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卫将离皱眉道:“那推算结果呢?” “本来算不得大事,只不过卦祖为其一算,当场吐血昏迷,得出一卦——” 卦祖都吐血了,想来那卦怕是了不得。 卫将离紧张道:“是什么卦?” “玄门卦术晦涩,那卦颇有些模棱两可之嫌,不过大意却是白雪川为异数,乃是破眼下世局之关键,若是用得好,其生间兵燹必起,或见天下共王。” 天下共王……浊世论清会绝不是空口白话说说便够了的,尤其是卦祖之卦,从无不准,这么想来,便更加可怖了。 白雪川入世局,乱一池冰水,照见真龙……当真? “此言一出,会上便再不是讨论起生死的问题了,贫僧与卦祖皆提议度其入空门,只要不涉世局,便不会令苍生罹难。但席中儒门叶斐公、和其他两个贵人却动了心思,要求贫僧以卦祖天机爻续卦,算出王气何在。” “等等。”卫将离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几乎是以一种肯定的语气问道:“那两个贵人,是卫皇和殷楚太上皇?” 太子一惊,不由出声道:“皇祖父?” 佛子温仪叹道:“卫盟主敏锐。” “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二皇都是相斗数十年的宿敌,再不分出胜负便要入土了,还不如拼一拼……白雪川一向疏离世事,想让他入局破局,除了将我嫁去东楚,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卫盟主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意义并非单单是和亲……你可还记得十四年前,你因何被逐出秦宫,发落到一个无名山里的尼姑庵里去等死?” 卫将离不喜提当年事,但也记得那时种种刻骨之痛,沉声道:“说是有一个玄门中人算出我命中有龙命,需得让我远离帝都,让我在野断指成蛟龙,才妨不了西秦太子的皇命。” 佛子温仪摇头道:“依贫僧所推算,两国天下共主之命,既不在卫皇身上,也不在东楚太上皇身上,而是两者的下一代。” “这又是什么意思?” “殷楚已传下一代,隐有龙腾之象,而卫皇却忌惮命格之说,早年将龙命之人驱逐在野,如今已失了先机。” “荒诞!” ……如何不是荒诞?忌她命格,抛弃在外,到需要的时候,不是龙命的,强要争龙命,又拿她来博弈这个所谓的天下共主。 只闻一声轻微的木裂,卫将离手上按着的扶手出现出一条条狰狞裂纹。 “他莫不是以为……生身之恩,便令我不敢弑父吗?!” 太子纵然从小无母,也从未与父亲闹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被这等阵仗吓着了,颤声道:“到底是血缘父母……” “他若是单欠我一人,我何必恨到这个地步……” 一时寂然,佛子温仪打了个佛号,道:“逝者已逝,纵然世事多艰,还望卫盟主保重。卫皇一生为开辟西秦天下征战不休,迟迟不传太子以帝位,乃是因其为争江山已入魔障……和亲一事便是他的战帖,如今楚皇势弱,一来可借和亲之机扰乱东楚内政,二来可引白雪川敌对东楚,他已为此事筹备多年,此次对东楚怕是势在必得。” 卫将离仍在恨怒之中,太子便替她问道:“但皇祖父又是为什么要答应和亲呢?” “彼时会罢,二皇也曾言语争锋,卫皇只信得江山的是他自己,而太上皇却相信现在的陛下。”佛子温仪神色稍缓,温声道:“太子殿下,太上皇的智慧非常人所及,便是有什么一时不能理解的,也必有其苦心。” 两者相较,显然太上皇这边的格局更有王者之风。 太子几乎是瞬间眼圈就红了,谁知道他这些日子听见亲人背叛,心里受了多少罪,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有可能这一切都是皇祖父对父皇的考验,他就觉得周围还是真实的。 “多谢大师指点,我……”太子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今天伤得最深的还是卫将离,后半截话便咽了下去。 卫将离此时像是冷静下来,神色冰冷道:“我还有一问,劳烦大师替我解惑。” “卫盟主请说。” “浊世论清会向来必须合北斗之数,密宗摩延提、玄门卦祖、楚皇秦帝,内百家儒门叶斐公,再加上苦海的佛子,这才六个,第七个是谁?” 佛子温仪眸光平静道:“卫盟主可是又猜到了?” 卫将离眼中的愤恨沉积下去,换上一副无悲无喜的冷静之态。 “你说吧,我想确认一下。” 周围的禅香不再袅袅,而是无风而乱,昭显卫将离内心乱像。 只听那佛子眼露怜悯之色,道:“最后一人,外百家,令师尊……夫昂子。” 作者有话要说: _(:3)∠)_你们都爱吃啥馅儿的月饼呀。 ☆、第58章 58 “……我七岁入天隐涯,十二艺成后云游江河,沉迷释道,遇见阿离也是在那时。师父本不欲我这一带再如前代时杀得两败俱伤,想将阿离推荐给棋叟做弟子。我不愿,强要阿离留下来。” “因此和夫昂子前辈有了嫌隙?” “倒也不是,待熟络起来后,师父待阿离便慢慢上了心。” “所以令师对你们现在这个情况的态度究竟是——?” “门中的铁律是,只有在门人行刺客之道刺杀世局中关键之人,长辈才能出手管制,其余的只要不偏离本门宗旨,都可周旋。” ——不是很懂你们鬼谷门下。 兰亭鬼客直觉白雪川之所以不正常,不止是因为他天生不正常,他一门都不大正常。 “那夫昂子前辈管不了就不管了?” 白雪川叹道:“有心想管,无力回天。” 兰亭鬼客果断结束了这个话题,道:“贵圈太乱,吾既还了你的人情,是不是今日就能抽身了?” “兰亭兄刚杀了庄严王,密宗那头找不了我的麻烦,多半要去找你的麻烦。与其日后等着他们来寻仇,何不留下来一把火烧个清净自在?” 人抢你女人,你灭人一国不说,还要拖一圈人下水,你怎么这么能坑呢? 深觉被坑的兰亭鬼客:“白雪川。” “兰亭兄请吩咐。” “正所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密宗首座还没死呢,你对密宗适可而止。” “留一线不如斩草除根,正如两国相看两厌已久,分明都恨不能将对方拆吃入腹,还要耗这些麻烦勾心斗角。” “出家人的慈悲为怀去哪儿了?” “在下未出家。” 行,你坑,我服。 兰亭鬼客本来是想走的,无奈白雪川这次是打定主意把东楚带密宗连锅端,他本身又是玄门中人,这事不见个分晓,回去只怕要被卦祖责罚。 “话虽如此,若非欠你人情,教吾去选,吾不会在你这边助纣,卫皇暴戾,征战是一把好手,治国就算了。吾虽不怕杀业过重,却也讨厌滥杀无辜,你若是想支持卫皇一统天下,吾便撤手。” “我何曾说过我要放过卫皇?” “……你这是何意?” 拧眉间,楚宫泽清阁彩玉绣屏外来了一位内监,跪下道:“陛下令奴为白先生带句话——近来要统合朝中势力,至于太上皇那头,无需白先生劳心,只要盯住天慈宫二位神僧的动向便好。” 茶盏上泛起一圈细波,映得持盏人眼中笑意更深了一层。 “我知晓了,你去吧。” 待那内监告退之后,兰亭鬼客道:“飞鸟未尽,良弓便要藏了,果然帝王家无论哪代,都是一个模子里刻的。你让吾上次放过卫将离的事到底是引起殷焱的怀疑了,现在人过了桥,要拿你去当打手,你又有何对策?” “疑便疑吧,现在如履薄冰的可不是你我。”说着,白雪川起身道:“许久不见,我去会一会佛子温仪。” “会佛子温仪做甚?” “佛子温仪惯会在人面前搬弄是非,可不能让阿离被这神棍骗了去。” …… 宫中现在情形微妙,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生人面孔,宫人们互相见了,都噤若寒蝉,便是平日里最狗仗人势的刁奴,此时也都夹起了尾巴。 白雪川在这宫里仍是以佛学大家的身份,是以一路并无人相阻,待到了天慈宫,门前的女官也是恭敬有加。 “太后在西苑听戏,还先生请先去讲经堂稍事休息。” “佛子可也在?” “在,先生请。” 讲经堂里为求清净,有大师们讲禅时,并无什么人伺候,是以也没有什么杂音。 白雪川刚迈进去时,见堂内空无一人,未待出声,便见堂内禅烟微动,白雪川立时反应,稍退半步时,恰巧避过侧边袭来一掌。 虽然这一掌拍得又急又猛,却未带杀气,白雪川便顺手接下了,抓住对方的手腕带着一折一锁,绕了一个圈,怀里硬生生挨了一肘,方才停下。 “这么生气,我又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你没惹,师父惹了。” 白雪川略一沉思,松开卫将离,道:“佛子温仪此人最好说些若有若无之事误导他人,你不必过于在意。” 卫将离见他望向后门出,道:“别找了,佛子温仪刚刚掐指一算说再留下恐有血光之灾,早就走了。” “佛子温仪消灾躲劫的功夫,怕是玄门中也少有人能及。”摇了摇头,伸手摘去卫将离肩上一丝断发,笑问:“他此番与你说了什么,惹得你大动肝火?” 卫将离面无表情道:“他与我说,曾经有那么一群老头子凑在一起商议怎么治你,随后当中两个老头子为争天下,就坑了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咱们师父也在那群老头子里面。” 眼底浮过一抹血腥异色,白雪川道:“浊世论清?” 卫将离点头。 “佛子温仪的说辞,阿离信了吗?” “怎么可能?说你算计我还差不多,说师父算计我,简直荒唐。” 教养之恩就不说了,当年她在密宗惹了大祸,被两尊密宗法王联手打得险些当场就死了,还是她师父及时赶到,反将那两个法王打得重伤,放言回去若密宗敢动他门下弟子,不止要灭尽密宗苗裔,还要应东楚之邀入世局。 鬼谷门人就是这点可怕,任他杀人放火再狠都抵不过他们搅风搅雨的本事,此言一出,不止密宗这边立时赔礼道歉,连西秦朝廷也急忙派人取消了卫将离所有案底,可以说密宗那时对白雪川只囚不杀也是咎于此。 “知道了,回头我会好好教训佛子温仪的。他说的与会之人,除二皇外无非是玄门卦祖及摩延提,可对?” 卫将离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你都猜到了?!” “本来心中便存疑,阿离一说便想到了。他们想我入局是一回事,我入局之后他们站不站得稳又是一回事。” 和卫将离想得一样,所谓浊世论清,对白雪川的处理方式分三种态度,夫昂子自然是不同意对他门下弟子下手的,卦祖与佛子温仪则是力图让白雪川遁入空门,而其余的密宗首座、楚秦二皇、与持“大一统”想法的儒门代表叶斐公,表面上看在夫昂子的份上不动声色,会后便私下达成了共识,正巧西秦灾荒,便以卫将离为引线点燃这盘大棋。 白雪川纵然不知道浊世论清,但也察觉到了这么大的局绝不是某个人一力推动的,他若要找事,眼光必然要往上看,这些算计他们的人里,除了一个隐藏极深的叶斐公,白雪川都猜得分毫不差,全部上了他的死亡名单。 “阿离既知是那些人害你至此,莫非还要与我为敌吗?” 他来之前卫将离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拧眉想了片刻,仍是摇头道:“私仇是一回事,家国又是另一回事,阻了你再引乱世,我再去寻仇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