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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众人俱各散去,杜宇飞在画舫上听见河岸上有寺庙钟鼓的声音隐隐传来,就问明了船家,舍船登岸前往寺庙去投宿。穿过一片曲折的林中石径走近寺庙,杜宇飞看到大大的“红叶寺”三个字,他轻轻的敲了敲门,“吱呀”,寺门打开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一个清秀的小沙弥站在门口双手合十向杜宇飞打了个问讯,杜宇飞说明来意,小沙弥就把他请进寺中,安排了住宿。杜宇飞躺在床上,听着寂静寺庙中的虫鸣和寺旁溪水的潺潺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中。 一阵鸟鸣吵醒了睡梦中的杜宇飞,他睁开眼睛,发现东方微熹已是黎明,他披上衣服走出寮房,只见寺中树木苍翠,修竹成林,竹林间一条石径,蜿蜒延伸到大殿。他沿着小径走向佛殿,大雄宝殿庄严肃穆,殿外香烟缭绕,两排高大的树木间一条笔直的通道直通山门。杜宇飞进殿参拜了诸佛菩萨后,被住持荆溪法师请入方丈,沙弥献上香茶,法师与杜宇飞清谈佛法禅理,又谈论了一会诗词。在佛寺清幽的环境和与老和尚的清谈中,杜宇飞备受打击的心暂时得到了些许的宁静。 在寺庙消磨到晌午时分,杜宇飞向陆沅芷所在的杏花巷走去,陆沅芷早已梳妆打扮整齐等在巷口。两人到一处酒楼相对坐下,小二送来一壶水酒和几盘小菜,两人互相凝望着对方,眼里都闪烁着重逢的喜悦和说不尽的千言万语,沉默了许久,终于杜宇飞说:“你瘦了。”陆沅芷回说:“你也瘦了。” 一年多的时光,两人在彼此的眼中都有了细微的变化。杜宇飞眼中的陆沅芷美艳依旧,只是眉眼之间平添了几许落寞,轻锁了一些哀愁。陆沅芷眼中的杜宇飞,头上平添了许多白发,较之以前的不羁疏狂,现在显得深沉平淡了许多。杜宇飞问起方群玉,陆沅芷叹息一声,眼里潸然流出眼泪。杜宇飞满是怜惜的静静的注视她,陆沅芷边流泪边诉说了到沅湘后所有的遭遇,先是在方家的不堪驱使,后是被赶出家门,独居陋巷的不堪寂寞。杜宇飞静静的听她讲完,用一只沧桑的大手握住她瘦弱纤细的素手,一股暖流从手上传递到陆沅芷的心里,让她的心宁静了许多。杜宇飞看着梨花带雨眼泪汪汪的她叹息一声说:“一切皆苦。也许只有在青灯孤影中倾听禅音,才会让心归于平静。” 两人又感慨了一会彼此生活的不如意,却也都无计可施,杜宇飞就说:“红叶寺荆溪法师道行颇深,何不到红叶寺去请教长老?”于是两人离开酒楼,一起去了红叶寺。在红叶寺里陆沅芷向荆溪法师讲述了她无法把握的感情,荆溪法师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只有勘破、放下、才能求得自在。浮世千重变化,和有情人,做快乐的事,别问结果是劫是缘。” 陆沅芷问:“如何才能让心不再感觉孤单?” 法师说:“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人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陆沅芷问:“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法师说:“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陆沅芷给法师讲她做的梦,法师说:“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陆沅芷问她以后的命运将会怎样?法师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陆沅芷沉思默想许久,她明白法师所说的意思,但生在红尘中,想要勘破、放下谈何容易?她想问为什么有人出身高贵、有人却出身低贱,但想想还是算了,老和尚肯定会说是前世因果,轮回业报之类让人心塞的话。又和荆溪法师清谈了一会佛法,陆沅芷辞别法师走出红叶寺,寺外溪水潺潺,水岸之上开满鲜花,茂密的修竹与树林中鸟儿婉转的鸣叫声与红叶寺绵长悠远的钟鼓和僧人们的诵经声相应和,一派静谧、平和的景像、一种物我皆忘之感涌上陆沅芷的心头。她对伴她同行的杜宇飞说:”若能抛却俗事,隐逸到山林中,与清风明月相伴,闲时弄月垂钓,却也落得逍遥。“ 杜宇飞点头称是,两人又边走边聊,走到河边,陆沅芷上了画舫,两人约定次日画舫相见,然后挥手告别。陆沅芷回到家中,香蕙已等在兰心斋,她问陆沅芷何时带她去见杜宇飞?陆沅芷笑着说明日。香蕙听后开心的又蹦又跳。看着香蕙兴奋的模样,陆沅芷的心里不由的产生出一些自豪和得意之感,心情也好了许多。 次日早起,陆沅芷正在收拾打扮时,香蕙就已经来了,她穿了件绸粉衫,虽然脸上没施粉黛,却也被粉衫衬得粉面如花,宛如芙蓉照水般清纯动人。陆沅芷心里暗暗感叹青春韶华的美好,镜中浓妆艳抹的二十岁的自己虽然看上去更加艳丽,但常被愁怨郁结的心,已失去了当初灵动活泼的气质。陆沅芷收拾整齐,两人一起登上画舫,杜宇飞已等在画舫中。陆沅芷给香蕙和杜宇飞做了介绍,三人就坐在画舫中边饮酒清谈,边顺水看大河两岸的风景。不知不觉暮色渐近,陆沅芷和香蕙辞别杜宇飞登岸回家。路上香蕙对陆沅芷说:“怪道赵敞说杜郎相貌让人胆寒,我还道他夸大其词,今日相见,赵郎所说果然不虚。” 陆沅芷说:“哦,赵大郎如何说?” 香蕙说:“赵郎说看杜郎的诗词写的清艳缥缈如同仙境,本以为他会是玉树临风,骨骼青奇的翩翩美男子,那日见他本人,却是相貌丑陋,仪容邋遢,不知多久未洗的脸上灰尘纵横,衣服如铁,还有虱子在头脸和胡子上走动。” 陆沅芷听香蕙这样说心里有些不悦,但事实如此她也没有办法说什么。只好说:“杜郎当初也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只是这两年身边无人贴身照顾,加之又有太多不如意,让本就不羁的他更加不羁了而已。” 香蕙没有看出陆沅芷的不悦,她还继续说:“赵郎说见了杜宇飞后再想想他的诗词就感觉都是欺骗,他说以后再也不看他的诗词了。” 陆沅芷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厌恶,生气的对香蕙说:“那个无知的赵敞,诗写的狗屁不通,还整日自以为大才,以文人自居。他那种自欺欺人比起杜郎只是外表的不修边幅更让人厌恶多了。” 香蕙看陆沅芷有些生气了,偷偷吐了下舌头,又忙笑嘻嘻的对陆沅芷说:“杜郎的诗词确是清艳缥缈,会让人产生他是美男的错觉。小妹也曾以为杜郎貌比潘安。” 陆沅芷笑说:“想像和现实有差距时,确会让人心里有些落差。不过外表只是皮囊,看人要看本质才好。杜郎满腹经纶,满怀报国之壮志,只是因怀才不遇,处处遭遇坎坷,才开始不修边幅,纵情声色。” 香蕙说:“jiejie亦是大才,若是男子,不知能否考中状元?” 陆沅芷叹了口气说:“jiejie十几岁时也曾以为有才华就可以考中科举,还曾说过‘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的狂言,过了这些年我才明白,考科举只有才华是没有什么用的,要有好的门第,有权贵的亲朋,还要有钱送礼,才能考中功名。有了权势,就是没有才华也一样能金榜题名。” 香蕙说:“哦,没有才华也可以金榜题名?” 陆沅芷说:“是啊,前宰相潘文炳的儿子潘高、副丞相秦收的儿子秦雄,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杜郎在皇都时与他二人交好,两人常强拉着杜郎一起去狎妓,至使杜郎落得个‘士行尘杂,有才无德’之名,而潘秦二人比起杜郎,尘杂更甚,而且无才无德。可两人却都先后中了进士。” 香蕙听了喟然叹了口气说:“唉,杜郎虽如此大才,却也让人觉得可怜。” 陆沅芷也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发现已到了兰心斋门首,两人分别,各自回家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