留给他们,对他们来说,只要好好经营,衣食无忧应是没问题的。 小吉觉得小九的离开与云彻有关,自打这人来了之后,千杯居的平静似乎就被搅乱,现在就连小九也要走了。 小九既是回京,便打算与云彻一同上路,一来,他身中剑毒,身边又只有玄义一个护卫,他们一同上路,有烈风这些暗卫在,想必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二来,他们既是往一个地方去,又有同生共死过的情谊,于情于理也都不该再丢下他。至于他身上的毒,既现在能被压制住,回到京城之后,找到百里大夫应该就能解了。 事不宜迟,第二日一早,小九与云彻就租了马车,一路向南,往京城方向前去。 从云水镇到京城,按路程来算,日夜兼程地赶路,大约要行上十五日左右。小九与云彻在明,烈风一行仍在暗处跟随保护,几日下来,倒也顺利,那些杀手许是知道不易得手,也不再轻举妄动。 夜凉如水,大约是近乡情怯,小九在屋里呆了半日也无睡意,又想着今日马儿的草料还没喂,便到马厩里给马喂食。却没想,云彻也未入睡,也与她一般心思,在给马儿喂草。 “你看马的眼光倒是挺准,这马看起来瘦瘦弱弱,脚力倒是真好,一整日下来,行路之速却是半分未减。” 小九走过去,见云彻面色比起前几日倒是好了些,便问:“你身上的毒怎么样?这两日可有发作?” “保命丸能延缓毒性的发作,暂时无碍。” “哦。”小九点点头。 两人对望着,一时无话,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到底还是小九没忍住,先说道:“你有话要问我吗?” 云彻嘴角含笑,淡淡道:“那日你的暗卫已经说了,你是九小姐,你爹是京城的侯爷,你既是身份及尊贵之人,却在这山野村间生活得如同市井小民一般,那日初初听闻,我的确有些吃惊。没想到侯府千金会离家出走,更没想到你身上全然没有富家千金的骄纵之气,倒真的像个乡野小子一般。” “我爹……”小九想起了父亲,苦涩地笑了笑,“我自小母亲便过世了,整日便跟着几个哥哥玩闹,渐渐地,性情倒真不像什么千金小姐了。不过爹爹一直疼爱我,对我从不拘束,也由着我的性子,是以有时候我也真把自己当个男子了。” “你既是女子,那小九想来只是你的化名。我们既然已经是朋友了,我又随你一同进京,你的真名总该告诉我吧。” 小九心想,反正他已知道自己身份,就算现在不说,到了京城也自会知道,便道:“我姓明,单名一个玉字。家中人都唤我小玉。只因我排行第九,在云水镇,我便化名小九。” “明玉……”云彻轻轻念着,琢磨着这个名字,“你是明国公府的千金?” 明玉望着云彻,有些奇怪:“你如何知道明国公府。” “几年前我曾在京城住过一段时日,自是听过明国公府之名。那是京城显赫之家,皇亲国戚。” “原来如此。”明玉点点头,又问,“那你又是谁呢?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你去京城又想做什么?” 云彻望向明玉:“你之前不是不想知道这些吗?” 明玉撇撇嘴:“之前我并不想与你有什么牵扯,只想着你伤愈之后我们就天涯两端,你的事我便不想知道。可现在你我已然是一路上的人了,我当然要知道,你是什么人,得罪的又是什么人了。” “那些追我的官兵并非大楚人,是北境蛮子假扮的,至于那日的杀手,我并未查实究竟是什么人。我的真实身份,等适当的时机,我自会坦诚相告。但是请你相信,我绝非jian恶之徒,我所遭遇的这一切也是恶人所迫。” 那日在小巷之中,云彻听得烈风所说,知道小九是侯府千金,本有些担忧,毕竟京城侯府不止一处,小九的父亲究竟是敌是友他心中并没数,但刚才听她所言,此侯府是明国公府,那便无碍了。明国公在朝中握有重权,又素有贤名,不涉党争,如果此次回京,能得到他的相助,于他,也是一件有益之事。而如何让明国公站在自己一边,也许,他的这个宝贝女儿,是个很好的途径。 明玉自然不知云彻的这一番心思,他说得真诚,她也不再逼问。初秋的夜晚透出些凉意,秋风一起,更有些透骨的微寒。明玉衣衫单薄,云彻见了,便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欲披在她的身上。明玉笑道:“我身子骨好着呢,哪里就这样禁不住了。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在这里闲话了半日,也该回去休息了。” 明玉朝四周看了看,悄悄对云彻说道:“你猜……现在烈风蹲在哪个角落盯着我们呢?” 她狡黠一笑,将披风还给云彻,乘着夜色回屋去了。 刚才的话,烈风当然也是听到了。明玉一走,他便出现在了云彻面前。 “大人跟了几日,一直没有现身,今晚怎么想到出来了?”云彻拢了拢披风,“不过这一路也多亏了烈大人,才平平安安,无惊无险。” “的确是平平安安,无惊无险。”烈风冷冷看着云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十二皇子言重了。” 云彻听他说出自己身份,微微一惊,但随即想到,这暗卫既一直跟在明玉身后,那么自他出现在云水镇千杯居那日起,他一定已经开始查探自己的身份了。 “你既已知道,为何不告诉你们九小姐?” 烈风回道:“我的职责是保护九小姐,而不是给她带来麻烦。十二皇子两年前作为使者出示北燕,之后被作为质子囚在燕都。想来殿下的部属也是筹谋已久,才将您救出了北境险地。” “你既知道我是皇子,又如何说我会给你们小姐带来麻烦?” 烈风面色如冰,望向云彻:“若只是北燕人的追杀,到了大楚的地方,自然就无碍了。只是那晚的黑衣人,显然并非北燕杀手,十二皇子回京,到底阻了谁的路,属下并不清楚。可九小姐毕竟是侯府之人,您欲与她一起回京,这里想必有自己的打算。您是殿下,而我不过是个小小护卫,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小姐,至于其他事,相信到了京城,侯爷自有安排。” “你倒是忠心,你既不说,也好。” 烈风顿了顿,又道:“您是皇子,身份尊贵,属下舍弃性命也会护您周全。只是……” “只是什么?” 烈风轻叹一声,欲言又止:“没有什么。夜色已深,殿下早些歇息吧。” 烈风当明玉的暗卫已有两年,深知她是个天性单纯之人,做事又随着自己性子。当他探知云彻身份之后,的确震惊,朝堂争斗,他并不懂,他只是希望云彻能看在明玉救命之恩的份上,回京之后,莫要将她拉进这潭浑水之中…… ☆、第4章 相见欢 京城与云水镇全然两番气象,天子脚下,连平民百姓似乎都自觉高抬了几分,云水镇上的百姓皆是平淡度日,不问世事的,可在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莫过于朝堂里的八卦事了。 某某侍郎近来又新纳了一名小妾,某某尚书家丢了几件贵重珍宝,南越的使臣被纨绔公子带到赌坊去输得连裤子都没剩下……诸如此类的八卦常常能听到好事之人在酒肆茶坊说得眉飞色舞,就好像自己亲眼看到一般。 云彻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都城。两年了,他在北燕之地饱受风沙折磨,质子的不自由,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的日子磨砺了他的心智。也许,他早在决定出使北燕之时,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皇帝自然也想过办法或换、或救他回京,只是大楚内忧外患,积贫积弱,他身为皇子落在北燕之手,自然是对方极好的筹码,又怎会轻易让他逃脱呢? 可是皇帝到底还是疼爱他的,否则也不会派白羽军这支最精锐的军队前往北境。但他不知道的却是,就在他派出白羽军不久,云彻手下的一众人,已经将他救了出来。 “父皇……”云彻在心里默默念着,眼眶不禁湿润。 一旁睡了一路的明玉被外面市井的嘈杂声吵醒,不由起来伸了个懒腰。外面是久违的乡音,是许久未见的乡容,明媚的阳光晃下树的影子,明国公府就在前面不远处。 烈风终于从暗处出来,掀开了车帘,朝明玉道:“九小姐,到家了。” 家……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惹得明玉心中伤怀。 云彻见她怔忡不语,说道:“小玉,你到家了,怎么不进去呢?” “我……我怕……” “怕什么,这是你家呀。” “我怕爹爹还在生我的气,我不声不响走了两年,他心里一定气坏了吧。”明玉看向烈风。 烈风回道:“属下前两日便送信回府,说是今日会到,相信侯爷现在一定就在府中等着小姐呢!” 明国公府仍是两年前的旧模样,明玉刚一踏进门,只见一个身着蓝纹锦衣的少年从里面迎出来,满脸笑意,老远就喊:“九妹,烈风传了信来,说你今日回来,快过来给四哥瞧瞧!” 这少年看起来面容温和,但性情却是十分跳脱,他一走到明玉跟前就把她一把抱起来,嚷道:“哎哟哟,我的小九妹,你这出去两年,身子骨都轻了,瞧瞧,脸都晒黑了!” 明玉笑起来,拍着他道:“四哥,你怎么还是这个性子,一点儿都没变。你瞧瞧,我可是长高了?现在我可够上你的眉梢了呢!” “好好好,”少年一脸宠溺,“我的小九妹长高了,也长大了呢!” 少年放下明玉,这才瞧见她身后的云彻,顿时庄重起神色,道:“还有客人啊。” 明玉将云彻拉到身前,道:“这是我在云水镇认识的朋友,云彻。”随即转向云彻说,“这是我四哥,明睿。” “四公子。”云彻行了一礼。 “对了,我师父百里先生可在京城?云公子中了毒,需得师父前来帮他解毒。” 明睿撇撇嘴道:“你瞧你,一回来就先问你师父,你可知爹爹挂念你,都病倒了!百里先生正在府里,为爹爹诊脉呢!” 明玉一听,急道:“爹爹病了?快带我去见他!” 此时明玉已经没工夫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她急急冲到父亲明言正的房里,左右伺候的下人甚至都没看清来人是谁,明玉已经到了明言正的床前。 百里鹊果然也在,他刚给明侯诊完脉,正想走,却未想自己这个钟爱的小徒儿竟突然出现在这里,眼中含泪,跪倒在明侯床前,哭道:“爹爹,玉儿回来了,玉儿错了,您别再生我的气了。师父,我爹爹得了什么病?可要紧?” 百里鹊笑了起来:“小玉,你倒是舍得回来了,你可知你爹爹多么挂念你。你爹爹堂堂侯爷,可是得了这牵挂女儿的心病了!” 明言正掀开床帘坐了起来,精瘦的脸上目光锐利,只是望向明玉时,那锐利都化为了慈爱。 明玉见父亲精神矍铄,并未有生病的样子,可脸色却是肃然,看不出是喜是怒,他看着明玉,半晌轻叹一声道:“小玉,回来就好,过去是爹爹错了,你走了两年,爹爹也想明白了,以后但凡你不愿的事,爹爹绝不会勉强你去做。你既回来了,答应爹爹,可别再走了,好吗?” 明言正毕竟是侯爷之尊,又是朝堂重臣,平日里除了对皇上,哪里会有这样低头认错的时候。明玉听父亲自责,心中一酸,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泣道:“爹爹,女儿不孝,女儿以后一定听爹爹话,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百里鹊在旁抚掌笑道:“好好好,太好了,侯爷等了两年,这掌上明珠可算是回来了啊!” “那爹爹……您的身子?”明玉上前跪在明侯身旁,拉着他的手问道。 “侯爷身子好着呢,老夫来,不过是每月例行诊脉罢了!”百里鹊笑道。 “好你个四哥,居然骗我!”明玉跳起来,也不顾父亲和师父都在,只追着要打明睿。明睿左逃右避,嘴里嚷着:“要不是我骗你,你哪会这么快认错,说不定你现在都不敢进爹爹房门呢,你不感谢我,还要打我,太没天理了吧!” “好了小玉,快别和你四哥闹了。对了,你不是还有客人吗?”明侯问道。 明玉这才想起来,她刚才担心父亲,一溜烟跑了过来,却忘记了把云彻和玄义两个丢在了外面。 “既是客人,需得好好招待,我已命人将听雪轩收拾了出来,就让客人先暂住在那里吧。” 明玉点点头,对百里鹊道:“对了,师父,我朋友在来京城之前不慎中了毒,既然您今日在,就给他看看可好?” 百里鹊捋了捋白须道:“既是我的小玉儿开口,为师岂有不从之理?只是你虽叫我一声师父,可我这医术你却只学了个皮毛,说出去岂不是坏了我的招牌?帮你救朋友可以,只是往后,你可要好好跟着我习学,再不得偷懒了。” 明玉吐吐舌头,小时候一时兴起非要缠着百里鹊拜师,可学了一阵她便发现自己其实对医术并不感兴趣,比起摆弄这些草药、针灸,她还是对马厩里的马儿更感兴趣些。不过百里鹊却是真心疼她,常说她是有资质的,只要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在医术上定能有所成。 身为京城第一名医,云彻身上的毒对百里鹊来说根本不足挂齿。百里鹊看过云彻后便说,这毒虽是致命,但并非稀奇罕见,倒是不难解。稀奇的却是从云水镇一直到京城这十几日,云彻竟全凭那珍奇无比的保命丸拖着,将保命丸当补药这般吃,这少年公子想来并不简单。百里鹊给云彻施了针,说道:“公子放心,这毒被压制在血液之中,并未扩散,只是要彻底根除,还是需得花上一些时日。每隔五日我会来给公子针灸一次,再服用我所配置的药丸,二十日之后,公子便无碍了。” 云彻点点头,百里先生的大名他也是听过的,知道他是霁月清风的性格,又视名利如浮云,若是给他金银财宝,倒是将他看低了。是以云彻只是深深一躬,向百里鹊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大恩,在下铭记,他日若先生有任何差遣,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定会替先生办到。” 百里鹊笑着摇摇手:“我救你,不过是为了小玉儿,若在平日,老夫治病救人只凭自己喜好,看得顺眼的人哪怕分文不施我也会救,气味不投之人哪怕将金山银山堆在我的眼前,那我也是不会理睬的。” 云彻心道,这百里鹊和明玉倒是一个性子的人,怪道他会受小玉为徒。只是看他神情,似乎自己是属于和他气味不投的那一部分人,遂不再多言。 这听雪轩虽不大,但格局却是别致,设计之人将江南园林的移步换景,曲径通幽之妙处用在了不少地方。小小庭院,宁静幽适,皓月当空,清风徐来,坐在轩中听虫鸣,饮清茶,也别有一番雅趣。 夜渐深,玄义给云彻拿了一件披风披上:“殿下,明侯今夜一定会来吗?” 云彻笑了笑:“他的侍卫定早将我的身份通报,今夜,他一定会来。” 话音刚落,听雪轩中便多了一个人影,明言正身着墨色暗纹锦衣,立在院中,见了云彻,明言正神色恭敬,行礼道:“参见端王殿下。” 云彻赶忙起身,虚扶一下道:“明侯快不必多礼,如今我是以小玉朋友的身份暂住侯府,这些礼数都免了吧。侯爷请坐下说话。” 两人坐了下来,明言正道:“殿下两年前以皇子之尊出使北燕,未料北燕人竟将殿下扣下做了人质。这两年来,皇上一直想着如何将殿下救回,没想到这次却是小女阴差阳错将殿下救了回来。不知殿下打算何时回宫面见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