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在澄心关上房门之前,郑薇只看见他喝完茶,看见郑薇在看他,竟咧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容如狼。 郑薇打了个寒战:这个人应该是盯上了什么人,他看着就不像个善茬,要是谁被他盯上,被他找到,真有得好受了。 看样子,他是在找给圆智大师沏茶的那个人。 等等,沏茶! 郑薇差一点叫出来:难怪说刚刚有哪里不对劲,她娘不就是说,她在山上经常给圆智大师沏茶吗?该不会被秦王盯上的那个人是她娘吧! 她随即觉得自己想多了:不会,她娘是在寂月庵出家,她娘再傻,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跑到大相国寺来抛头露面,应该是她想多了。 郑薇惴惴不安地安慰着自己,再一回神来,却见郑芍正催促着她:“郑小容,你发什么呆?快跟大师道谢啊,大师答应赐符了。” 郑薇有点蒙: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两个才坐下来没多久吧,圆智大师就答应给她制符了?不是说,圆智的符十分难要吗? 想归想,郑薇还是手脚不慢地听了郑芍的话,向圆智行了一礼:“多谢大师了。” 圆智捋了捋胡子笑道:“不必多谢,我与这位施主有缘,应当送施主一枚符的。” 郑薇一向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人没什么兴趣,听圆智这么说,也没有追问的打算。 反而是郑芍问道:“有缘?老和,嗯,大师,你不会是记恨我不肯早点放你的徒弟,所以,我求你就不给,你只给了她。” 郑芍尖尖的手指指着郑薇,郑薇眨了眨眼:什么意思?圆智居然只答应了郑芍一半,只给她制符,连郑芍求都求不到吗? 圆智双手合十,看郑芍一眼,道:“娘娘是有大福气的人,老衲的符给了娘娘,也是浪费。倒是这位郑施主,命途多舛,老衲的符用在她身上,才是适得其所。” 这老和尚也不知道是看出来的,还是在随口瞎掰,居然这神道道的说辞唬住了郑芍,她立刻着急起来:“大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郑小容她会有危机,您的符会为她挡煞吗?” 圆智看着郑芍,却没明言,只道:“这就要看郑施主选的什么路了。” 这老和尚昏黄的眼睛里此时发出的亮光一时竟让郑薇不敢直视。 59.第59章 郑薇心道,可不是命途多舛嘛。进宫这才多长时间,命都快弄没了几回,谁都没她多灾多难。 郑芍便问道:“那大师,除了佩戴平安符之外,可还有他法?” 圆智大师摇头道:“老衲说过,老衲的符只是外力,究竟要如何,还是得看郑施主自己的选择。” 他话头一转,“倒是娘娘最近有些妨害,等法会结束之后,老衲可专程为您做一次法事。” “妨害?”郑芍问道:“是何妨害?我最近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圆智大师又“阿弥陀佛”一句,摇头道:“老衲法力有限,只能看出这些,不过娘娘身怀贵子,当可化险为夷。” 郑芍一听说自己会有危险,哪还能规规矩矩地坐着,登时急得再三追问起来,可圆智大师的嘴比蚌壳还紧,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法力有限,还是在故意支开她们,他再不说什么了。 冬季的天本来就黑得早,郑氏姐妹毕竟是女子,不能在此久留,见圆智大师再怎么是不可能说些别的了,只好对法和大师告了辞。 临走的时候,郑薇看见树下的那壶茶水还没有撤下,不由得走到树下,捏起杯子看了看。 两个杯子,包括一个小紫砂壶被秦王如长鲸吸水一般,喝得干干净净,郑薇把杯子放在鼻下闻了又闻,也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郑芍这时却在催她:“你在看什么?天都黑了,还不快走?” 法会的第二天,皇帝并没有到。 郑薇想也明白,皇帝从登基开始就没表现得对宗教有多热衷。他之所以这么推崇圆智大师,也是因为此人不知是运气,还是真有些本事,在先帝期间为先帝解决了一件大事。先帝这才崇佛,作为后人,尤其还是关系并不近的后人,皇帝不可能一登基就表现得那样不同。 而且,万一圆智大师真有些本事,自己却没跟他套好交情,等要用到他时,他不肯出力,那可怎么办? 毕竟,圆智大师帮先帝解决的,可是子嗣问题! 现在皇帝正当盛年,可他努力这么些年,膝下也只有两个皇子,大皇子愚鲁不堪,二皇子,也就是太子,他虽聪明伶俐,但之前受了那样的大伤,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万一太子夭折,后宫中再无其他子嗣,皇帝的位置可不一定就稳了。 当年先帝即使是中宫嫡子,还是少年即位,文治武功都没有话说,只在子嗣这一点上,实在艰难。 除了早年一个嫔妃生了一个公主外,阖宫上下几百个妃嫔竟连个蛋也没生出来。当时整个朝廷都在逼先帝立嗣子。先帝也没顶住巨大的压力,将各王府的子嗣挑选出了几个优秀的放在宫里养着,准备立为嗣子。 后来就是大相国寺的圆智大师为先帝请动了天机,次年德懿皇后便怀了孕,生下太子。要不是太子后来失踪,这个位置哪还有周显的份? 经历了先帝朝的立嗣风波,周显比其他人更知道,子嗣的重要性。他就是再能干,也不是正经皇帝的子嗣,先帝多厉害的人,不也一度屈服了吗? 不过,皇帝没来,叫郑薇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后来想了想,觉得可能还是大相国寺的糕点的问题,和尚们本来就不吃这些东西,说不定那糕点只是为了照顾盈夫人,临时学来的讨好的。她反正是不敢再碰那些东西了的。 三天时间安稳地过去,圆智和尚果然在后来又单独给郑芍开了个小灶,叫来几个和尚围坐成一团,绕着郑芍念了半日的《金刚经》才放她离开。 一行人出了大相国寺,却没有再回去蒙山,而是直接回到了皇宫里。 原本大相国寺说好的,让郑薇住满三个月,她的景辰宫的秽气才会除干净。 但是不止是郑薇,郑芍也感觉到了,皇宫里可能出了不小的乱子。 她出宫又不是真的撞了鬼,而是为了调节情绪,现在情绪调节好了,回来的借口一抓一大把,郑薇看皇帝那样子,也知道他不大信鬼神之事,可能就是让郑芍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出去一阵子,皇帝暗下里允许了,她们也不可能做得太过份,休息好了,自然要快些回来。 皇后还被皇帝关着,这个时候如果还在外面,简直是浪费了安插人手的好机会!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江昭仪! 一宫主位回宫自然不可能如此草率,郑芍她的回宫通知早在几天前到达了皇宫。 青布鸾车透过北门驶进后宫的时候,郑薇便看见,宫道旁边停着一个小轿,小轿旁边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居然是淑妃。 因宫里不许行车,郑薇两姐妹便下了车,郑芍不掩饰眼中的纳罕:“淑妃jiejie,你怎么在这里亲迎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淑妃眼睛在郑芍腹部溜了一圈。 郑芍因着这几个月营养不错,五个多月的肚子看着已经有点挺拔了,淑妃笑着把郑薇挤到一边来搀她:“meimei可算回来了,jiejie真是想你啊!” 她一边扶着郑芍,一边往轿子里走。 在两姐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跟她坐在了一个轿子里! 郑薇还真没见过这么跟人表达亲近的妃嫔,目瞪口呆地去看淑妃的贴身宫女眉儿。 眉儿也觉得臊得慌,她干笑着解释了一句:“娘娘她为人一向热情。” 热情? 郑薇呵呵。 因为轿子只有一顶,郑薇便跟几个宫女太监一起,走在轿子旁边,听轿子里时不时发出争执之声:“好meimei,你就应了我吧!” 郑芍坚定地拒绝:“这不行!我还怀着身孕!” 淑妃又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受累的,只需你帮我这一回,以后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郑薇在旁边听着越来越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淑妃这样拉下脸面,不惜亲自到宫门前迎接郑芍,还一声接着一声地说好话求她? 这个答案很快就揭晓了:“薇薇,你说淑妃她是不是疯了,想要我接一部分的宫务过来。别说我没做过,就是我做过,我怀着身孕呢,她也不怕我出个好歹。” 郑薇愣了半天才问道:“这是为什么啊?她手里握着宫务大权,不是挺好的吗?这是借机培植人手的好机会啊!” 她前世看的宫斗剧里可不就是这么演的?一宫宫权到手,这通常意味着标志性的胜利啊,淑妃怎么就这么忙不迭地要甩出去?这不符合规律! 郑芍揉了揉腰,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轻笑一声:“你知道什么。皇宫里上下足有几千号人,吃喝拉撒住行用,哪一样不是事?哪是她这快要成仙成圣的人能干得好的活?” 郑薇默然,郑芍说着话,她也想起了淑妃的身世。 这位淑妃虽是德懿皇后的亲侄女,但德懿皇后本身只是小户女出身,淑妃又是到王府里做妾的,根本用不上主持中馈的技能,估计家里就没有教过她,骤然一接手这么多的事,不出乱子才稀奇了。 就连皇后,那也是从王府里一步步历练出来,才能掌住皇宫的。即使如此,皇宫里依然被安插得像筛子一样,还稍不留神,柔嫔就滑了胎。 淑妃是个没野心的人,这样的事肯定在她眼里就是麻烦,现在郑芍回来了,她不抓住机会拉壮丁才是真的稀奇了。 郑薇估计,要不是江昭仪实在跟淑妃的关系太对立,她必定早把江昭仪拉上了。 皇宫里就这三两高位嫔妃,惠妃宫女出身,更加没有管过这些事。想也知道,骤然接下那么大的馅饼,只怕没吃到肚子里,已经把人砸晕了。 而且,皇后被夺了宫权,她能甘心吗?这些时日,想必皇后的人在后面也没少使坏。 郑芍回宫是为了稳住形势,可不是做牛做马的。 但是淑妃如今如此作态,加上她们在宫外,连冬装的影子都没看到,想来宫里已经稀乱成了一团。 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淑妃一意要跟皇帝推辞,皇帝再推出什么人来接管宫务,那可就未可知了。 现在连宫权最近的,一个江昭仪,一个云充容,都跟她们有着或多或少的恩怨。如果是她们上位,即使郑芍回了宫,恐怕日子也不会比在宫外好过。 “我觉得,你还是答应她吧。”郑薇左思右想,劝着郑芍道。 郑芍一时没想明白:“你是糊涂了吗?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答应她?” 郑薇笑了:“你把宫务揽过来,又不是叫你事秘躬亲,你手底下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 郑芍眼睛亮了:“你说得对!”她目光定在郑薇身上:“薇薇,看来你要受累了。” 郑薇笑而不语:既然这事拒绝不了,还不如迎头就上。宫权对淑妃来说是老虎,于她,于郑芍而言,有了它,想要做的很多事便可以实现了! 60.第60章 郑芍协理宫务的事虽没有大张旗鼓,但没过一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因此次算是淑妃找郑芍帮忙,两人的交接全部都在私底下进行,淑妃很爽快地在一天之内把帐册等物事大部分都交给了郑芍。 大雍朝后宫人事分六块,辖设尚宫监,尚仪监,尚食监,尚服监,尚寝监,尚工监六大监负责宫内杂事。 其中尚宫监总揽其他五监,主要负责宣旨启奏,此外,宫中诸人的名录,各处大小钥匙都在此监之中,是六监当中最重要的部门。现在皇后因被罚禁足,皇帝便把尚宫监的事宜交给吴春暂时打理。淑妃领了尚食,尚服,尚工三个比较重要,油水也大,当然,相对而言,也最容易出问题的部门管理。 惠妃且不说,淑妃管了尚服监,到现在冬装都还没发放下来,这已经是严重的失职了,难怪她无论如何也要把郑芍拉下水,等郑芍一松口,便毫不含糊地把尚食,尚服两监的帐册给了她。 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淑妃整个人就像清爽了一大截似的,笑得十分真情实意:“有劳两位meimeicao心,jiejie给meimei们斟茶道谢了。” 郑芍坦然地喝了茶,又笑着跟淑妃说了几句话,表示了彼此同盟的牢不可破,便把她送走了。 郑薇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给皇宫当管家婆的那一天。她粗粗地翻过一遍帐本,便知道淑妃没管好,不止是她自己能力的问题,底下人绝对没少使绊子。 管家她不怕,但她身份低,郑芍不可能一直cao心此事,她一个人来的话,只怕要压不住场子。 但这些问题说出来也只有让郑芍跟着一道cao心,她既然答应了,就必须要做到。郑薇伏在案头翻了一夜的帐册,总算把这两月积压下来的问题有了一个初步的掌握。 眼瞅着五更鼓响,郑薇朝窗户处一看,外头居然白得透亮。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原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鹅毛大雪。 飘飞的雪絮将黄色的琉璃瓦全部染成了白色,郑薇心中一动,披上郑薇那次送她袄子前一道送过来的凫靥裘,出门前怕风吹着,她提上兜帽半蒙上脸,也不打伞,信步出了门。 不出意外,景辰宫侧边的角门又开了。守门的太监看见是她,并不奇怪,行了一个礼后,点头哈腰地让出了道。 宫城上下果然一片雪白,大雍朝后宫管理比较人性化,早上上值的时间比夏令时会晚一个时辰左右,这个时辰扫宫道的小太监们都还没有出门。 天色虽然还是全黑,但有了白雪的映照,倒也不觉阴森恐怖。 郑薇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听着麂皮靴子将脚下的积雪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倒也别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