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节
在万梅宫。 何子衿活两辈子的人,都得感慨一声,不论古今,牛人就是牛人。 阿念他爹抛妻弃子的谋富贵,这倒是常例。但,阿念娘,这活脱脱的小说女主角啊,她,她,她竟然混到宫里去了。 何子衿在陪着谢皇后说话,上次她帮朝云师傅送东西,谢皇后还是未得册封的太子妃呢,两载已过,这位娘娘今已是中宫皇后了。 这实在是一位很有威仪的娘娘,好在何子衿自小就跟皇后娘娘她舅认识,再加上,她两辈子也算有些见识,说话倒也自然,只是心里在记挂着阿念那边儿。 阿念尽管多年不见生母,但依稀记忆中还有生母的样子。 见到自己的生身父母,阿念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恶有恶报,不一定是准确的。看他生父徐宁,纵眼下被夺官,但听说又谋到了一位大官家里的幕僚差使,去岁已是带着家口与那位大员赴任去了。 再看自己生母,衣饰华丽,容貌美艳,犹胜阿念记忆中那个模糊的样子三分。 江兰看到阿念很是冷淡,阿念见到他亲娘也没什么可激动的,倘亲娘过得不如意,阿念兴许还能想想,哈哈,抛弃亲生儿子也没有见你过得更好啥的。但他亲娘明显是过得比以前好百倍,人家抛弃了他,然后,过上了好日子。 真是残酷的认知。 于是,阿念道,“看你过得好,可见当初的路是对的。” 阿念见到生母不激动,他生母见他更是寻常,江兰道,“我还以为你这么千方百计的寻我,是我抱怨我当初弃养你的事呢。” 阿念道,“我也过得很好,比跟着你的时候好。” 江兰摆摆手,“你好不好,是你自己的事。我好不好,也是我自己的事。我当年还年轻,所以才会生下你,如果换成现在,我不会生下徐宁的孩子。你我,大概只有血缘上的缘分了。” “你当年抛弃我,就是为了过更好的日子?” 江兰嗤笑,“不然是为了什么?难道叫我含辛茹苦的去养大我与负心仇人生的孩子,然后待你长大后,让你去抱负我的仇人,你的父亲?那我这一辈子呢?我这辛辛苦苦的一辈子,就为了这个?阿念,报复仇人,先得自己过得好。我带着你,举步维艰。沈素一向心软,我便将你托付给了他。我原以为,一时的良心容易,一辈子的良心就难了,不想,他当真待你不错。” 看来,他这生母根本不知道他是跟着子衿jiejie一家长大的。江兰道,“你运道不错,遇到好心人。我未养你,你也不必认我为母,你的恩情,你自己看着办。我这里,你以后不必再找,我们的缘分,早在我将你送出去时,就断了。” 也就阿念这些年没在亲情上受过亏待,他虽不姓何,但何家一直拿他当自家人。不然,阿念真不知遇到这么对父母,要如何了。阿念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和徐宁十分相配?” 江兰挑眉,“他无情我无义罢了。” 江兰没什么话与阿念可说,母子相见,也没有半分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意思。阿念最后道,“当年,谢谢你把我托付给义父。” 江兰嗤一声,起身离去。 那背景,竟如她当年一般,毫无留恋。 ☆、第307章 帝都行之四二 阿念说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尽管从没对这样抛弃亲子的女人有过再多的期望,但,阿念的记忆中,始终有那么一抹温暖的喂自己吃饭,叮嘱自己不要出门乱跑,不要吃陌生人东西的模糊的记忆。 那样的淡淡的温暖,始终停留在阿念有些模糊的幼年时光。 可,如今,看到那人不留一丝眷恋的离去,所有的温暖顿时化作坚冰,让阿念整个人从头凉到脚,从那遥远的记忆,一直冷到了心脏深处。 我永远不会像他们这样活。 阿念告诫自己。 老鬼突然道,“还记得那五百两银子吗?” 阿念讽刺,“谢你提醒,原来母亲就值五百两。” 老鬼叹口气,“当时她与徐宁分道扬镳,身上大概也就这些银子了。人当然会变,可我总想着,当时这五百两也是她大部分的身家。如果是陌生人,不会把大部□□家留给你我。那时的她,对我们,都是有情分的。若一丝情分皆无。不会把孩子生下来,再养那样大的。你还没有子女,待有了子女就知道,养育子女是怎样的一种辛劳了。” “如果不养,我就不会生。” 老鬼道,“你怎么知道,她当年是不打算养呢?” “或者是要养的,但一个女人,没有男人的支撑,养孩子何等艰难。生活的磨难会让她发现,没有这个孩子,她可以过得更好,然后,狠一狠心,就抛弃了这个孩子,毕竟,不是所有的母亲认为孩子比自己重要。”老鬼唏嘘道,“有些母亲,会视孩子超过自己的生命。就如万梅宫的谢皇后,当年,西蛮向我朝求亲,先帝愈使谢氏女代公主和亲西蛮,而朝廷,挑中的就是尚未及笄的谢皇后。谢皇后的生母魏国夫人为不使她和亲,在圣旨到谢府前自尽,魏国夫人一死,谢皇后就要守孝,朝廷便改挑了赵国公家的女孩子。后来,谢皇后被指婚今上。” “谢皇后的母亲,爱她重逾性命。”老鬼不知羡慕还是感慨,“我们,只是没有运道好到遇到这样的母亲罢了。” 阿念气闷稍平,别别扭扭道,“我比你运道还是要好些的,我遇到了子衿jiejie。” 老鬼声音带出几分笑意,“是啊。你比我运道好。” 阿念问,“你当年,是怎么样过活的呢?” 老鬼以往很少同阿念讲他自己那一世的事,甚至很少同阿念讲帝都的风云,尤其是发现帝都许多事同他当年不同后,老鬼就愈发鲜少开口了。今天却是未再推拒隐瞒,与阿念说了起来,“我那时,非但没有遇到过你的子衿jiejie,我也没去过何家,我一直是在江家。义母怀疑我是义父的私生子,江家对我的态度,可想而知,还有江仁那臭小子,小时候没少跟他打架。” 老鬼心性比起阿念还是多有豁达的,“那时,我也似你这般,考上了芙蓉书院,江家不想出银子给我念书。这并不是说江家人就不好,阿念,还是那句话,人家同我无亲无故,没理由要对我好。尤其,念书的花销,对于有钱人家不算什么,但对于江家的家境,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好有义父一直关心我的学业,打发人送银子回来。江家没有何家这种热情,却也是讲道理的人家,便送我去了书院。我念书与你当初仿佛,每年都能拿到书院的奖赏。直到我考中了秀才,去州府考举人时倒也能支撑,但再去考进士,一路上的花销都是极大的。还有,我要念书,笔墨纸砚都要银钱,朋友交际也需花销,再者,碧水县是小地方,书院的先生,能教导我考中举人,但想在春闱上名列前茅,就要出门拜师游历。义父的仕途也并不似你这世的顺遂,江家待我亦不若何家待你。你甭以为你是比我提前取出五百两银子的缘故。你想一想,这些年,你身上穿的衣裳鞋袜,虽不是上好的料子,但阿冽穿什么样你就穿什么样的,四季衣裳,针钱虽是子衿jiejie的粗针大线,但夏天有单衣,冬天有棉袍,没一样少过你的。算起来可能觉着,也值不了多少银子,但你得用多少银子才能买来这样细致的关心。” “我跟子衿jiejie,那是打小儿的情义。”阿念道,然后强调,“子衿jiejie也不是粗针大线,她做衣裳可快了,一天能做两身哪。” 老鬼一笑,“可见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啥叫情人哪,我跟子衿jiejie是夫妻。”阿念纠正。 “成成成,你子衿jiejie样样好,没人比得上,行了吧?”老鬼都要投降了。 阿念点头,表示满意。 老鬼道,“说来,你这小子,运道委实不差。” 阿念心说,“那是!” 老鬼道,“记得我少时晚上念书,那会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念到夜间,总是会肚饿。哪里有人给我换着花样的做夜宵啊,今儿包子明儿饺子后儿个鸡汤面的。我那会儿,什么都没有,我都是吃过晚饭到厨下要个炊饼放着,可到夜间,炊饼早就冷了,就着茶竂子里半温的茶汤吃下去,肚子饱了,却是冷的。后来,还是江仁那小子说晚上念书,要吃夜宵。江家晚上便给他做夜宵,因我们住一个屋,自然也有我的一份。说来,江仁一看书就要困觉的,他哪里是要看书,估计是看我晚上都要吃炊饼,知我不好说,才这样说的吧。说来,江仁两辈子都是个热心肠的人。” 这个,阿念倒是同意的。江仁非但热心肠,其实,很有些怜小惜老的意思,当年看何琪可怜,也不知怎么地,俩人就在一起了。 “我当时手头紧,就是出门都难以成行。还是去朝云观的时候,朝云师傅提醒的我,我找出少时留下的鞋,翻出五百两银票,就此,方得拜访名师,后来科举有成。” 老鬼道,“我春闱时亦不若你这般,到了帝都只管安心念书便好,我是寄居在寺庙之中苦读,幸而一举得中,也算有了前程。” 阿念问,“那你后来,过得好吗?” “这要怎么说呢,官场上比你好,但,说来,我更羡慕你的日子。” 阿念倒是很能理解老鬼,他也觉着自己比老鬼过得好,小时候自不必说,他与子衿jiejie一道长大的。阿念道,“小时候,我刚到子衿jiejie家时,你不晓得子衿jiejie待阿冽多好,阿冽那会儿跟个小猪一样,子衿jiejie每天早上去喊他起床,还给他把尿来着。我就想着,要是她对我这样好,该有多好。” “你小时候还嫉妒阿冽啊?” “也不是嫉妒,就是羡慕。”阿念道,“刚到义父家时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就记得子衿jiejie同我说话。等我到了子衿jiejie家,我们竟然在一个屋一张床上睡觉。她睡着时样子,嘴巴是翘着的,小脸儿鼓鼓的,别提多好看了。” 老鬼,“那会儿你离开母亲也才不久吧,你还记得母亲什么样子吗?” 阿念道,“我天天看子衿jiejie,自然记得清。我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了,你记得吗?” 老鬼道,“也就是十一二年吧。” 阿念叹,“我都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可能是跟子衿jiejie的日子过得开心,就把同她在一起的事忘掉了。”他的母亲没将他记在心里,说来,这些年,他也未曾将她记在心间。小时候跟着子衿jiejie跑来跑去,待大些,就去念书了,再大些,除了念书,还要想着怎么追求子衿jiejie。还有,子衿jiejie这样能干,让阿念怪有压力的。后来,考功名,还有人算计子衿jiejie,跟子衿jiejie定亲,成亲,春闱,做官,阿念忙的,真的没时间伤春悲秋,感慨岁月,怀念父母。 他似乎也不缺父母,沈姑姑虽然有些严肃,待他也是好的。何姑丈更是个大好人,脸都没向他板过一下,每次带他出去都是一幅,这孩子有出息,我做长辈也是脸上有光的模样。至于何祖母,阿念的理财观念、夫妻观念、过日子观念,都是何祖母传授的啦! 他成长的岁月里,非但有他最喜欢最喜欢的子衿jiejie,还有阿冽俊哥儿、三jiejie、阿文哥、阿仁哥这些亲人。 父母能给他的教导,已经有人代替了,该父母来养育他的辛劳,也有人代替了。 他当然也想过,他的父母在做什么,抛弃他,他们有没有过得更好? 今日,见到了。 原来,抛弃他,他们真的都过得不错。 阿念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果他们没有抛弃他,他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不,这是不可能的。 徐宁薄情寡义,那面外公遗物中的英国公府的令牌,不过是个导火锁罢了。当初赵李两家拿出那样的权势来逼子衿jiejie进宫,子衿jiejie都不答应。后来更是先帝亲自开口,子衿jiejie也没有半点儿动摇。子衿jiejie并不是清高性子,事实上,子衿jiejie可喜欢攒银子了,但在子衿jiejie心里,情义,比富贵荣华更重,所以,子衿jiejie不会因富贵荣华而抛弃他。 徐宁不一样,当他有了举人的功名时,发现自己可以有身份上更为般配的妻子时,他的心,便动摇了。那面令牌,不过是给他一个背叛的理由罢了。 徐宁背弃了江兰,如老鬼所言,那时的江兰,应该对徐宁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不会生下他。生下他,还抚养他,记忆中幼时的温暖,阿念也相信,很久很久以前,江兰是疼爱过他的。但,后来,江兰慢慢的发现,骨rou血亲不及自己更重要,所以,为了能过得更好,江兰抛弃了他。 阿念其实要感激江兰不是随随便便把他送人,江兰两辈子都将他送给义父沈素收养。哪怕是老鬼的上辈子,其实也多亏了义父,阿念这辈子更是如此,如果不是义父,他不会遇到子衿jiejie。 其实,冷静下来的阿念万分庆幸,庆幸江兰在意识到她自己更重要时,便抛弃了他。不然,依江兰现在的冷酷与冷漠,面对一个不爱的孩子,她会如何呢? 也许,连那五百两的情义都不会再有吧。 阿念问老鬼,“你是不是挺羡慕我的。” 老鬼笑道,“我有我自己的一生,羡慕你做甚?你运道虽较我好,但我那一生,也自有我的情我的义。” 阿念道,“不过,说真的,如果不是遇到子衿jiejie她们一家子,我也可能就是你这种不讨人喜欢的性子。” 老鬼::……后世真讨厌。 阿念非但讨厌,还是那种聪明的讨厌,因为,他接下来说,“你一直想见他们,就是因为,上辈子不如我过的好,所以,一直想着他们吧?” 老鬼抗议,“能不能别一直炫耀你那媳妇孩子热炕头的人生!” 阿念哼哼两声,忍笑忍的眼睛弯弯,他又把江兰刚刚那副冷心冷肠的模样忘了,因为阿念回忆了下自己的成长过程,然后,十分清醒又庆幸的认识到,与子衿jiejie一道长大,绝对比跟着他那生母长大要来得好啊。哪怕他那生母未曾抛弃他,依生母的心性,也很有可能将他培养成复仇阴郁的性格。 老鬼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上辈了娶了谁?” 阿念完全没有这种想法,道,“娶谁也没有子衿jiejie好。子衿jiejie为了我,能将放到眼前的富贵弃若敝履,你那一世的妻子,能吗?” 老鬼又给阿念噎了一回,阿念见老鬼不说话就知道老鬼在娶妻上也明显不如他后,还很好心的安慰了一回他,道,“你也说你那辈子也有自己的情和义了。我想着,你虽不如我,想来也有可取之处。再说,你那辈子早完了,你那啥,心愿也了了,该那啥就那啥去吧?也不用舍不得我,我们本是两个世界中不同的自己罢了。”阿念恢复心情,第一件事就是想老鬼赶紧走吧,他都帮他达成心愿了。老鬼一走,他也就能跟子衿jiejie生小枣子了。 老鬼道,“真个没良心的小子。” 阿念问,“你到底走不走啊!” “我还要跟子衿丫头告个别!” 阿念顿时炸毛,心下老大个不愿意,“告什么别!子衿jiejie根本不大理你!跟你也没交情。” 老鬼切一声,很有些阿念的厚脸皮,道,“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屁哩,子衿jiejie又不知道上辈子的事儿。”阿念撵老鬼,“赶紧走赶紧走!” 老鬼气地,“没情义的家伙,忘了我当年怎么指点你功课来着。” 阿念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你就是我,我用得着谢自己个儿么。再说,要不是为了你,我用得着想方设法的见这俩恶心货么!害我心情不说不说,你说,你耽误我三年,害我生不了儿子,不能同子衿jiejie更进一步!你是人不?干出这事儿还说我没情义,要换个人,早去请茅山道士过来驱鬼了!” 老鬼道,“不定生得出来生不出来呢。” 阿念一个趔趄,险没摔地上,道,“你上辈子不能生?” 老鬼没说话。 阿念受了巨大打击,老鬼道,“我上辈子没孩子,不见得你就如此的。” 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完全就是坐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