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将人类因盗取众神火种而受到的惩罚,彻底湮灭在烈火燃烧之下……” 突然大门被撞开了,女人愕然回头,子弹破空而来,将她手中的火炬远远击飞。 士兵涌进教堂,哭喊和咒骂淹没了一切。司南被裹挟在逃跑的人群中摔倒,士兵们如狼似虎扑上前,从女人手中夺走了那支试管。 “报告,报告,已成功取得病毒原液……” “跑!”女人凄厉的咆哮穿透混乱:“快跑——!” 接下来所有场景都在记忆中错乱重叠,形成了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 司南只记得大地不断颤动,那其实是他自己在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意识彻底消失前最后一幕,是士兵打开冷冻箱,在袅袅白汽中,将那支碧绿色试管小心翼翼放在了里面。 明明只是个再微不足道的细节,却不知为何在多少年后都清晰无比,在褪色的时光中鲜活刺眼—— 那冷冻箱盖上,铸着一只张开翅膀的,面无表情的白鹰。 · 实验室顶,白鹰浮雕铭刻在金属天花板上。 针管中最后一滴碧绿液体被注射进脊椎,几分钟静寂后,众目睽睽之下,死人身体抽搐起来,从胸腔底部发出模糊沉闷的嘶吼。 掌声四起,实验人员互相恭喜,拥抱,突然爆发出惊呼——死人踉跄翻倒,抓住离它最近的试验员,一口咬住了脚腕! 惨叫挣扎,鲜血四溅,接下来是脚步纷沓的逃跑。 司南站在实验室顶端的玻璃墙后,居高临下望着这群人反复捶门,绝望呼喊。活死人扔掉被啃噬过半的残尸,俯在地板上一步步爬向他们,身后拖曳出长长的黑血。 司南举起枪,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直到玻璃窗中映出身后的来人:“noah.” 司南扣下了扳机。 咻一声轻响,仅距惊恐人群两三步远的丧尸被爆头,脑浆满地。 “你刚才在做什么?”来人冷冷地问。 司南没有回答,转身扔了空枪,整整袖口,向外走去。 然而擦肩那一瞬,罗缪尔却猛然抓起他衣领,咚地重重按在了玻璃墙面上,近距离逼视他冷淡的眼睛:“你明明可以在发现实验失败的第一时间击毙它,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司南一言不发。 “你是故意看着那个试验员被活活咬死的,因为你小时候被他刑讯过,”罗缪尔轻声道,“是不是?” 四目相对良久,司南唇角略微弯起。 他唇色很淡,如果是不认识的人,这样乍看上去,会觉得那微笑很好看,甚至有一点点柔软的感觉。 “你们又把我请求销毁病毒和终止实验的报告撕毁了,是吗?” 罗缪尔眉峰霎时一动。 “没关系,”司南却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辩解,声线带着他一贯略微沙哑的质感,忽略嘲讽意味的话其实很好听:“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司南挣脱钳制,走向大门,罗缪尔看着他笔直的背影喝道:“要我再说多少次,noah!‘潘多拉’病毒是延长人类寿命和起死回生的突破性进展,从今以后将没有众神,人类自己就可以实现永恒!” 司南没有回头。 “你母亲实验失败是因为没有解开病毒的最后一码,那才是永生秘密的关键。就像潘多拉魔盒中的最后一样东西,希望,如今是人类释放它的时候了。只有坚持下去,最后一码才能……” “没有那种东西,”司南淡淡道,“那不是希望。” 罗缪尔双手抱臂,皱起眉头,只见司南侧过脸来。 ——从这个角度看,其实他很像他母亲,有种语言难以形容的神采。 “留在魔盒中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神话中它铺就了通向埃阿克斯所掌管的地狱的道路。” “如同你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魔盒再度被打开时,病毒的最后一码将葬送人类,把整个世界都拖进地狱……” “不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司南顿了顿,竟然又笑了一下:“反正我又不会死。” 罗缪尔僵立在原地,看着他稳步走了出去。 · 闪电破开黑云,暴雨倾盆而下,墓园中散乱的石碑浸透雨水,呈现出咸腥的灰黑色。 一架直升机在轰鸣中缓缓降落,几名华裔便衣打着手电,跳进泥泞黏稠的墓地里,然而司南没有回头。他站立在墓碑前,嘴唇冰凉柔软,喃喃着不知名的经文,亲吻胸前的黄铜坠饰,任凭水珠从雨衣兜帽边缘成串滴落。 手电光随脚步快速逼近,哗哗雨声中的脚步戒备小心,最终有人咳了一声,用中文嘶哑道:“先生。” 司南无动于衷。 那人谨慎道:“……郭老先生按约定,让我们给您送一样东西。” 他走上前,脚步溅起泥水,怀里抱着一束被打湿了的白玫瑰花。 司南停止祷告,在众人的注视中静静站了片刻,才伸手抽出一朵玫瑰,俯身插在了墓碑前。 这一约定好的动作让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来人难掩激动:“您好,我们尝试了很久,一直没机会和您顺利接头。郭老先生已经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白鹰基地内部掌管禁闭室的人也安排就绪……” 司南开了口,出乎那人意料,中文比想象中还要流畅自如:“接应者呢?” 来人一愣,道:“是郭老的贴身亲信。” 司南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墓园中一时陷入了安静,只有大雨铺天盖地的轰响。 便衣们互相交换目光,等了半晌才听司南缓缓开了口: “贵国军方有一支最高规格的保密部队,编号为118,下设八支中队。” 对方在短暂的思考后迅速做出了回应:“好的,您继续说。” 然而司南并没有在意他同意与否,连波澜不惊的语调都没有一丝一毫改变:“118大队里有一名姓周的中队长,我要求这个人,带着郭副部长唯一的亲孙子到现场来接。如果下飞机时我看不到这两个人,我会立刻以怀疑身份暴露为由击毙接应人员,带着目标物离开。如果接应途中我和目标物的安全受到任何威胁,作为惩罚,我也会先击毙郭副部长的孙子,再行离开。” “从此茫茫人海,你们不会再找到我的踪迹。” 司南转过身,雨靴踩着泥水,发出吱吱声响。 为首那名特工沉声道:“没问题,您的所有要求都会得到实现,我们会立刻转达到郭老面前。” 司南笑了笑:“你们郭老知道我不相信任何人……” 他在周围便衣的目送下走出墓地,平淡的声音在雨幕中渐渐远去。 “……我只要我指定的人来接。” · 十五岁那年盛夏,热带雨林,植物繁盛,深绿阔叶林中阳光洒下斑斓的光点。一名年轻的特种兵手掌交叉,枕着自己的掌心睡觉,脸上涂抹着泥土和油彩,但仍然能从高耸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和有棱有角的脸颊上,看出其英俊桀骜的轮廓。 一名少年踩着铺满柔软落叶的地面,小心翼翼踮脚走来,蹲在特种兵身边,像猫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屏住呼吸,指尖拈着只小蚂蚁,想往特种兵鼻尖上放。 然而就在快要成功的前一瞬,特种兵眼睛没睁,冷不防翻身把少年一扑,猛兽捕食般把他按到身下,不由分说在脖颈咯吱窝里乱挠了一气。 “哈哈哈……”少年笑得喘不过气,手忙脚乱讨饶:“我错了我错了,赔你果子吃……哈哈哈!” 少年从裤兜里摸出一小把殷红浆果,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特种兵直起身来,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把更红更大的果子,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中调侃道:“到底谁想吃,嗯?” 篝火熊熊燃烧,映亮了火堆边盘旋不去的飞虫,和方圆数米内黑黢黢的丛林。少年盘腿坐在火堆边,懒洋洋地剥了果子皮,拖长了语调问:“为什么你摘的浆果比我的甜——” 他柔软的唇角被浆果汁水染得嫣红,特种兵边走来走去的搭吊床,边频频回头,眼错不眨盯着他漫不经心的侧脸看,嘴里随便唔了一声:“谁知道呢,我走好几里路找着的,谁叫你正经饭不肯吃。” “我才不吃能量糊糊。” “就你会挑。” 特种兵搭好吊床,试了试牢固程度。少年怡然自得瞅着他忙碌的背影,一只手托着腮:“大哥,你都守好几个晚上了,今晚让我守夜呗——” “你守夜?野兽来把你叼跑了怎么办?” “我就喊呗。” “喊什么?” “喊英雄!救命!救命——” 特种兵大笑,走来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我不想睡吊床嘛,”少年在火堆边翻了个身,叼着果核含混不清地说。 “为什么,不舒服?” “冷。” “冷也没办法啊。” 少年绕着篝火又一拧身,动作竟然非常灵巧敏捷,躲过了特种兵想抱他上吊床的手臂。 “小同学!”特种兵没办法了,点着他的眉心问:“你到底想怎么着?” 火光映照下,少年琉璃般明亮的眼珠转了个圈,笑道:“我坐这儿守夜,枪给我拿着,你去睡吧。” 话音未落,特种兵一屁股坐在了篝火边,招手道:“过来。” “干嘛?” “变魔术给你看。” 少年往前凑了凑,被特种兵勾手拉到臂弯里,穿着迷彩裤的长腿把人牢牢圈禁在怀中。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温暖的战术外套裹住了,连脖颈都被塞得密密实实,一点风都透不进。 “变完了,”特种兵简短道,“睡吧。” 少年的后脑勺被按着,头贴在宽厚结实的胸膛,一时有些发愣。 他能听见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和篝火燃烧轻微的噼啪声,再远就是深夜丛林呼啸的风了。但那吹着哨子穿越树梢的寒风似乎一下变得非常遥远,跟他半点关系都不再有,周遭温暖的臂弯隔绝了寒冷、凶险、孤独的世界。 他小心吸了口气,鼻腔中是年轻旺盛的alpha信息素,混合着一丝汗水的味道。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这种气息的包围下觉得安心。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半梦半醒间,少年呢喃着问。 特种兵一手持枪,警惕环视黑夜危机四伏的丛林:“嗯?参赛者和人质互通姓名是违反规则的。” “告诉我嘛……” 特种兵把少年按回怀里,无奈道:“行行行……不准告诉别人。”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