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陆彻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几个月前楚王去扬州清查盐政,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楚王身受重伤,陛下大怒,要派人去扬州彻查,父亲赏识成国公府的嫡长孙梁珏,本想卖个好,却不知楚王伤势根本没有那么重,这不过是他用来揪出幕后主使的计谋,几位皇子都损失惨重,父亲也……受了些牵连。” 这也正是陆擎憋闷的地方,楚王的伤是真的,刺客也是真的,只是楚王不是意外受伤,而是早有预谋。这消息传回来谁都不信,谁想得到堂堂亲王竟然会亲身犯险,万一被刺客得手了可怎么办? 陆擎倒也没想法,梁珏是故人之子,想要往上爬一步,他顺手帮了个忙,谁知道不仅自己跌了个灰头土脸,还带累襄宜大长公主在永宁帝面前丢了面子,让云氏这几日看见他都是气哼哼的。 这件事里头,梁珏也是无辜的很,又再三跟他道歉,陆擎也不好再怪罪,只能将气发在始作俑者楚王身上。 陆徵原本对楚王没有多大印象,这位主早年在北疆待了十年,回来的这两年,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但这并不妨碍陆徵对他心生佩服,尤其听了陆彻的分析,不管是手段还是胆量,都担的上豪杰两个字。 陆彻粗粗地提了一下,见自己弟弟一脸向往的表情,忍不住捂了捂额头:“这事你知道便好,不要在父亲面前提起,免得伤了他老人家的面子。” 陆徵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知道了,大哥。” “好了,现在来说说,你先前为什么会来我院子,难道是教训没听饱,准备再听我说一顿?” 陆徵连忙摇手:“不是的,大哥我是真的找你有事。” “什么事?” 陆徵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上次在你的书房里,看到了白泉山的案卷。” 陆彻眉头微微一皱。 陆徵说道:“我有一些自己的愚见,想要和大哥探讨一下。” “哦?” 陆徵说:“第一,死者究竟是自己去白泉山,还是被凶手带去白泉山的?第二,凶手究竟因为什么原因要在勒死了死者之后还要用剥皮这样残忍的行为亵渎尸体?第三……”陆徵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究竟是否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推波助澜?” 他的三个问题都问在了点子上,陆彻也有了兴趣:“那你说说看。” “第一个问题。”陆徵竖起一根手指,“如果死者是自己去白泉山的,她一个弱女子,这么晚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多半是和人有约,那她所约的这人是否就是凶手,如果她是死后被带去了白泉山,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抛尸或是因为白泉山对他有特殊的意义呢?” 陆徵说的认真,因此没有注意到陆彻在听到那句特殊意义时微微皱起的眉头。他顿了顿,又说道:“抛尸和毁尸一般都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可凶手没有拿走死者的衣服和小物件,所以这一条不成立。” 陆徵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上: 一 死者和人有约 白泉山对凶手的特殊意义 “第二个问题。”陆徵竖起两根手指,“死者被勒死后,凶手还多此一举地剥皮,这说明他憎恨死者,而且剥皮一般用于刑罚,说明他认为死者是有罪的……” 陆徵又拖过一张纸,写上: 二憎恨死者自诩正义 “第三个问题。”陆徵叹了口气,“在此之前,我能先问问,水妙庵的案子,是否和白泉山的案子是同一个凶手?” 陆彻的眉头紧锁:“仵作验了尸,都是先勒死再剥皮,且剥皮的手法也很相似,的确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么,第三个问题就有了答案。”陆徵在纸上写了个“三”。 “这很明显并不是凶手的手笔,只是这种行为得到了凶手的肯定,凶手将人杀害又残忍剥皮,并不掩盖死者的身份,以彰显他的‘正义’,他希望这种行为能够得到别人的谈论和认可,所以他迅速地犯了第二件案子,这也说明,他憎恨的不是绿柳,而是所有的女人,或者说所有漂亮的女人。” 陆徵没有落笔,笔尖的墨水落在了上好的宣纸上,晕出一个黑色的墨点来。他将三张纸递给陆彻,摇摇头道:“大哥,线索太少了,如果我能去现场或者见一见验尸的仵作,或许能够分析出更多来。” 陆彻接过三张纸,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有一点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他能够说得这样条理清晰鞭辟入里,绝不是灵光一闪就可以解释的。 “你想去现场还想见仵作?”陆彻将那三张纸叠起来。 陆徵连忙点头。 “不行。” “为什么?!” 陆彻抬起头:“因为这第二起案子已经有了线索,今晚就能抓到嫌犯。” “真的?”陆徵高兴地问道,可心里还是有一丝丝小失落的,他本来还以为自己的分析能够帮上忙的。 陆彻看他的表情,想着今晚就能把人抓回来,也没必要瞒着他,便道:“那人是德城候的儿子——简余。” 陆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谁?” “简余。”陆彻看到陆徵的表情,不动声色问道,“你认识他?” 陆徵迟疑地摇摇头。 “说实话。” 陆徵犹豫了一下,想到他出门都跟着两个护卫,哪怕他不交代,事后陆彻也可以直接问护卫,所以非常坦然地点点头:“我今天中午见过他。” 陆彻似乎有些意外:“在哪里?” 陆徵想了想:“在西市不远处的酒楼。” “西市!”陆彻一拳用力地砸在桌上,陆徵吓了一跳。 陆彻站起身来,最终又徒劳地坐下,叫来自己的长随:“去告诉郭捕头,事情败露了,人恐怕早就跑了。”又派人去通知自己的副手,“他既然提前得到了消息,恐怕是有人通风报信,你暗中查探泄露的人员,有了线索也不必打草惊蛇,必须要尽快将此事呈秉刘尚书。” 他做这些事情都是当着陆徵,见他并没有阻拦自己,脸色微微地松了松,随后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问道:“你与他毫无交集,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我先前是不认得他的。”陆徵犹豫了一下,“只是他好像认得我……” 陆彻脸色不变:“那便好,他身份不堪,又犯下了这样的重罪,并不是合适你来往的对象。” 陆徵还想说什么,陆彻已经打断他:“不管怎么说,这人认识你,恐你出门遇上危险,这几日你就暂且待在竹覃居吧。” “可是……” “我会吩咐常山常水,不管你怎么胡搅蛮缠,这几日都会牢牢看住你。” “大哥!” “还不回去?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吗?” 陆徵郁闷的不行,可是眼见陆彻已经沉下了脸色,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竹覃居。 第九章 溜出府 “啪!” 陆徵将笔拍在桌上,怒而起身:“不练了!” 阿福咳了一声:“少爷可要喝点茶或者吃点点心?” 陆徵抱着臂,烦躁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最后又一脸郁闷地坐下了,问阿福:“我还要写多少张?” 阿福数了数,小声道:“这还不到三十张呢……” 陆徵丧气地一脑袋磕在桌子上,还没抬起来,就听见一个糯糯的声音说道:“三叔你在做什么呢?” 陆徵抬起头,跟桌子前面的陆芷沅面面相觑,陆芷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陆徵连忙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接过她手里提着的点心,然后牵着她到一边坐下,这才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大嫂呢?丫鬟呢?” 陆芷沅乖乖地回答道:“娘亲今日要盘账,奶娘和玉梨jiejie在外头等我,爹爹的书房向来是不许丫鬟过来的。” “我们宝儿真是厉害,提着点心走了这么远!” 陆芷沅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很远啦。” 陆徵看到萌萌的萝莉,心都快化了,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对草扎蚱蜢递到了陆芷沅手里,他最近经常和陆芷沅一起玩,所以随身备着些小玩意,说实话,整个国公府他只有在和小萝莉一起玩才能放松一点。 陆芷沅笑眯眯地道了谢。 陆徵想了想,问道:“我要是有事去找你娘亲,现在方不方便?” 陆芷沅掰着指头想了会,才点点头道:“娘亲这一会应该歇着了,三叔跟我一起回去。” 陆徵立刻牵着她的手朝后院走去,还示威一般地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常山常水。 两名护卫无奈地对视一眼,他们是不可能出入后院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主子耀武扬威地离开他们的视线。 裴氏看完了账册正准备休息一会,就听见丫鬟说陆徵来了,她对旁边的嬷嬷笑道:“这小子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今天是来求我什么呢?” 陆徵牵着陆芷沅走了进来,陆芷沅笑着喊了一声娘亲就扑到了母亲怀里。 裴氏搂着女儿一会儿话才让她下去,然后对着陆徵说道:“三弟今天怎么过来了,说吧,有什么事?” 陆徵不好意思道:“的确是有事想麻烦大嫂。” “你有事不找婆母却来找我,可见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裴氏促狭道,“先说说,我再决定帮不帮你。” 陆徵便将大哥不允许自己出门,还让两个护卫看着自己的事情告诉了裴氏。他没说自己不找母亲的缘由,裴氏也猜的出来,云氏的性子说一不二,既然将陆徵交给了陆彻管着,便是再宠他,也绝不会反驳陆彻。最后,反倒是她这里还有一二机会。 裴氏感慨了一下,陆徵自幼就有这种超乎寻常的直觉,然而不管他的父母亦或兄长,都只看到了他张扬跋扈的外表,反倒她这个局外人一直都看得很清楚他的这种本领,她甚至不止一次怀疑,陆徵的那些愚笨都是装的,这样通透的人怎么能够把自己置于那样不堪的境地呢。 陆徵还在装委屈:“……门房如今都听大哥的命令,我想出去松快松快都不行。” 裴氏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抱歉三弟,这个忙大嫂帮不了你。” 陆徵顿时震惊地瞠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大嫂竟然这么残忍。 裴氏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温柔和蔼:“你大哥是关心你,待犯人抓捕归案,你自然就能出去了,先暂且忍耐几天吧。” 离开飞鸿院,陆徵收起脸上的郁闷,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来求裴氏不过是为了甩开常山常水,也未尝不是抱着一点裴氏松口放他出门的美好愿景,现在虽然希望破灭,他也没有过于沮丧。 陆徵拍了拍衣服下摆,然后抬头挺胸地走进了偏院,几个车夫正坐在一起吃茶聊天,见到他过来,几人脸色一变,赶忙站起来。 陆徵恍若未觉,颐指气使道:“你们是哪个庄头的?” 几人战战兢兢地报了庄子的位置,他们不认得陆徵,却也看出眼前这人衣着富贵并不好惹。 陆徵满意地看着他们,从腰间摸出一个玉佩拿在手里把玩:“我有东西要买,你们谁去。” 几个车夫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声。 陆徵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他从荷包里倒出一地金银锞子,盯着眼前的几人:“谁去买,这些钱就归他了。” 有几个车夫的眼睛里都冒出了贪婪的目光,陆徵又加了一把火:“本少爷让你们买那是看得起你们,别给脸不要脸,惹了我,信不信我让大嫂直接把你们赶出庄子!” 几人的脸色立刻变了,能在英国公府里如此自称的又叫裴氏做大嫂的,除了陆家三少爷还有哪个?这位大少爷的名头哪怕是在庄子里也是有所耳闻的,有心人想着要和这位受宠的小少爷打好关系,立刻迎上来毛遂自荐。陆徵却指了站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年轻人。 “就你了。” 那年轻人抬起头,一脸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