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但为君兮（22）

    海面波光粼粼，偶然会有海鸥从海平面掠过去，荡起一层涟漪。

    一条又一条的海豚顺着那涟漪腾跃而起，长叫一声，抛弃一段水花，又落了下去。

    那是一艘纯白色的游艇。游艇似乎关了引擎，任由浪流带着它飘向大洋深处。

    凤长安静静地坐在游艇的最前方，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盒子。

    顾雅从游艇里走出来，默默看了他好一会，见他的目光异常安宁，动了动嘴唇，终是忍不住出口问道“决定好了么？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说这里，是自由心的天堂。所有，所有，都将不再会被凡尘束缚。”凤长安闭起眼睛，迎风感受着海潮，声音是十分难得的温柔，“我答应她的，要带她来这里——在她死之后。”现在，他很快就要做到了。

    “有什么话还没说出来的吗？”顾雅看着凤长安似乎是释怀解脱的背影，目光里隐隐带了一抹惋惜。

    “告诉不离不弃，他们这个名字的意义。还有不离……现在应该叫她栖梧了，她一定会是一个好女孩，请他们好好对她。”凤长安站起身子，回头看着微微怔住的顾雅勾唇浅浅一笑，“会算卦的可不止你一个人。我知道这很折损阳寿——我已经没有多少剩下的生命了，我该去陪她了。”

    她等得时间已经够长了——他怕他再不去找她，她就要先离开自己了。

    他从小到大都是孤单一个人，好不容易才有了心仪的女孩，他怎么可能会两手空空地离开？

    浪花一潮比一潮高，渐渐汹涌澎湃。带着丝丝泡沫的海水打到游艇尖头，让游艇还有凤长安的身体开始微微摇摆。

    凤长安低头凝视着那个瓷盒子，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眷恋。

    他把它捧到唇边，轻轻地，绵长地吻了吻——仿佛还是在吻当年那个笑颜如花，目光纯真无邪的女孩。

    海面溅起一朵更大的浪花，带着数也数不清的泡沫，从顾雅眼前流过。

    缓缓地远离了光线，缓缓地远离了空气。

    泡沫在水中折射着阳光，五彩斑斓的，很是好看。

    他紧紧抱住那个瓷盒子，吐进嘴里最后一口空气，任由它们化成泡沫争先恐后地朝着水面涌过去。随着下降的深度，他的肺部逐渐无法承受，疼痛一次比一次凶猛，也让他的视线愈发模糊起来。

    都说人在死的时候，会回忆起很多很多，很久以前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忽然间，他的脑海里就涌起好多年以前，他和顾栖梧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画面。

    她带着满身的烈焰冲入他的视野，为他驱散走阴霾，带来了人生里的第一缕阳光。

    他是多么想要把这缕阳光给留住啊——可是命运给他开了个很大却又很真实的玩笑，他短暂地留住了阳光，然后阳光以更加急剧的速度离开了他。

    于是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再也没有了任何颜色，只剩灰蒙蒙一片，仿佛又回到了还没有迎接来阳光的时候。

    她承欢时娇羞的模样，她初见时愤怒的模样，她离开时淡漠的模样，她战场上不舍的模样，她临去时悲哀眷恋的模样统统化成无数碎片，从他脑海倾泻而出，随着四周无尽而广阔的海水散去，再不复返。

    “我以凤长安为名，在此立誓，愿意岁月为笔，描你眉眼青葱如画；愿以余生为纸，字里行间唯你一人。以蓝色妖姬为证，愿候你一万年。一万年过后，若你愿，我便与你白首到老；若你不愿，我便杀了天下男子，以鲜血作为迎娶你的聘礼。我是残忍无道的人，我甘愿被天下唾骂，但求一心人。”

    他还记起了求婚那天他说的话，他觉得他做到了——虽然余生很短，但他的心心念念，执笔之间，只有顾栖梧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人。

    他还记得，那天顾栖梧眼里盛满了星辰一样的光辉——那是他见过的最闪耀的，比星辰还要引人瞩目的光辉。

    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光辉。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很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的心，始终愿意被你这缕突如其来的阳光霸占。

    死生契阔兮，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兮，与子偕老——

    人生如画的留恋在这一刻全部化成了虚无，那个修长的身影终于闭起了厚重的眼，嘴角终于挂起了他梦寐以求的释然微笑。

    身影紧紧揣着瓷盒子，逐渐地朝海底沉去，直到被黑暗吞噬，永远地远离光明。

    顾雅缓缓走过去，俯首盯着面前的海洋看了许久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

    “大概从此以后，你们就以岁月静好为伴了吧。”顾雅的唇角微微抿起，“真是两个任性的家伙。不过放心好了，答应你的事情，我顾雅说到做到，虽然只有五年。”但足够了。

    太阳渐渐西沉，将这蔚蓝的海洋给渲染成了一片金碧辉煌。此时的大海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张开了臂膀，等待她心爱的男孩的拥抱。斜阳西下，抱紧这个女孩，带走最后一片余晖，给蓝天提上一缕暗暗沉沉的黑色。于是接下来就成了月亮和潮汐的约会，太阳沉沉地睡去——或者说它到地球另一边工作去了。

    白色游艇开动马达，缓缓地朝着岸边开去。一路上留下的层层圈圈涟漪，为这平静的海面重重描绘上了一笔。

    顾雅在时，幼时的凤不弃很不明白，为什么每一年母亲的祭日里，她总会带着自己去蔚蓝的太平洋，给那大洋斟酒然后撒上纯白的菊花。

    直到顾雅丧命火海后，他出席了顾家的葬礼，收到顾雅留下来的密函，这才知道了她总是带自己去太平洋的原因。

    那是他父亲带着母亲远离凡尘的地方。

    那里是自由的天堂，也是母亲最向往的地方。

    蔚蓝广阔的海洋啊，承载着母亲和父亲之间满满的，如星辰和明月潮汐一般的眷恋缱绻。它那之中，浪花朵朵最高的一潮，说不定就是母亲和父亲呢。

    只愿他们在那里，能够岁月静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