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每每回想到这一段,卫玠都后怕不止,幸好他信了他的小伙伴司马衷。 第二批来接卫玠的人,其实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勉强能算是卫玠的“老朋友”了——贾谧,他奉楚王世子司马范之命,来请卫玠过府一叙。 “我们没什么恶意。”贾谧再三强调。 最起码有个卫玠脑残粉的楚王世子在,卫玠在楚王那边的待遇和生命安全更有保证。 卫家的管家很是为难:“小人没骗郡公爷,我们家三郎君刚刚真的被人接走了。” “谁?!” “不清楚,只听说是宫里来的人。” “愚蠢!”贾谧一下子就怒了,往日里看着卫玠也挺精明的,怎么这会这么傻?“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就、就是往皇宫的方向啊。”管家继续假装忐忑,不肯说太多实话,谁知道贾谧是否居心叵测。 贾谧没再管卫家这个没用的管家,带着人就朝着皇宫的方向追了出去,不管如何,先追一下试试看吧,虽然他个人觉得希望不大,对方走的肯定不是皇宫的方向。 贾谧快马加鞭,也没能追上卫玠,心想着,完了,果然不是宫里的人。 但事实上,卫玠他们只是也走的很快,并换了条路走而已,看见司马柬来卫家接人的探子有很多,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加快回宫的速度,顺便模糊一下不怀好意的人的视线。 卫玠的心从未跳的那么快过。 晋疾医一直在卫玠身边,时刻关注着他的身体,他已经做好了一有不对就塞药、扎针的准备。幸好,卫玠的身体是真的有了起色,并没有在关键时刻拖后腿。 一路有惊无险的入了宫,目的地还是东宫。 晋惠帝虽然称了帝,却并没有移宫,暂时还住在东宫里,大概要等晋武帝下葬后,才会搬到含章殿。 卫玠去的时候,晋惠帝和嵇绍都等在那里。晋惠帝目前在朝堂上能起到的作用不大,有卫老爷子和嵇绍等人的帮忙遮掩,对外的说法是晋惠帝伤心过度,没办法主持大局,由群臣商议,最后呈上有用之策,由晋惠帝决定是否采用。 所以,晋惠帝才有时间在东宫里等着卫玠。 晋惠帝也是真的很伤心,他没办法理解死亡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疼爱的父皇和他的母后、兄长一样,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暂时没办法去那里探望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回来。这让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呢?” “因为时间还不到,每个人去那个世界的时间,都是有规定的。”卫玠一来,就接手了哄孩子的任务。 “那我是什么时间呢?” “我也不知道。”卫玠摇了摇头。 晋惠帝点了点头,没再问,这些年的相处足以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也有卫玠不知道的事情,这是很正常的,仙人也不是无所不知哒! 和卫玠说了一会儿,晋惠帝就睡了过去,他精神上太累了,哪怕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一路可好?”嵇绍终于有时间来关心卫玠,对于嵇绍来说,卫玠和晋惠帝一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是真孩子,一个是精神上的孩子。 “自己吓自己的成分居多。”卫玠无奈的笑了笑。 “抱歉,没办法去接你。” 卫玠摇摇头,说实话,嵇绍要是扔下晋惠帝去接他,他才会觉得不可思议:“我阿翁和舅母他们……” “卫司空在前面主持大局,王将军在守卫皇城安全,”内外暂时都是无忧的,而他们能说了算,是因为晋武帝的遗照里点了四个辅政大臣,卫瓘和王济都榜上有名,“常山公主哀思过重,几欲昏厥,已经被你阿娘半强迫的安排去后宫休息了。” 王氏在关键时刻,总能迸发出让所有人都听她的凶残劲儿。 “我来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了吗?” 嵇绍点了点头,他办事还是很可靠的:“已经派了人去通知,让他们不用担心。你也休息一会儿吧,等卫司空得空了,我安排你们见一面。吃食方面,不在陛下面前一起吃的东西,你都要小心,水也要婢子亲自烧开,半点不离手。” 卫玠点点头,被人带着去了偏殿休息。东宫里还有一个不安生的广陵王的阿娘谢才人,他自然会事事注意。 卫玠很快就睡了过去,在【幻境】与拓跋六修道:“接下来有的忙了。” 皇帝的葬礼什么的,想想就一定很耗时耗力。 拓跋六修却道:“倒也没有那么费事。” 魏晋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朝代。 好吧,哪个朝代都有哪个朝代的特色,它们都很神奇,只要你深入研究,总能发现有趣的地方,因为人类就是这样一种有趣的又复杂的生物。 ——重新正要经历中二年纪的卫玠如是说。 只不过卫玠只能有幸深入研究魏晋这一段历史,准确的说是西晋的某一段,从晋武帝晚年开始到晋惠帝甚至未来另外一个晋x帝的有限阶段,所以对于他来说,魏晋是他理解里最有趣的朝代。 好比崇尚奢靡生活的魏晋,却有着薄葬的习惯。 是的,薄葬,魏晋。 卫玠对此表示了极大的不可思议,就他们家这种“大屋百间,出入动辄几十人的排场”都可以被称之为勤俭朴素的魏晋,竟然流行薄葬? 薄葬自然要准备的东西就要省事一些。 【从春秋一直到东汉,流行的都是周礼里的隆丧厚葬。唯独从三国的魏朝开始,走了一条特别与众不同的小清新路线。带头开始薄葬的人,是你绝对想不到的曹cao。不少人觉得这是战乱使然,我却觉得,战乱肯定占有一方面的原因,但也不是全部。好比,曹cao怕被人挖坟才薄葬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国家许可的盗墓业“摸金校尉”的头衔,就是从他开始的。】拓跋六修这个推测是没什么历史根据的,他只是随口一说,调动卫玠对此的积极性。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辅政大臣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历史上晋武帝安排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外戚杨骏,一个是皇亲司马亮。这里因为平行时间历史改变了,就变成了四个,从晋武帝的角度很好理解,卫瓘毕竟和王济有姻亲关系,他不放心,为了互相制衡,就给卫瓘和王济又安排了两个“同事”。 第102章 古代一百零二点都不友好: 魏晋仅有的几个皇帝,实行的都是薄葬之礼,上行下效,全国不少地方都形成了“不封不树”的葬礼习俗。 不封不树,简单来说就是,不立碑,不栽树,不在地面上设任何明显的标示。 司马懿的遗言里,甚至还强调了不设名器。 对比魏晋生者的奢靡作风,他们死后的坟墓真的是简朴的不可思议。但也因此,换来了逝者的死后安宁。后世无论是考古还是盗墓,对于魏晋的帝陵都是无从下手的状态,因为根本找不到陵墓在哪儿,虽然也有明确指定位置的,可是……知道了也毫无卵用,墓里真心没什么东西。 说来有点讽刺,统一全国的秦始皇的陵寝,不知道被后人进进出出光顾了多少次,连兵马俑都公开展览了;但是魏晋一些昏庸无能的皇帝的陵墓,却依旧能保持完整。 一啄一饮,皆是天定。 晋武帝的祖父司马懿,和晋武帝的父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司马昭,这两位在历史上都没留下什么光辉的形象,但他们也确实是少数真心能下旨薄葬自己的掌权者之一。 人类很矛盾,总能做出些超乎想象的事情。 盛世之君有可能好大喜功,jian佞小人却也有可能勤俭持家。当然,这些说的只是个例,盛世之君大多还是盛世之君,jian佞小人也还只是jian佞小人。 只不过前者不可能是个一点错事都没有做过的圣人,后者也不可能是什么坏事都是他干的大反派。 卫玠以前说话,很喜欢绝对化、极端化,这是他那个年纪的人总爱有的毛病。 后来慢慢长大了,才发现了自己那样想有多不合适。 说这么多,只是想解释,卫玠对“八王之乱”的其中一些王,转变了一二想法。好比如今位列四大辅政之臣的汝南王司马亮。 前面介绍过了,这位汝南王是晋武帝的叔叔,晋惠帝的叔祖,司马家的宗师(魏晋特有的奇葩官职名,管理皇亲宗族的机构的总长官,类似于清明宗人府的宗令),也是八王之乱的主要参与者之一。 【纵观历史,没有哪个皇室内乱,是祖孙三代人齐上阵抢一把椅子的。也就西晋才敢这么乱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经历一下,你都不知道历史到底能有点多荒唐。】这是当年拓跋六修在给卫玠科普“八王之乱”时说过的一段话。 拓跋六修紧随其后说的是: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申明两点: 一,八王之乱,其实参与的不止八个王爷,具体人数一双手都算不过来,只不过他们八个权力最大、闹的最惨烈,所以才叫八王之乱。但不是说捏死这八个,就没有八王之乱了。 二,参与了这次动乱的王爷们,也不都是乱臣崽子,非要当皇帝不可的那种。有无奈被迫站队的,也有身不由己卷入其中的,更有……倒霉催的。】汝南王就是这个倒霉催的。 卫玠当年不以为意,觉得参与了的就都没什么好鸟。被逼无奈?你不想造反,别人还能拿把刀架到你脖子上逼着你造反? 后来才慢慢醒过味来,还真有王爷是被刀架着脖子才参与的。 当然,这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好比靶子一样的汝南王。不管是历史上,还是这个平行世界,他都是晋武帝托孤的辅政大臣,别的王爷想掌权,最先要搞死的就是他,他不想死,自然要反击,被迫不得不反击。 这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了。 如果不反击,就是秦王司马柬的下场,脑子不错,却死的不能在死。 汝南王不想死,所以选择了奋起反击。但是吧,汝南王这个人有个致命的缺点——领兵打仗技能点点的太差劲儿,根本不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小辈的对手,被像是切瓜一样就被人给轻松的搞定了。 所以说,身逢乱世,脑袋不够聪明,命运就没办法由你来掌控了,不管你是消极避世,还是积极自保。 这一次还是如此,大概是命运使然,四个辅政大臣,在晋武帝还没下葬之前,汝南王就已经最先被发难了。 卫玠:果然是倒霉催的。 汝南王这次被发难的理由比较新颖——晋武帝的葬礼。 皇帝葬礼,再怎么说要薄葬,也仅仅是横向对比其他皇帝而得出来的“薄”,并不是大众理解里的那种草席一裹就完事。 不少受人指使的愣头青,目前在骂的就是晋武帝的葬礼太寒酸,汝南王这个当叔叔的不安好心。 汝南王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差点连脑溢血都有了。 被骂一骂就能气成这样? 当然能。 文人的嘴,武人的刀,都是杀人利器。尤其是盛行喷子的魏晋时期的文人墨客,在一次次清谈会上锻炼出的掐架本领,再没有谁比会他们更会拐着弯的骂人,戳的人肺管子都能炸了,他却依旧可以摆出一副“我又没骂你,连个脏字都没有,我只是在和你讲道理”的无辜脸。 哦,不对,不是讲道理了,早些年已经从卫家三郎口中引进了新词——谈人生。 被作诗赋词谈人生的汝南王,现在听见“谈人生”就像打人。但是,咳,他武力值又不够,连打都打不过。 “一把年纪了,也是可怜。”在东宫中住的十分舒坦的卫玠,这样就有了闲心去同情别人。 拓跋六修却不以为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汝南王这个人,说历史上的他是被彻底冤死的吧,也不尽然。因为对于权力,对于地位,他是有很大的向往的,人老心不老,好不容易抓住了辅政大臣这个身份,是死也不想放手的。 就拿被骂这个事情来说,哪怕是一般脑子不够数的人,都会想着要不称病放权,暂避风头吧。偏偏汝南王最独特,他不仅不装病,连真被气病了,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继续奋斗在给晋武帝准备葬礼的风口浪尖。 说他这么拼,是出于对已故侄子的爱,估计连三岁小孩都不信。 汝南王自然也不是出于对晋武帝的什么爱不爱的。他不顾卫老爷子最初的暗示,一意孤行的揽下这些活儿,自然是因为他一力承担了这个事情,那么,目前四个辅政大臣里就是他说了算,都要听他指挥。他觉得如果等葬礼过后,他就能继续维持这样的局面。 人嘛,野心总是填不平的,当了辅政大臣,就要争取当辅政大臣的头。 汝南王是个有理想的boy,但理想不能当饭吃。 当汝南王再一次在葬礼上出错,想要由薄葬改为厚葬,而因此被骂的狗血淋头,更加惨烈之后,他的老胳膊老腿终于扛不住了。 他在自己家的书房里,不断的踱步运气,骂骂咧咧:“我就说嘛,卫伯玉(卫老爷子的字),王武子他们怎么就这么好说话,不争名,不夺利,让我说了算。原来早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真真是会算计啊!” 晋武帝的葬礼可不好主持。 你厚葬他,这不对,肯定要被骂,不遵先辈的优良传统;你薄葬他吧,这也不对,你这么寒酸,是要虐待谁? 晋武帝也处理过他爹的葬礼,为什么没这么多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