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说着他捡起那一身灰衣,那触感直给他一种干巴巴的泥土一般的感觉,而且他抖了抖,居然抖出了许多灰尘泥块,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些嫌弃。 铁奴看着,居然忍不住勾起了嘴唇。 程璟抬眼一下子看见了铁奴嘴角的笑,顿时有些稀奇,倒是第一次看见这人笑,他觉得铁奴去掉那一脸的烧伤,相貌应该是不错的,看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高挺鼻梁,还有那张薄厚适中的嘴唇,五官都是很端正的,笑起来也莫名的有些味道,只是可惜了那烧伤,毁了一张好脸,“铁奴,”他突然喊了一声。 铁奴询问的眼神看向他,程璟琢磨着,大着胆子问:“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铁奴沉默了,在程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开口:“我自己弄的。” 程璟怎么想也想不到是这个回答,他觉得自己好奇心太重了,他也没再问下去,戳别人伤口来满足自己好奇心这种事情一次就已经很不礼貌了,再问的话,这刚建起来的友谊小船肯定要翻,这么想,程璟立马转移话题,“嗯,时候也不早了,待会儿晚上肯定会凉起来,我现在就把你衣服洗了,呆会儿烤烤就能干,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这话转的有些生硬,但铁奴也不在意,他朝程璟点点头,就转身做自己的事情了。 程璟捧着这些能熏死人的衣物,一下子跳进了水里,那衣服一落了水,就溶出了血红的颜色,程璟暗想,他就在水中,这样洗倒要把自己搞脏了,于是找了一块高度较低的地方,坐在上面搓洗这些衣服。 身后这一条鱼尾着实不方便,又长又难控制,程璟都怕在这水里游久了会忘记怎么走路。 程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手上动作不停,而那衣物上的血迹一层一层覆盖着,洗完一层还有一层,溶进水里的颜色都是血红一片,竟有些没完没了起来,程璟微皱了眉头,心里暗自想着,衣服看样子都穿了不知道多久了,粗布本来就粗糙,且硬邦邦的磨人皮肤,而这些衣物沾满了污秽,变得更加硬,更加粗,难以想象能穿着这种衣服这么久。 一时也和这怎么也得搓不干净的东西较上了劲,怎么着也要将他洗干净。 这么磨蹭着,天也黑了,远处河心之上的渔船也亮起了灯,程璟望着手里破破烂烂的衣服,一时有些无言。 他捧着那堆虽然干净但基本和破布没什么两样的衣服,慢慢游了回去。 回去之后便看见了铁奴砍掉了一堆的竹子,他趴在岸壁上,问:“你这是干什么?”一边问着,一边将手里的衣服放在了地上。 铁奴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做房子。” 程璟有些惊讶,“你这是要在这里做房子?” 铁奴“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程璟看他一时是要在这里长居的意思,心里有些犯闷。 他想家了。 失踪这么久,都不知道爹怎么样了,他肯定以为自己死了,他是十分溺爱自己的,自己出事,他们这一队应该会全部被带回去,是很有可能被爹迁怒的,首当其冲的应该会是赵峥然,他若一直在外面,峥然也不知道会被怎样,他家里已经够不好了,自己还给他带来了这种无妄之灾,出了事他也得悔恨一辈子。 要回去,怎么样都要回去,只要回去了,总会有办法的,谢致清也会帮他的,所以当前的难题是怎么从这里回到京城。 他的目光落到铁奴身上,心里浮现出一个主意,虽然他和铁奴相处不过两天,但自觉摸清了一些他的性子,虽然他沉默寡言,表情严肃,但很老实可靠,而且还挺善良,虽有好奇心,不过比他克制了许多,而且人高马大,又是猎户,身上功夫肯定也不差,若他能送他,应该会很合适。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心里转了一圈,便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日久见人心,他还得在看看,再接触一些时日。 许是他许久没有说话,铁奴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朝他走了过来。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弄了个架子就晒了起来,对着那衣服上的破洞倒也没说什么。 火堆是早早就烧了起来,上面架着一些烤rou,不过还没熟透的样子,程璟的目光从rou上面移开,他撑着地面,摆着尾巴用力地坐上了岸,他看着铁奴赤裸的后背,看到那条触目惊心的疤痕,心里的好奇心愈重,他忽然觉得铁奴一定有个不一般的经历,或许会很惨烈,他按捺住这些无谓的好奇心,决定吃些东西转移注意力。 他的胃口比以前要好的多了,这两天也没饿着,所以胃口小了一些,他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他的眼泪了,真的是落地成珠,但他这样的人,平常都很难哭出来,所以只得可劲捏自己,捏痛了便流些眼泪,所以这珍珠一用光,便又得开始往自己身上招呼了。 原先给铁奴的一堆珍珠,本来就是他积攒着,若变回人的话,就可以当做路费盘缠回家了,结果一下子全给了铁奴,还搭进去一块玉佩,不过他也没那个意思叫铁奴还回来,给了他便就是他的了,所以还得重新攒。 程璟呼出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腰间,他浑身最不禁疼的就是腰了,之前被海兽一口咬住腰部撕了一块rou下来,他那个时候都要被疼的晕死过去了,这些日子,可能是因为完全变鲛的缘故,所以那伤口好的很快,但那处皮rou还敏感的很,轻轻一捏,都是一阵剧痛。 程璟移开了手,伸手将散落在地的食物一包包打开,开始吃了起来。 这会儿,这房子一时也造不起来,铁奴也不白费劲了,他坐到火堆旁边,给烤rou翻了一个身。 程璟慢慢挪过去,挪到他身边坐下,“你以后就打算住这里不走了?” 铁奴偏头望向程璟,那眼神一时让程璟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暂住。”他低沉的说了一句 程璟一听,好奇心又上来了,“你不是猎户么?是这镇附近的么?” 铁奴摇摇头,“我经过留泽,不是这里的人。” “那你以后打算去哪里?”程璟兴致勃勃地问。 铁奴垂下眼睛,掩盖掉眼里的暗沉,“不知道。” 第9章 no.9诱〔三〕 “这样啊,”程璟若有所思的看着跳动的火焰,“那你为何要在这里暂住呢?”顿了顿,“不会是为了我吧?” 铁奴沉默了会儿,偏过脑袋望住他。 程璟和他对视着,见他没有回答,不由得手握拳抵在自己唇上咳了一声,“我乱猜的,”顿了顿,瞥见他那一肩乱糟糟的卷发,说:“我给你绑个头发吧。” 铁奴没动,程璟四处看了看,伸手在铁奴下身的裤子上扯了一条布条子,铁奴垂着眼睛,往火里加了一根柴火。 “你怎么不说话了?”程璟问,他支起身子,转到铁奴背后,拢了一把他的卷发,动手给他绑起来。 铁奴半响才道:“你现在还害怕我么?” 程璟一愣,他放下铁奴的头发,坐了回去,“不害怕啦,你是好人。” 铁奴一顿,伸手取过烤rou,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罐子,一打开罐子,程璟就闻到了非常好闻的味道,他看着铁奴将罐子里的液体倒在烤rou上,然后又放回架子上烤。 做完这些后,铁奴轻声道:“我现在怕你了。”这一刻,他的声音也不显得沙哑了,他的目光落到程璟有些疑惑的脸上,伸出手盖住他的脸,“我怕你的脸。” 程璟伸出手,放在铁奴的手上,轻轻用力,将那只大手移开,挪出了一只暗红色的眼睛,从指缝里看他,“我的脸?”他疑惑着。 嘴唇张合之间蹭着铁奴的手,那种柔软的感觉让铁奴眼眸越发暗沉。 “难道我很丑么?”程璟问。 “不丑,”铁奴收回手,他握起了那只手,放在自己膝盖上。 “那就好,我还怕自己丑的不能见人呢。”程璟勾起嘴唇,显得有些高兴,“那你为什么怕我的脸?” 铁奴忽然勾唇笑了起来,他摇摇头,没有回答。 程璟一时有些呆,反应过来,说:“你现在倒是经常笑,对了,你多大了?” 铁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想了想,轻声道:“不知道。” 似乎这几天开口多了,喉咙里的生涩感渐渐消去,吐字变得清晰了很多。 程璟倒也没问他为什么连自己的年龄都不知道,他看了一眼烤rou,那香味越发浓郁起来,蜜色的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程璟被勾的口水都出来了,但是他已经不饿了,只是有些馋。 铁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已经烤得差不多的烤rou,便伸手将烤rou从架子上取了下来,这几天倒也清楚程璟的食量,于是只撕了一小块让他解解馋。 程璟感激的朝他笑了一笑,伸手接过烤rou,大口的吃了起来。 铁奴也开始吃起了他的晚饭,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吃完之后,程璟倒也没走,他寻思着干些什么,就想到了下棋。 他像铁奴比划着,“明天你帮我买一副象戏棋子棋盘来,我教你下棋。” “象戏?” “对,明天你去镇上问一下有没有,有的话买一副回来,我教你怎么玩。” 铁奴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那现在,我教你吹些其他曲子。”程璟显得兴致勃勃的样子。 他从地上捡起一片竹叶,看了看,丢开了,他扬着脸看向铁奴,请求道:“能帮我弄些新鲜竹叶么?” 铁奴听了,挥手撞了一下旁边的竹子,很快的就掉下了许多竹叶下来,程璟接住了一片,扭头朝他笑笑,将竹叶放到下唇,开始吹了起来。 是他吹的那首曲子,铁奴只记得一半,剩下的一半却是怎么都记不起来了,这是一首调子很欢快很活泼的曲子,听着都有一种奇怪的暖意流淌在心间,这首曲子是meimei学会吹笛子的时候吹给他听的,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是温暖的春日,庭院里的桃花树都抽发了新枝绿叶,上面缀着许多粉色的花苞,有些却含羞带怯的开了些,他那虽然年纪尚小,但那个子却抽枝般长得比他还高了些的meimei坐在石凳上,手上捧着一根精致的玉笛,说着要吹给他听,他那个时候正被罚跪了一个中午,正要回房间擦药,看她那张跃跃欲试的小脸,倒也没拒绝,便听她吹了,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气力不是那么足,吹的不是很好,但那曲子的调子却让他有些喜欢,往后meimei还哼过几次给他听,便也记住了些。 就算是竹叶,程璟也吹的很好,他一边吹,一边摇着脑袋摆着身,用他那一双瑰丽如宝石的暗红色眼睛含笑地挑眉勾眼看铁奴,垂落的黑发贴在他的脸侧,衬得他皮肤近似透明。 他不会知道他的样子有多诱人的,铁奴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那雪白得几乎要透明的肌肤,黑而长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胸前,衬得他脖颈皮肤越发晶莹剔透,那细长的眉,仿佛带着勾子的暗红色瑰丽眼眸,高挺却精巧的鼻梁,还有那比春日桃花还娇艳粉红的唇,还有他那一双鱼鳍状却如琉璃般晶莹的耳朵,耳尖粉粉的还染着些淡紫色,为他姝艳的脸庞更添几分勾人心魄。然而他还一副纯真的样子,做着这些挑眉勾眼的动作,让铁奴的眼眸越发暗沉。 注意力已经不在程璟吹的曲子上了,铁奴那像放进火炉里烤过一般的炽热视线一寸寸的在程璟脸上滑过,双掌慢慢的捏成了拳头。 然而程璟并没有看到铁奴那明显不一样的神态,他已经渐入佳境,他闭着眼睛,开始吹起了另外的曲子。 铁奴就这么看着他一首接一首的吹,直到他累了,才停下。 “好听么?”程璟问,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了几分薄红,像花瓣那般娇艳欲滴。 铁奴眼眸幽深,他注视着程璟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低声道:“好听。”此刻他的声音暗哑低沉,语气带着粘湿的感觉,莫名的让程璟的脸又红了几分。 程璟一只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然后对他说:“我一首一首的来教你。” 铁奴点点头,突然伸手拿过他手上的竹叶,凝视着他,将竹叶置之唇间吹了起来。 只听了一两次,竟也能完整的吹出来了。 程璟眨了眨眼睛,暗红色的眼眸里带着些许的惊讶和对他丝毫不差的吹出来的赞赏。 铁奴吹毕,将竹叶递给程璟,程璟摆摆手,又拾了一片,朝铁奴示意,“你用吧,我再取一片。” 铁奴顿了顿,收回了手。 “这首曲子,叫念春风。”程璟拨动着手里的青翠叶片,对铁奴说,“春风徐来,百花盛开,自有一番生机勃发娇艳欲滴之景。” “由情入曲,你吹的很好。”程璟说着,心底悄悄的松了最后一口气。 这样的曲子,吹的好,说明本人也是会感受美好的人,也不太可能是坏人。程璟这般想着,唇边的笑容越发自然,“我不及你。” 铁奴沉默了会儿,道:“你也吹的好。” 程璟摇摇头,说:“我的琴技老师说我五音不全,缺心音,难以融入感情,每次都给我打丁,知道丁是什么等级么?”没等铁奴回答,便接道:“就是最差的,明明调子都在准绳之上,却因为少了心音,我的琴技就得了这么个评分。” 说着,他拍拍铁奴的肩膀,“你五音俱全,很难得,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没有注意到铁奴手里已经揉碎了那片竹叶,兴致勃勃地道:“如此,我便做一回老师,再教你几曲,”顿了顿,“用竹叶终究是小道,哪次买一架琴过来,教你弹琴。” 铁奴一语不发,那烧伤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那双极黑的眼眸暗光涌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旁边的程璟倒是丝毫没有注意到铁奴的异样,他再次吹了一首曲子,也是一首欢快活泼的曲子,虽然比不得念春风,但也很清新。 不过铁奴并没有在听,他冷冷的眸光落在眼前渐渐弱下来的火势,伸手取过一旁的柴火,丢进了火里,那火焰跳动了一下,顿时就变大了。 程璟一曲吹完,下意识地将竹叶递过去,“你来试试。” 铁奴目光落到他递过来的青翠竹叶,摇了摇头,“不会。” 程璟一愣,眨了眨眼睛,“那再来一次。” 铁奴按住他的手,摇头,“不用了。”顿了顿,“我不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