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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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叔!” 白重摆摆手:“多余的话就没必要说了,我白重过去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还能安然的死在自己的房里!还能四肢齐全!现在我风刮不住雨淋不住,死了还有人给哭,已经满足了。小十四,这些年……委屈你了。” “八叔说的是哪里话,若没有八叔,哪有我今天?” 白重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没想到你还能记得。” “我父母一早死了,是族里把我养大的,后来又跟着八叔打仗,一早就成了都头。若没有八叔照应,我早不知死到哪儿了,能不能留个尸体都难说。”说到后来白钱也有些动情,眼圈都红了。白重叹了口气,他早先照应白钱一来的确是因为宗族的关系,另外也是他要找个得力人手。白家说起来也是一个家族,其实早先在郑州一带已经没多少人,有死的有逃的,留下来的还适合的真找不到几个。而那些嫡系的,家里有些营生也不愿当兵……当然,这还是他没有起来的时候的事情,在他成了指使后白家就有不少人来寻他了,可在那之前,他身边只有小十四。小十四跟着他出来的时候不比一匹马高多少,就那样竟活了下来,竟走到了今天! “你不怪我把你带出来就好了,我这个人,骄傲自大爱听顺耳的,而小十四你在这方面偏偏差点。所以我虽然知道你是个好的,后来也渐渐远了,若我不是这么个脾气,又哪里会落到今天?” “八叔你不要再说了,也是我的错,八叔对我一直是很好的。” 白重拍了拍他的手,转向刘成:“二郎,我记得你在家中是排行老二的,我这么叫……你不介意吧?” 刘成拱了拱手:“白公说的是哪里话?” “现在这里也没有别人了,你给我说个实在话。最近这段日子的事情……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刘成露出一丝苦笑:“白公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能坐下这样的事情?白公要问,我也不敢隐瞒,今天这事我们是早得到了消息所以才做了这么一番布置,至于早先的事情……不怕白公笑话,我早先是动了兵谏的心思的。” 白重看着他,慢慢的点了下头,然后就闭上了眼。一看他这个架势,刘成等人都是一惊,再看他还有呼吸,这才放下了半颗心,不过另外半颗心却还是提着的。 白重这是什么意思?若说不想同他们说话了,却又不让他们走;若说还有话没说话,却又不再出声;若说累了、不舒服了,也不让请郎中?起码也该把徐氏叫来吧! 几人面面相觑,赵方毅道:“白公……可是担心?” 白重睁开眼,此时,他的神情里已经透着疲惫,面色带着一种死灰的白,就是对医术丝毫不了解的人也知道他活不久了。这个不久带着一种立刻马上的感觉,但他的目光却有一种锐利,他看着赵方毅,却依然没有说话。 “指使、二将军,让我同白公单独说几句吧。” 刘成和白钱看了一眼,站起身走到了外面,白钱的眼依然有些发红,刘成知道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以后这三个孩子就靠你了,你好好待他们,过两年若是他们有这个意思,白夫人也不反对就安排他们进演武场。” 白钱点点头,低着头没有说话。刘成也不再开口,看着那已经弱成丝状的小雨,此时天空已不再电闪,也没有雷鸣,风也停了,这么点小雨飘着,空气中多了一份冷冽的感觉,但还说不上寒冷,深吸一口,倒有几分舒爽。 “大哥,我是不是很没用?”白钱突然开口。 “什么?” “我知道他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他想让我多看顾一下八婶他们,其实,他不那么说我也会那么做的。我、我……”说到最后白钱心烦意乱的虚踢了一下。 曾有一段时间,他和白重的关系亲如父子,否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都头。但是当白重成为指使,其他白家人找上来后,这关系就渐渐淡薄了。他一开始非常不服,因为那些白家人会做什么?什么也不会!可是白重就是对他们更为照顾,把他们安排到伙房中,安排到后勤上。对于这些地方他其实是看不上眼的,可心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和这也有关系,白家人曾试图插手他的亲事,他不愿意,就这么拖了下来。待白重成为节度使,他们的关系也就更远了,远到他连想见一次白重都不是太容易,要不早先他们又怎么会那么被动? 对白重他说不上怨恨,因为白重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更多的是一种失落。可是在刚才白重提到了过去,提到了那些患难与共的日子……他记着,他一直是记着的,可是白重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他又恨恨的虚踢了一下,那样子就仿佛要把雨帘踢穿,可最终他也不过只是踢飞几滴雨水,再之后就没有其他的了。他收回脚,头再次低了下来:“……我不想他死……” “你我也会有这一天的。” “大哥?” “其实我觉得这挺好的,要不,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大娘子啊。” 白钱一震,看向刘成,刘成看着外面的雨水没有动,夜色中,他的表情越发的恍惚了。 第86章 雨过(下) 看着刘成的样子,白钱突然觉得嘴巴发干,想说点什么,又有些说不出来。在刘家,张氏就是一个忌讳,除了祭祀的时候,平时是没有人提的,刘成不提,刘灿不提,刘静也不提。她仿佛被人遗忘了,在外人眼里好像的确是这样的,但白钱知道并非如此。她不是被遗忘了,而是给人的印象太深刻,那就像一道被涂了颜料的伤疤,好像是好了,其实却是斑斑痕迹。 在两年前不怎么懂事的刘柱问过一次,换来的就是所有人的沉默,而从那以后连不怎么懂事的他都不再提阿娘了。在这种氛围里,白钱也不敢主动去提。而再此时,白钱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他想了想道:“也不知道赵先生要同八叔说什么。” 刘成轻轻的嗯了一声,他也想不通,若说是保证,由他和白钱来说更合适。不过现在他也不在乎这些了,他赢了。如果不是发生太大的意外,无论白重为不为他写推荐,他都会成为节度使;要说有什么区别,也就是白重写了他会得的更顺理成章一些,白重若不写他头上可能要戴个“权”字一段时间。 所以他这一声嗯,更多的是为了应和白钱,没什么实际意义。白钱说了这一句之后也不再出声,他心中还是难受的,虽然他早就知道白重要死了,可在他意识到白重很快就要死的时候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两人都不说话,外面的雨也越下越小,渐渐的就停了,而在屋内,此时赵方毅正在同白重说话,他没有对白重做什么许诺,也没有做什么劝说,而是在讲自己的经历。他说起自己在南方的生活,说起当年的抱负,又说起怎么一路而来,在这路上他又遇到过什么事——曾经,他也想去投过重镇的节度使;也找过父辈留下的关系,也曾在一些地方停留过,但最终他还是来到了郑州,投奔了刘成。 “白公可知我为何会投奔刘指使吗?” 白重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为何?” “说实在话,刘指使曾找过我两次,但我都推了,当时固然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倒不完全是为这个。我投奔指使的时候他条件并不好,说是郑州的指使,其实下辖的范围也就管城一带。而且他白手起家,早先没有任何积累,虽说是大指使,可那点权势实在不算什么。所以我一开始是不愿的,推了一次又一次还存着等其他人的心思。”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笑道,“若是那时候白公来,说不定我就愿了。” 白重一怔,苦笑着摇摇头:“我不如刘二郎,那后来是刘二郎又找了你第三次?” “没有,是我主动投奔过去的。因为我听说了一件事。”他说着把早先刘灿等人遭遇匪兵的事说了一遍,“指使为那些士兵亲自抬棺,我想无论是虚情还是真意,一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总不会反过来捅我一刀,哪怕有一天他失败了,那么最次也会给我留下一笔财富,更有可能的是为我找一个好下家。” 白重看着他慢慢的笑了:“你很会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白公可见这些年刘指使有对不起过哪一个吗?哪怕是早先的张将军,指使又是如何做的?” 白重面色凝重了起来,终于他慢慢的点了下头:“你帮我把五娘子叫过来吧。” 赵方毅起身拱了拱手然后出去了,徐氏很快就过来了,他们夫妻在屋内小聚了片刻,之后几个孩子也被叫了进去,夜色一点点深沉了。刘成白钱几人始终站在外面,他们现在当然有很多事,但他们谁都没有离开。刘成曾想让赵方毅去休息一下,却被他拒绝了:“虽然大势已定,可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轻忽了。若外面现在无人我自然要出去,可现在赵将军已经在外面了,还有大郎君主持大局,那我就该守在指使身边,这样万一有个什么,也好有个应对。” 刘成也知他说的有理,当下也不再推让,只是道:“那就有老先生了。” “指使客气,这是某份内的。” 几人不再多话,虽然刘成和赵方毅此时有很多话要说,可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刘成让人拿了几把胡床,几人就坐在了那里。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刘灿派了几个人过来,一是说了外面的情形,另外一个却是准备了一些宵夜。这宵夜倒也简单,就是面条,不过是用羊rou汤下的,加了萝卜。面条是刘灿让人特意做厚了,所以就算在汤中泡了一段时间也不粉。这个时节,众人都有些饿,这么一碗热腾腾的面吃了再喝了汤真是暖心又暖胃。 “大郎君说外面已经处理妥当了,虽有些宵小,也没能闹出什么,让指使放心。李家的人曾试图出门,不过被拦了下来,用的是夜禁的理由。” 刘成笑着点点头:“你回去对灿儿说,让她也别累着自己了。万事小心。” “是,外面的兵士,大郎君也准备了吃食,现在应该……”他话音没落,外面就响起一阵阵欢呼,再过一会儿就有人提了两个篮子来给这院子中的士兵发东西,他们自然是不好再吃汤面了,不过这倒不是刘灿吝啬,而是不方便。这准备的就是羊rou炕馍。这东西简单的说就是烙饼加羊rou,不过和普通的烙饼不一样,这个烙饼还要在火上再烤一圈,要烤的焦香酥脆,烤的时候还要加油,正宗的做法就是加羊油,刘灿一时找不到那么多羊油就用了猪油代替,也让一干兵士吃的狼吞虎咽。他们的伙食虽然不错,可依然缺油少rou,在这个时候来上这么一大块带着羊rou的油饼,那真是吃的满嘴流油,就连淋了雨的身子也仿佛暖和了起来。 除了烙饼,就是酒,一人二两浊酒,酒量浅的最多也就是蒙蒙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有感觉,更多的还是暖一下身子。而这酒一下来,兵士们的欢呼声也就更大了。这声音传到屋内,徐氏就有些不满,她垂泪看着白重,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白重道:“你不要多想,这并非他们在庆祝。” “我知道,官人放心吧,我以后再不会糊涂了。”徐氏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懂事得罪了刘家以后日子不好过。 白重摇摇头:“你听他们是在说什么。” 徐氏侧耳去听,外面的声音有些杂乱,她费了一番功夫才隐隐的听到什么谢酒谢饼之类的话。白重道:“值此深夜,又是刚刚做过战,让兵士们得些吃食也是应有的。五娘子,不管刘成是真厚道还是假慈悲,既然他愿做出这个样子,你就顺着他来。他就算为了自己的这点名声也不会无故难为你们母子的。” 徐氏应了,又道:“早先官人不是让我们投奔杨公吗?” “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同杨公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你们母子无忧,倒是这里,总有小十四……”说到这里他的心一颤,他一直知道白钱是个好的,可又觉得他太不懂事。都是白家人,他帮扶一些又有什么不对的,他却偏偏不乐意,竟和他疏远了!他做的指使,他做的节度使,他愿意帮哪个白家人,就帮哪个!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可是现在……他能依靠的,还是只有白钱。 “小十四有些倔,但心是好的,你只要不犯大错,他总会护着你们母子的……”看着不断垂泪的年轻妻子,白重只觉得什么事都需要交代一遍。 夫妻俩在这边不断说话,刘成等人也不急,坐在外面渐渐假寐了起来,待到天色微明的时候房里传来了哭声,几人睁开眼,白钱第一个跳起来冲了进去。白重已经闭上了眼,这一次是真的闭上了,他的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脸色却仿佛还有些忧虑。徐氏正趴在他身上痛哭,几个孩子也哭成了一团。 “八叔……”白钱跪了下来,“八叔!” 他张开嘴,却只能反复的叫着这两个字。在刚才他还抱怨白重念叨过去,而在这一刻他只痛恨自己早先的执拗。八叔好听奉承话又如何?喜欢照顾那些没有作为又各有算盘的白家人又如何?后来同他疏远了又如何?说到底,他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如果不是他把他带出来,长到年龄的他最后还是要出来当兵,而没有人带着他又哪里能一早就做了都头?而若不是做了都头,他说不定早就死了。就算不死,残的机率也很大,而到了那时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他知道的,这些他一直都知道,可他就过不去心中的那个坎儿,就想去别别劲儿。 “八叔你醒醒啊,八叔我错了。八叔……八叔……”他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攫住了他,在过去他总想着白重忘了他,而在此时他却想到了他和白重最初的那些时光。白重把他从村子里带出来,白重给他找了把弓箭,白重带着他前冲杀敌……在这些背景下,那些冷眼白眼瞪眼都不算什么了。白钱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那么在意那些事,更多的是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和白重关系最好的白家人,而事实则不然。 第87章 天晴(上) 一屋哀戚。 徐氏本就哭的不成样子,再听到白钱带着哽咽的声音更是几乎要哭晕过去。几个孩子里,两个男孩懵懵懂懂的知道点什么,最小的女孩子却是什么都不懂,见大人哭她也哭,她不懂事,哭的倒最厉害,此时都有些抽搐了。见到这个样子,刘成拍拍白钱:“节哀顺变,白公这里,还需要你照应呢。” 白钱毕竟是场面上的人,虽然痛苦难受也还不至于失态,当下长吸了口气:“大哥说的是,只是这下面该如何做,还要大哥给下个章程。” “白公离世,是我郑州的哀事,自然要好好cao办一场,朝廷那边也需要马上汇报,到时候圣人必也有旨意下来的。” 徐氏虽然哭的一塌糊涂,但也一直留心这边的动静,此时听刘成这么说,心中安慰,强撑着站起来就对刘成行了一礼:“有劳刘指使了。” 刘成连忙拦住她:“夫人万不可如此,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不说别的,早先我也是从白公手下出来的,没少受白公照应。现在他去了,我为他披麻戴孝都不多,更不要说这些琐事了。” 徐氏擦了擦脸,勉强道:“我家官人早先还说指使是个仁义的,果然不错,以后我们孤儿寡母还要指使多多照应了。这是我家官人早先写的手书。” 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刘成打开就见到了白重的笔记,虽然有些虚弱杂乱,还算清楚。内容也简单,就是推荐他为郑州节度使,下面盖着节度使的印章和他自己的印章。虽然早知道这个位置是自己的了,真看到这封信刘成还是暗暗的出了口气,他把信递给赵方毅,对徐氏拱了拱手:“夫人放心,某必不会辜负白公的厚爱的。夫人以后有事,尽管派人来找我,万一我不在,也可找二弟。二弟,这事就交给你了。” 白钱点点头,对徐氏道:“八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前也是我来的少了,要是我多来几次,今日……恐怕也不是这个样子。” 他没做什么保证,但声音真挚态度诚恳,一脸的哀戚更是没有丝毫作伪,徐氏更是安心。她知道白钱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就算他常来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改变。白钱一个大男人是不好常同她说话的,白重那边更是围了一圈的白家人,那些白家人虽没什么重要职位也没什么本事,却都会为白六娘说话,白钱若常来了,这些人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到时候白钱和白重的关系说不定更差。不过这些话当然是不好说的,当下她也只能勉强一笑,然后把自己的几个孩子给拉了过来:“这大娘子还不懂事,大郎二郎还不向你十四哥行礼?以后你们还有很多地方要麻烦你们十四哥呢!” 这两个孩子早先也是哭的一塌糊涂的,那二郎听了这话就行了礼,那大郎却没有动,徐氏又催了一遍他才瞪眼道:“阿娘,你早先不是说小十四不是好东西,那个小十四就是这个十四哥吗?” 徐氏脸色大变:“大郎,你在胡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快向你十四哥行礼!快啊!” 她一边害怕的看着白钱,一边催促着,但那大郎却始终没有动。他是白重的长子,自小就受到了各种宠爱优待,这几年更是人人捧着护着。有时惹着徐氏了,旁边人也会帮着分说,此时他虽然知道令徐氏不快了,却也不怕。徐氏催了几声他还不动,是又急又怕,当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我让你向你十四哥行礼,你没听见吗?” 那大郎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对待,怔了一下后就哭了起来,这次哭的倒比先前更为痛苦:“你打我!你打我!阿耶刚死你就打我!明明是你说小十四不是好东西的,还说只有六jiejie会对我们好!现在又让我行礼!” 徐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回过神就要再去打,却是白钱先开口了:“八婶,孩子不懂事就算了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大郎,我就是小十四了,至于我是不是好东西,以后你就知道了。” 白大郎一边嚎着一边看他,一方面他觉得白钱害自己挨打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坏? 不说白府的闹腾,郑州昨天晚上的动静在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开封。因为名声不好,也因为种种历史原因,石敬瑭对整个大晋王朝的掌控是相当低的,在偏远重镇,他的话不见得有当地节度使的管用,如果他想对那节度使做些什么,不说升降,就是换个地方也有可能把那节度使逼反了。不过郑州毕竟就临着开封,朝廷在这里还是有一定根基的,所以这天上午他就知道了全部经过。 当时他正在后宫同皇后李氏用餐,他的饭食相当简单,不过四个菜,其中也只有一道rou菜,另外三道,一道是豆腐豆芽,一道是菘菜,另外一道就是丝瓜。这样的饭食也不比外面富裕人家好多少,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还有两道甜点,这两道,却还是照顾李氏的。不管外面人怎么看不起这个儿皇帝,在作风上,他还是相当简朴的。 李氏夹了一块羊排放在石敬瑭的碗中,石敬瑭看了看,自己却夹了一筷子菘菜。李氏见了暗暗的叹了口气:“二郎这段日子用饭都不香,不如让人来看看。” “不用了,我只是没什么胃口,昨夜那场雨也不知要有多少人受灾,偏偏朝中还不宽裕,也拿不出多少钱粮。”说到这里,他放下了筷子,竟是再不吃了。 李氏也停了下来:“我知道二郎是关心国事,但就是这样更应该保重自个儿。这天下,哪还经得起动乱啊!” 石敬瑭看着她,只见她目光殷切,心下不由得一暖。他虽然做了九五之尊,这日子却实在不怎么好过。契丹那边要好好奉承着,下面的节度使要好好招呼着,就这,天下人还骂他。他自认艰苦朴素,一心为民,却得不到什么好话。连早先得用的手下也一个个有了异志。当然,奉承他的也不少,但他知道他们都是别有心思的,像那冯道,唐庄宗时就在朝,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五个皇帝了,却始终不倒,将来他要去了,相信这老狐狸也还会活的好好的。 真正懂他的,理解他的唯有眼前的妻子。她跟着他没少担惊受怕,现在虽贵为皇后,却和他一起节俭,连喜欢吃的点心也不敢多用。他正想说些什么,外面就有人来报有密信送来,当下他也顾不得别的了,立刻就让人把信送了过来。他也不避讳李氏,径自就拆了开来,越看,他的脸色越难看,看到最后,他啪的一下连信一起拍到了桌子上:“这帮武夫,真真无礼!” “……二郎?” 石敬瑭看了他一眼,把信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李氏接了过来,大概的浏览了一遍:“看这上面所说,倒是那个李刺史太过无礼,竟指使人做什么请愿,却是太过孟浪了。” 石敬瑭冷笑了一声:“那个刘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起码也是早得了消息,否则哪有这么巧,这边李蒙刚带人到了白家,那边他就能带人截住了?他们一个两个,倒都是胆子大的很!” “那二郎想要如何?两个都罚吗?” “那李蒙还用我罚?现在有没有性命都难说。至于那刘成……”石敬瑭脸色莫名,白重重病下面没有子嗣继承他是知道的,不过他除了派人去慰问过两次外也没有别的动作。这一来是为了安其他节度使的心,节度使这个位子从唐朝晚期就几乎是家传的,皇上的作用就是承认。所以他明知白重儿子小又没有什么得用的子侄也不好做什么,否则他今天有什么动作,明天就不知要竖起多少反旗;另外一个,他也存了自己的自己的心思——他知道白重手下有人在争这个位子,若只是文斗那就不说了,死几个人用些手段都是应有之意。但若是武斗,弄不好就会闹大,而一旦闹大他就有出手的理由了,到时候不仅能收回一个节度使的位置,更能给那些武夫一个警惕! 但是现在……虽说动了兵,却到底没有大动,李蒙是不说了,刘成那里却是每一步都有理由的。他手下那个姓赵的是要抓什么山贼——哪个不长眼的山贼会往城里跑?而刘成自己呢,却是去维持秩序的!李蒙那里早有准备还好说,他若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又哪里能这么简单就把人凑齐了?他主管的地方可是在管城! 再怎么说石敬瑭也是马上皇帝,虽说有千古骂名在身,这些事情却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但他虽然知道其中有猫腻,可也不能深究。原因很简单,刘成是白重手下的大指使,他说去维持秩序,也不能说他管不到那个地方,最多也就是手伸的有些长了。至于那山贼更不好追究了,他非常相信,若他拿这个事出来说话,刘成那边就真能交一个山贼给他! 他若想办刘成自然是能办的,可又有哪个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