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忽然,他闪身避过,避过了蓝忘机突如其来的一擒,倒退三步,道:“蓝湛,咱们刚刚久别重逢,你就动手抓人,不太好吧?” 蓝忘机一语不发,出手越发迅捷无伦。魏无羡拨开他的手,道:“我还以为我们应该算半个朋友?至少算个熟人。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儿绝情?” 蓝忘机肃然道:“回答!” 江澄拦在他们两人中间,道:“蓝二公子!” 魏无羡道:“好。我回答——我驯养它们了。” 蓝忘机道:“如何驯养?” 魏无羡眨了眨眼,道:“如何驯养?这个一时半会儿可真难讲清楚。这么说吧,你想想,猛兽如何驯养?跟那是差不多的。先以元神压制,它们要什么,再给什么。” 蓝忘机紧紧追问道:“用别人的,还是用你自己的?” 魏无羡道:“都有。” 蓝忘机越过江澄,直向他取来。魏无羡将笛子横持在前,摆出迎击姿势,道:“过分了吧?蓝湛,我都有问必答了,还这样不讲情面?你究竟想干什么?”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姑苏。” 闻言,魏无羡和江澄都是一怔。 讶然片刻,魏无羡笑道:“跟你回姑苏?去那里干什么?” 旋即,他恍然大悟道:“哦。我忘了,蓝启仁最讨厌这种邪魔外道。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当然也是如此,哈哈。我拒绝。” 江澄警惕地盯着蓝忘机,道:“蓝二公子,蓝氏家风我等都明白。但此前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无羡曾于你有救命之恩,更有共患难之谊,如今你毫不留情面上来便要拿他问罪,未免不近人情。” 魏无羡看了看他,道:“可以啊?这场面话说的不错,有家主风范。” 以一对二,蓝忘机道:“我并非是要拿他问罪。” 江澄道:“那你让他跟你回姑苏干什么?蓝二公子,这个关头正是急需战力的时候,你们姑苏蓝氏不齐心协力杀温狗,却要惦记着那一套古板教条,专门惩治己方人吗?” 蓝忘机道:“修习邪道非长久之计。若不及时遏止,将来后果不堪设想!” 魏无羡道:“好义正言辞!如何不堪设想?请放心,我再怎么样,也肯定不会像温狗那样不堪设想。” 蓝忘机愠道:“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魏无羡道:“损不损,损多少,我最清楚。至于心性?” 他反问道:“我心性究竟如何,你又知道些什么?” 蓝忘机怔了怔,忽然怒道:“……魏无羡!” 魏无羡也怒道:“蓝忘机!你一定要在射日之征的关头跟我过不去吗?想我去受你们姑苏蓝氏的禁闭?你以为我真不会反抗?!” 他脸上陡然之间戾气横生,蓝忘机放在避尘剑柄上的手骨节发白,江澄冷声道:“蓝二公子,别怪我再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要追究,魏无羡又不是你们家的人。如今温乱未除,人人自顾不暇,姑苏蓝氏的手,就别伸得太长了。” 魏无羡缓了颜色,道:“不错。只要杀的是温狗就行了,为何要管我是怎么杀的呢?蓝湛,我知道你看我一向不顺眼,但这个时候,你就别纠结我邪不邪、cao心我正不正了吧。” 蓝忘机道:“我,并非……”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温晁动了动。 魏无羡与江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绕过蓝忘机,绕过被紫电悬吊着的温逐流的尸体,站到温晁那颗血淋淋的光头之前。 温晁缓缓地掀起眼皮,半死不活的,一睁眼,就看到了上方正在俯视他的两张脸。 这两张脸一样的年轻,一样的面熟,都曾经在他面前露出过或绝望或痛苦或恨意刻骨的神情。而此时此刻,他们居高临下的面孔,也是一样冷笑森然,一样的眼现寒光。 他叫也不叫、逃也不逃了,痴痴傻傻地捧着自己没有十指的双手,流起了口水。 魏无羡提起他的斗篷,将他踢成朝着云梦方向下跪的姿势。裸露的骨rou相互摩擦,使得温晁发出啊啊的凄厉痛叫,在空荡荡的驿站里格外刺耳。 江澄道:“他声音怎么尖?” 魏无羡道:“没了一样东西,当然尖。” 江澄道:“你割的?” 魏无羡道:“这么想可有点恶心了,当然不是我割的,是他养的那女人发疯咬的。” 蓝忘机还立在他们身后,正注视着这边。魏无羡忽然又记起了他的存在,转过身,微笑道:“蓝二公子,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不太适合你观看。请回避一下吧。” 江澄也客气而疏离地道:“不错。蓝二公子,温晁、温逐流一支已全灭,我们的任务完成,也该分道扬镳了。此为家仇私怨。请回避吧。” 蓝忘机与魏无羡对视片刻,魏无羡率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回身,背对着他。 蓝忘机转身下楼。 他出了驿站,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离去。 寂静的夜色,被温晁的嚎叫声划破。蓝忘机抬起头,白衣和抹额在冷风中猎猎而飞。 黑夜已过,天上的太阳,就快升起来了。 而地上的太阳,该落下了。 ☆、第63章 优柔第十四 魏无羡忽然低喃了一句:“……蓝湛。” 他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蓝忘机的一只袖子。 蓝忘机一直守在他身边,方才正欲起身便被他捉住,立即俯身,轻声道:“我在。” 魏无羡却并未清醒,眼睛还是紧紧闭着,手却抓着他不放,似乎在做梦,嘀嘀咕咕道:“……你……你别生气……” 蓝忘机微微一怔,柔声道:“我没生气。” 魏无羡道:“……哦。” 听到这一句,他像是放心了一般,手指微微松了。 蓝忘机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见他又一动不动了,再次准备起身。谁知,魏无羡另一只手猛地又抓住了他。抱着他一条手臂不放,喊道:“我跟你走,快把我带回你家去!” 蓝忘机睁大了眼睛。 喊出了这一声后,魏无羡像是把自己喊醒了,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从混混沌沌到一片清明,忽然发现自己双手像抱救命稻草、水中浮木一般抱着蓝忘机。 他立即撤手,就差打个滚滚开了,动作太大,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啊”的一声皱起了脸,这才想起身上还有伤。金星阵阵间,金凌、江澄、江厌离、江枫眠、虞夫人……许多张脸轮着在他眼前打转。蓝忘机按住他,道:“腹部的伤?” 魏无羡道:“伤?没事不算很疼……”他掀开衣服看了看,腹部已经被妥帖地包扎好了,其实行动已无碍,不要太剧烈就好。他道:“这身体还是不行,捅一下就撑不住了 蓝忘机淡声道:“谁的身体被捅一下,都撑不住。” 魏无羡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换了我以前的身体,吊着半截肠子都能自己塞回去再战三百场。” 看他刚醒过来又开始瞎说,蓝忘机摇了摇头,转开了脸,魏无羡以为他要走,忙道:“蓝湛蓝湛!别走。我胡说八道,我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蓝忘机道:“你还怕人不理你吗?” 魏无羡道:“怕的,怕的。” 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受伤醒来之后,有人守在身边的感觉了。 蓝忘机腰间配着两把剑,将随便取下,递给了他:“你的剑。” 魏无羡道:“谢谢。” 握住剑柄,轻轻抽出,雪亮的剑锋之上,映出了他的双眼。魏无羡把随便重新合入鞘中,道:“它当真自动封剑了?” 蓝忘机也握住了随便的剑柄,往外拔,纹丝不动。魏无羡叹了口气,摸了摸剑身,心道:“我就知道金光瑶这厮不敢随口瞎编……竟然真的封剑了。” 他四下打量一番,这是一间干净简洁的屋子,和蓝忘机的静室陈设相似,却没有琴桌。魏无羡问道:“这是哪里?”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微微一怔,道:“……你把我带回云深不知处?你不怕被你哥哥发现?这是谁的屋子?” 一人道:“我的。” 屏风后转进来一人,白衣抹额,身形长挑,正是蓝曦臣。 蓝忘机起身道:“兄长。” 蓝曦臣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魏无羡脸上,长叹一声,道:“……忘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不知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见蓝曦臣进来,魏无羡原本是应该警觉的,可是蓝忘机就挡在他身前,他实在是警觉不起来。 蓝忘机道:“兄长。赤锋尊的头颅,确实在金麟台的密室之中。” 蓝曦臣道:“你亲眼所见?” 蓝忘机道:“他亲眼所见。” 蓝曦臣道:“你相信他?” 蓝忘机道:“信。” 他答得毫不犹豫,魏无羡心口一热。蓝曦臣道:“那么金光瑶呢?” 蓝忘机道:“不可信。” 蓝曦臣笑了,道:“忘机,你又是如何判定,一个人究竟可信不可信?” 他看着魏无羡,道:“你相信魏公子,可我,相信金光瑶。大哥的头在金麟台里,这件事我们都没有亲眼目睹,都是凭着我们自己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相信那个人的说辞。 “你认为自己了解魏无羡,所以信任他;而我也认为自己了解金光瑶,所以我也信任他。你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么难道我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魏无羡怕他们两兄弟因此而起争执,道:“蓝宗主!” 蓝曦臣颔首道:“魏公子,你不必担心。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会偏信任何一方,也不会暴露你们的行踪。不然我就不会把你们藏到我的寒室里了。” 他在席子上端正地坐了下来,道:“那么,请说一说,你在金麟台,究竟看见了什么吧。” 于是,魏无羡从他附在纸片人身上起,讲到那封古怪的密信,讲到蹊跷自杀的秦愫,讲到共情,还有聂明玦被封起来的头颅,详细地把探秘金麟台的整个过程复述了出来。 听完之后,蓝曦臣道:“那封信?” 魏无羡能明白,整件事情里,这封信太古怪了,听起来完全像是信口胡编、用来圆谎的牵强道具,而且这封信还被烧了,真是怎么听怎么假。若是能找回赤锋尊的头颅,那便好办了,可金光瑶现在一定已经把它藏到更隐蔽的地方去了。 他一开始就从聂明玦的视角看金光瑶,看到了这个人的残忍和野心,然而,如果金光瑶在蓝曦臣面前一直是以伪装相示,没理由他不去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却去相信一个臭名昭著腥风血雨之人。何况,表面上看来,聂明玦的走火入魔早有先迹,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狂暴血而亡,似乎十分合理。 见蓝曦臣不置可否,低头思索。魏无羡道:“蓝宗主,赤锋尊的直接死因,确实是走火入魔,但你不觉得这时机也太巧了?如果没有诱因,他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留给金光瑶的最后期限那一日爆发?” 蓝曦臣道:“你认为诱因是什么。” 魏无羡道:“我个人认为,这个诱因,就是他所弹奏的清心玄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