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刚才自己竟然入了障。 他怔在原地,看着沾染鲜血的破碎阵盘,久久不能回神。 然后蓦然抬眼,就见院墙外,夜色中,有人影立在藏书楼的飞檐上,衣袍在夜风中高高飞扬。 只有的模糊黑影,他也认出了这个人。 不由想起,即使学府的一花一叶都瞒不过自己的眼,这人还是要来便来,要去便去。 再看阵盘上,哪里是短剑,不过是随手扔来的半片灰瓦。 却直直钉入‘天演盘’中。毁了一件天下能排进前十的法器。 峨冠博带的儒士站起身子,擦干嘴角的血迹。 轻轻掸了一下衣袍的下摆,方才的狼狈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看着立在飞檐上的人影,微微笑了。 “好久不见,卫惊风。” 今夜的学府一如既往的平静。 后舍里的学子们酣眠好梦,夜书楼微黄的灯火影影绰绰,微冷的露台上有人冥想打坐,小树林里的野猫蜷在落叶堆上低呜。 没有人知道有一位大人物来到学府。 但是他来了,天地知道,明月知道! 于是群星避退,万千月华照进云阳城! 第50章 折花 黄昏时分就陆续有人从山上下来,衣袍下摆染了寒霜,手里拿着碧绿如玉的荷叶。他的同门见了,便会高声欢呼起来,簇拥着他一起回去。 何嫣芸下来的有些晚,落日余晖中,阮小莲一眼就看到了她。 不是因为她身法轻盈,下山姿势曼妙优美,而是……她的荷叶,实在太大了。 别人的最多大如圆盘,如蒲扇,可是何嫣芸,上半个身子都被巨大的荷叶挡住了。 她从山道出来,一路上引得旁边人纷纷侧目,但因为是个小姑娘,做出这种事,只会让人觉得娇俏可爱。 阮小莲急忙迎上去,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够做很多份了。” 何嫣芸自豪道,“那是,我挑了一个最大的。” 阮小莲笑起来,“还可以叫上堆烟一起来吃。” 旁边人听的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千叶莲在子夜时分才会开放,根据前人的经验,过早或过晚摘下都会使药性流失。 殷师兄要折花,洛师兄一定会陪他。这是沧涯山弟子们共有的认识。 于是也不在山下等洛明川下山,都带着美好的期望和祝福回去了。 月朗星稀,重明山笼在云雾与浓重的夜色中,看不真切。 不再有白日山脚下聚着的人海,只剩下一片安静宁和。 夜里的山风冷冽而潮湿,殷璧越看着万千荷叶,层层叠叠,风过时翻卷摇曳,如碧波涌动的大海。想不到这山间真的会有一片湖。 碧绿的叶,幽暗的湖水,银白的月光,与弥漫的云雾,光影交错间,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境。 大风凛冽,俯仰之间天地辽阔,九天之上的明月都触手可及一般。 站在这里,本应该是高处不胜寒。 但因为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于是寒冷的夜晚也有了温度。 殷璧越一时恍惚。 这种温度,在他以往漫长的反派穿越生涯中,从未有过。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变得熟悉起来。 他轻轻开口,声音飘散在山风里,“洛师兄……” 洛明川没有问他怎么了,而是同样注视着他的眼,应道,“殷师弟。” 他目光专注,眼里似有月华流转。 殷璧越忽然心神一颤。 下意识转头去看湖水与莲叶,就见湖中央升起了星星点点的微光,如跳跃的萤火,星辰的碎屑。不断亮起虽与熄灭,刹那枯荣,美丽而短暂。 洛明川笑起来,“花要开了。” 殷璧越一怔,便被轻轻拉起了手腕,向前飞掠。 他们足踏莲叶而去,山风拂面,袖袍翻飞。 湖中央有一支独生的莲花。 花茎纤长,尚未盛放的花苞细小稚嫩。源源不断的光点从花瓣的缝隙间跳跃升起。 月影西顾,正好直对着这株莲花。 从含苞待放到光华耀目,也仅在一刹那。 光芒从花蕊间流泻而出,将四周湖水映的莹白一片。 玉色的莲花,不过巴掌大小,却重重叠叠,千层万瓣,正是仙工天成的精致与美丽。 “师弟,折下后立即服食,药效最好。” 殷璧越点头,伸手折下花梗,一瞬间光华便敛去了大半。 莲花入口,不待咀嚼便化成水流,清凉却不寒冷,顺着经脉汩汩流过。 同一时刻,洛明川足尖轻点,飞身疾退,然而气息抑制不住的节节攀升! 所过之处,云雾散,莲叶开,湖水激荡,波澜翻腾! 心血誓已解。 他的境界竟然略过了小乘初境,直到中境才堪堪停下。 他担心自己破境的威势波及师弟,才在瞬间疾退。此时遥遥注视着殷璧越,神色紧张。 殷璧越觉得莲花清流滋润过他的四肢百骸,识海都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破障境之后,修行者可以看见身体里的那片海。此时,他的神识漂浮在海上,看着无数细小的支流里汇聚了银色的光芒,向大海中流去。他知道那便是千叶莲化作的细流。 百川归海,大海上泛起银辉,波光粼粼,仿佛有月光洒落。 洛明川见殷璧越闭目,周身便像镀了一层浅淡的光华,与天上明月交辉。 千叶莲起效果了,无异于第二次伐髓,从此师弟的根骨资质将会更上一层。 他微微笑起来,比自己方才破境还觉得畅快。 但是下一刻,他的笑意僵在嘴角。 殷璧越睁开了眼,眼神清冷,瞳孔中似有银辉一闪而逝。 白色道袍在山风中浮动,如他光华潋滟的三千白发。 洛明川霎时如坠冰窟,心底的寒意漫溢而出。 千叶莲,没能治好师弟的白发之症。 殷璧越睁眼看见洛明川升至小乘中境,气息圆融,境界平稳。正想恭喜他,却见他神色恍惚,便开口唤道,“师兄?” 洛明川将人拉回岸边,目光落在他胸前垂落的一缕白发上,沉声道,“师弟,我们即日启程去兴善寺,兴善寺没有办法,我们就去皆空寺!总归会有办法的!会好的,你相信我!” 殷璧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急忙开口解释,“师兄,没关系的,我没有丝毫不适。” 洛明川却觉得师弟在宽慰他,根本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他看着殷璧越的眼,认真道,“会有办法的,跟我走好么?” ************** 中陆。云阳城。 掌院先生站在庭院中,满庭的槐树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 他看着飞檐上的人影。 如同举目望月,遥远生疏,也如临街寒暄,熟稔至极。 他说,“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喝杯茶?” 距离很远,他的声音也不大,但是飞檐上的人影一跃而下。 披风鼓荡,如同一只展翅的白色飞鸟,在夜色中划出明亮的弧度,最终轻盈落在院里。 落在他三尺远处。 这个距离恰到好处。 掌院先生知道,卫惊风走出陨星渊,不远万里来到云阳城,自然不是为了喝茶。 他等着对方先开口。 卫惊风看了一眼石案上破碎的阵盘与灰瓦。 他救了掌院先生,也毁了他的法器。 这一眼有很多意思。杀人救人,都在圣人一念之间。 然后他才开口,“老夫说过,这件事情,你不要管。” 他语调沉郁,自称老夫,声音却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滞涩。 这两者本应无比违和,却因为他周身的气度,丝毫不显得突兀,让人生不出违抗的念头。 渊渟岳峙,深不可测。 掌院先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