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唐僧走在镇元子身后半步处，笑问：“您对我师兄有意见？” ——唐僧问的和善，自己确实也不至于为了镇元子一句话翻脸。 人家有那个辈分也有那个能耐质疑多宝的行为。 “他确实智深如海。”镇元子淡淡笑着，首先是肯定了一把多宝的能力，“他法力被太清废了一个彻底，又是一个法宝都没带走的赤条条的魂魄，就这样还拿下了西方两位圣人护得和眼珠子似的西方教，我们这群还活着的老家伙，没一个能料到他竟有如此能耐。” 镇元子眼神之中颇有些怅惘：“说起来，那会儿我们最期待能夺西方气运，阻西方大兴的人，其实是全须全尾甚至带了定海珠去西方的燃灯，可是现在的燃灯，又是哪号人物？” 唐僧疑惑了：“那您对我师兄是有什么意见？” “我好奇。”镇元子含笑停步，看着唐僧，“多智如他，为什么允许你们这取经人的队伍里，出现一个叛徒。” 游园，必，惊梦。 第34章 耳听皆为虚 而听到这话，唐僧还没怎么样呢，悟空先是后背一紧。 唔……要说悟空在取经这件事上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菩萨口口声声说的要他保取经人去取西经，一副那取经人自己也没啥本事，总之这一路上还要多多仰仗你的样子……偏偏虽然要仰仗你但是我还是不能放你出来要取经人亲自动手哟。 五指山下的悟空小盆友已经在心里骂了八百遍佛祖和菩萨了。 要不是还要靠取经人放自己出来，悟空绝对也会把取经人也一块儿骂个八百遍。 但是后来，取经人似乎……并不是一个懦弱凡人的画风。 他的法力没见的深厚到哪里去，从骨龄上看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跟脚一般，修炼的法术也不见得有自己的八九玄功那么神奇，但是他很会关心人，他会从自己一个石猴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甚至不会觉得自己大闹天宫完完全全就是妖孽才会有的行为。 这才想慢慢接受这么个师父。 然后才是互相试探，眼睁睁看着和尚给自己缝衣服，看那和尚对待会害人的贼人那也是绝对不手软，并没有悟空概念里面的僧人会有的优柔寡断哪怕自己都要挂了都还要双掌合十来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哪怕自己去死也不要杀人的迂腐。 于是一个没忍住，才在脱困当天晚上，试探着开口说想离开去个地方，本以为取经人师父总不该豁达到同意他这么不把取经当回事的行为，却万万没想到，连盘问都没有，就让他去了。 到这里，才算是真正心悦诚服。 若非如此，悟空也不会巴巴去给菩提祖师说一声他要入佛门。 师门毕竟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事情，悟空要认可现在的这个师父，在他的概念里，就应该去找自家原来那个师父说清楚。 再到后来，才是遇到了佛祖，真相大白。 见过了佛祖也拜了大师兄的悟空，现在无比想平平安安把玄奘送去灵山。 因为这样，才有可能帮到佛祖。 毕竟现在看来，佛祖是最有可能打破天道的人。 而只有破了这个天，悟空才能再见一面菩提祖师。 他从来没有那么想再看一眼自家师父。 ——不是在灵天方寸山靠那信号不好的传音说话，而是面对面的，再看一眼。 或者换个名字吧，他想看到通天。 然后，再问一句：“您当年赶我出门，真的不是因为讨厌我吧。” 其实，悟空一直都认为菩提祖师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给他看了，和一个有点灵智但是最终还是要乖乖被天道限制的猴王应该在的世界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世界，妖魔鬼怪都有，诸天神佛未必那么无私，诡计阴谋一点不少，死了之后没法轮回只能魂飞魄散的比比皆是，甚至还有求死不能只得活着受罪的各种糟糕情状，并没有世人眼中的“仙人万般好”。 仙人折磨人的手段，远远多于人间各种酷刑。 但同时，那个世界也是，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精彩得让人移不开眼去。它的那些阴暗谋划，并不影响那个世界本来可以有的逍遥世间，本来可以有的恣意从容。 正因为这份精彩，悟空才不会后悔被菩提祖师点拨提点之后进入这个属于神魔妖怪的世界，也不后悔如今知道了众生平等之下一线生机的本质。 说起来，人为什么要追求一线生机呢？ 因为不被天道限制的世界，很迷人。 带的提出一线生机主张，施行有教无类教义却不被天道所容的通天，如今正在暗搓搓反扑回去的多宝，都如此可爱。 如此让人心甘情愿为他们出生入死，被卖数钱。 所以，一心去取经的悟空还是问了出来：“大仙，叛徒，指的是谁？” 听了悟空这话，镇元大仙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迷之微笑。 唐僧轻轻叹了口气。 老而弥辣，指的就是这种级别的老神仙了吧。 唐僧看了看镇元大仙，到底还是自己开了口：“悟空，今次是大仙说取经队伍之中有叛徒，明日若又有人说取经队伍之中有叛徒，今次若指认了八戒，明日又说了悟净有问题，更后日再怀疑上了你自己，咱们这经，还取不取？” 悟空的脸色立刻变的相当精彩。 镇元子的表情，于是就愈加耐人寻味了起来。 唐僧继续道：“你去灵台方寸山找过老师之后，应该是怀疑过多宝师兄到底还算不算自己人的吧，以你的性格多半是直接问出来了，那时候，老师怎么回应你的来着？” 悟空下意识地回答了：“是与不是，我总得自己去看。” 唐僧叹了口气，抬手撸了一把悟空脑袋顶的猴毛：“这话你记得，却没记到心里去。如今旧话重提，再不可忘了。” ——世上所有是非曲折，若不是自己亲自去看，有自己的理解，往往经人言一浸润，便能够发酵成你根本不知道会变成的形状。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人心难测，无非如此。 当年广成子带着金霞冠来了碧游宫，全程说的就是火灵圣母仗金霞冠阻逆西周，擅行杀害生灵，糜烂士卒，称自己下山再三劝慰，火灵恃宝行凶，他不得已，这才用了番天印，谁知道就打中了火灵圣母脑门。 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正当防卫还能算成是生命受到危险所以打死了对方死者也活该的德行。 然而事情真相……且不说火灵圣母是多宝道人弟子，严格来说还算是广成子晚辈，就这么把自己的晚辈打死半点活路不留是否妥当。 只论广成子在碧游宫的说辞和事情发生的过程的区别，那也是可堪琢磨的很——火灵圣母为徒报仇，广成子半点没提；火灵圣母与广成子一照面就打了个昏天黑地根本没有“再三劝慰”的过程，广成子依旧半点没提；甚至于广成子自卫用了番天印，打了火灵圣母脑门，都能算是个不小心。 错全在别人，你就是一朵圣洁的白莲花，到最后就是全天下都要害你你就是无辜防卫，最后你把人家打死了然而这种事情你也不想的嘛。 令人……总之就是我有一句脏话特别想当面喷你一脸了。 固然，镇元子与广成子绝不是一个级别，一个德行，一个可信程度的人。 但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今日悟空你信了镇元子前辈，明日一个比镇元子前辈略有不如的人你也会信，一点一点，你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迟早会掌握在别人手中，如此，你也就离灭绝不远了。 悟空看着唐僧的模样，再想了想…… 他固然是没有经历过封神不知道那些破事，但是其实…… 就天庭对外说明的齐天大圣闹天宫的全程，加上这一路上唐僧，佛祖，甚至于如今就在他面前的镇元子前辈说的内容，都已经有那么大的冲突了。 所以，人言可畏，不可轻信。 自己看到的，想到的，调查清楚确信的，才不会被人误导。 悟空低头受教。 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镇元子，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神情：“难怪多宝放心你就这么一个护法迦蓝都不带就去取西经。” 这番道理，我以为我要亲自解释，原来……你懂。 通天的好徒弟，一个个都惊才绝艳得很呐。 #明月清风也不跟人家学学！# 玄奘笑着微微欠身：“我就多谢您夸我了，不过您说的这事儿……这几个取经人，我看不明白的都在大厅里睡着呢。若非如此，我也不敢与您说这些。或许他们有问题，或许没有，这都说不好，且走且看罢了。” 镇元子一笑。 其实，他已经看出悟空修炼的是截教功法，却不肯当即就叙上交情，反而是让清风上茶，先把来自天庭的两个徒弟甚至还想连取经人自己都迷倒，才好好和悟空说说话的原因，也在于原来天庭的官员现在在取经人的队伍之中，到底可不可信，是不是苦rou计，总得研究一下。 且同时，镇元子和通天既然有不错的交情，多宝也是镇元子颇为欣赏一个晚辈，若自己已经去弥罗天了那也罢了，既然自己遇上了，提点一声悟空有一些防备之心，也是应有之义。 而小白龙，也因为镇元子一眼便看出他不可能是所谓的叛徒，所以他现在还醒着。 ——小白龙身上，没有任何鸿钧讲授的“道”的痕迹。 他走的还是远古祖龙的那条路。 正如鸿钧所说，三千大道皆可证，祖龙最后并未成圣原因种种，但并不意味着那条路走不了。 事实上祖龙生活的年代如此接近开天辟地之时，祖龙身上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混沌带来的味道，甚至可以说，祖龙元凤最早这一批大能，吞吐过混沌灵气，也见识过开天辟地，他们其实是最有可能接近大道且证道成功的。 只是后来……嗯总之龙凤大劫之后就没他们啥事了。 小白龙既然是这么一个异端，暗搓搓在西海闷声发大财等着自己成长成一条怼天怼地的大龙什么的这才是正常的画风，谁知道这条毒舌龙非得看不过自家姑父挂的那一个惨就非得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然后…… 要不是唐僧是个假货，小白龙的大能之路就会堵上了。 不管怎么说，小白龙既然是如今世上通行的“道”的异端，那天庭再找卧底也不会找到小白龙脑袋上。 只听镇元子道：“玄奘既然有这份警惕，那我便不多言了。总之以玉帝的小性子，你一路，小心为上。” 唐僧慢慢点头：“晚辈知道，若是悟能悟净都没问题没有那自然最好，其实即便是有，那也无妨，毕竟天庭派来跟着取经之人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自信能看着他不让他出幺蛾子。毕竟，咱们也得给天庭留点面子不是。” 悟空当场就想说留个什么面子啊咱们要抢他们的道统还用给他们留面子？唐僧却并没有停顿：“不然，要玉帝知道我们没两天就看出了他派来的人，他那搅扰西行的绝妙好计原来只是个笑话，那得多尴尬呢。回头再派别人来不说，那些在天庭的同门，又不知道要被恶心成什么样。” 一直沉默地跟在唐僧身后的小白龙默默点头。 这事儿，其实可以简单说明为不要打草惊蛇。 既然他也做不了什么事情，那确实是留着比现在指出来好的。 对方以为的王牌实际上在你这里起不了什么作用，那最好的办法绝对不是现在图个爽快图个打脸就说出来，而是在对方利用这张王牌搞事的关键时候，一击致命。 而镇元子似乎并不想聊玉帝的行为，只说：“其实如果你还没有很确定他们里面到底有没有玉帝的人的话，我倒是有个机会可以让你试试看，来玩一把么？” 唐僧还未反应，悟空已经是眼睛亮了。 第35章 往事已如烟 唐僧有些犹豫：“大仙，莫要弄巧成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