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言小有手里攥着钥匙,手做出要敲门的动作。他当然不会不自觉到用钥匙给自己开门,那样说不准会吓到谁。 言小有的手停在距离房门三五公分的位置,迟疑着半天没有落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言小有吓了一跳,大脑瞬间极速转动起来,他考虑到里面可能出现的每一个人以及他面对他们时分别都该采用怎样的打招呼方式。他学了这么多年数学,排列组合这种简单的问题对他根本构不成难度。 不过他却忘了一点——也是在解答所有问题前最为关键的一点:审题。 “呃,请问您找谁?”从门内探出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光洁脑门,她个头才到言小有的胸口,抬头望着这个站在自家门口举止可疑的男人,面露好奇。 言小有愣了几秒,他先在头脑中回忆了一下自己meimei的模样,感觉即便放大五年再来个“女大十八变”似乎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所以他想可能是客人,于是问:“小meimei,请问这里是李响阿姨家吗?” 他只是象征性地一问。 然而这女孩却摇摇头,一脸茫然,忽然又扭头朝屋里喊了声:“mama,门口有个哥哥找人!叫李响!” 言小有开始觉得不太对,而这时女孩的mama已经出来了。她把门开大,看着他说:“小伙子,你是不是找错地址了?我们不认识你说的人。” “我……”言小有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找错地址,只不过是要找的人已经不住在这里了而已。 他接下来十分抱歉地跟这家人道了歉,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下楼冲到了外面。 被冷风一吹,整个人才好像清醒了些。 没想到mama一家已经搬家了。言小有走到路边长椅上坐下,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是悲伤还是轻松。 他可能在这里坐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最后冻得实在受不了了,这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他妈的手机号。 铃声长长地响了好久,忽然接通,言小有听见他妈的刻意提高的声音还有周围鼎沸的人声:“喂,小有吗?” “妈,是我。”言小有被吵得也不得不提高音量,“你现在在外面?” “对啊,我们今年全家都来东南亚过年来啦,这边暖和而且热闹!哎呀——”他妈像是刚想起来,“你回国了是吗?看看我这个脑子,我总以为你还在美国回不来呢,都没有叫你,那你过年怎么办?你现在在哪?该不会回d市了吧?” 言小有抬起头,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 “没有,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我今年不回家过年了,有其它安排。” 李响应该是松了一口气,“那就正好了,我还怕你白跑一趟!你不回家就在外面好好玩,要注意安全,吃些好吃的,等我们回去了再和你联系!” “好,那你们玩吧,我提前给你们拜个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那我先挂了啊!”李响的声音湮没在一阵音乐声中,而音乐声又被之后嘟的一声给拦腰截断,耳畔又安静下来。 言小有把手机收进兜里,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出门直接打车去了一家酒店。 *** 在除夕这一天,言小有从下午五点一直睡到了晚上十一点半,他是被已经零星开始响起的鞭炮声给闹醒的。 言小有揉揉眼睛又揉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手机看到里面已经攒了一堆的拜年短信、微信红包还有支付宝红包等等的喜庆祝福,他就先挑紧要的回了,然后在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给最敬爱的老师打了一个简短的拜年电话,最后在距离这一年结束还差五分钟的时候,接到了江心的来电。 “师兄,新年快乐!”江心等电话刚一通就大声说道,然后他又笑着解释:“现在已经有人在放炮了,我怕十二点整给你打太吵,就提前了一点。” “新年快乐,”言小有听到他的声音还挺高兴的,“别说现在了,刚才我这边就放起来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吵……” 言小有骤然止住了话音,江心奇怪:“被吵什么?” “没什么,就是吵得人连电视声都听不清。”言小有边笑边说。 江心表示十分理解,又问他:“你家里现在是不是也在准备煮饺子了?包钱了吗?” “嗯,”言小有下床去打开房间里的落地灯,给自己倒了杯水坐进椅子里,看着电视说:“该下锅了。” 江心呵呵地笑:“那你多吃一点,不过也别吃撑,都这么晚了,吃太多等下睡觉睡不好。” “你cao不cao心啊,陈嘉树还说我是老妈子,我看你才是老妈子,行了你快别跟我说了,赶紧回去准备吃饺子吧!我也得去摆盘子了!”言小有催促的声音像模像样。 江心似乎无奈地笑着,“好那我去了,你先挂电话吧。” 言小有不禁轻嗤一声,“真磨叽,谁先挂不都一样,拜拜。” 说完他就给江心做了个表率,毫不磨叽地把电话给挂了。 零点的炮声也就在这一刻猛地炸响。 言小有听见窗外噼里啪啦又轰隆轰隆的声音响成一片海洋,声浪犹如巨浪一般层层叠叠地向四面八方拍打过来,整个楼甚至是整个城市都在不停震动着,仿佛这些没有生命的石头钢筋也都在跟人们一起庆祝农历新年的到来。 言小有觉得,自己要被这巨浪淹没了。 第7章 大年初一这天,下午两点,言小有提着大包小包的保健品还有名贵烟酒去了自己初中班主任戴老师的家。 戴老师一开门看见他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然而再一低头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又皱起了眉头。 “小有,你这是干什么。”戴老师眼底还藏不住刚见到他时的喜悦,脸却故意板了起来:“谁让你买东西来了,人来就好,一会儿东西都提回去。” 言小有无辜地笑着,换上师娘给他准备好的拖鞋就把东西往厨房里面提,还一边说道:“您可千万别让我提回去,我没处提,只能放这儿。” 戴老师紧跟在他后面着急地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谁说没处提了,你提回家给你mama他们啊!” “我家没人,我妈他们一家子今年去东南亚过年去了,搬了家我也没新家钥匙,您说我还能往哪儿搁?”言小有边笑边把袋子里的东西往柜子里摆。 而戴老师听见他的话却是愣了愣,默默跟师娘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听师娘和蔼地问道:“小有,那你回不了家,昨天晚上是在哪里过得年?” “哦,我去朋友家了。”言小有放好东西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师娘立刻问道:“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啊……?”言小有一愣。 师娘已经反应过来了,捂着嘴笑了一会儿说:“我是问,你去的这个朋友家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言小有见老师和师娘都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知道他们想歪了,就故意摊开手道:“这我哪儿知道。” “你这孩子!”戴老师拍了他一把,“是男是女你都不知道就住人家家里?你以为我们老糊涂了?” “小有不肯承认,看来一定是女孩儿了。”师娘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 言小有自然不能告诉他们实情,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宾馆住了一夜还不定怎么心疼,于是干脆不反驳也不解释,就顺着说:“好了您二位先别猜了,我都进来好一会儿了,连口水都没喝。” “好好,你快过来坐!”戴老师拉住他往沙发走,又跟师娘说:“你去把家里的饮料都拿出来,小有想喝什么?雪碧、可乐、美年达、酸奶,还有昨天你戴清哥拿回来的露露,绿茶、冰红茶也有,想喝什么喝什么!” 言小有简直听了个哭笑不得,但心里又极为感动,嘴上道:“我干脆每样都来一点好了,咱来个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戴老师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笑着骂道:“多大了还没个正形,你这样怎么去教学生。” 言小有回g大当副教授的事在他之前跟戴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汇报过了,如今听老师这么说他就哈哈地笑,“您放心吧,我教出来的学生肯定比您教出来的学生厉害。” “谁说的,我教出来的学生是最厉害的!”戴老师脸上都是护短的表情,带着满满的骄傲和自豪,不过在那双眼睛里言小有只看见了自己。 他心头有些酸胀,故意低头伸长了手臂去够桌子上的大白兔奶糖,塞了一颗进嘴里才嘟嘟囔囔地说:“您不能对自己的学生盲目自信,要给予适当的鞭策和压力。” “我不希望你压力太大。”戴老师微微叹了声,伸手在言小有的后脑勺上慈爱地摸了两下,十分欣慰地说:“小有,你已经很优秀了,不管你今后在哪里、干什么,都是我和你师娘的骄傲,在我们眼里你永远是最好的。所以,我们不需要再鞭策你什么,只要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以后开心幸福地生活,我们就放心了。” 言小有差点被这番话给说哭了。他捡起老师家茶几下面那层放着的魔方,埋头不停摆弄着,等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才道:“您放心,我现在都挺好的,每天都开心。” 不过他的这点伪装在戴老师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正好这时师娘已经又端了刚洗好的水果出来,戴老师拿起一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有,其实我不是那种老观念的人,我并不认为人到了一定岁数就必须要结婚成家。但是,每回想到你一直一个人在外面拼搏,我跟你师娘都特别放心不下。” 师娘把话接了过去,她轻轻拉住言小有的一只手腕说:“是啊,你看你,从初中就开始住校,身边几乎没有家人可以照顾你。虽说初、高中的时候还好,能经常来我们家,但上了大学离得远了我们就是力所不能及了。这一个学上下来,我见你是一年瘦一圈,虽说学业重要,可是身子骨才真正是自己的,你是太不会对自己好了。” “师娘您这可说错了,我对自己特别好!”言小有用另一只手拍拍胸脯,“我跟您讲,我从来都不亏待自己,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可这人就是个长不胖的体质我也没办法,苗条一点也挺好不是吗?再说了,我也没您讲得那么夸张,要是真一年瘦一圈,我现在早就缩成个一米五的宝宝了。” “别打岔!你见过一米五的宝宝?”戴老师又气又笑地想拍他,却被师娘一瞪眼给拦住了,“你还敢拍他,就他这身板儿经得住吗?” 言小有:“……师娘,我现在在您眼里是不是风一吹就能断的那种类型?” 师娘嗔怪地看他:“别说风吹了,我觉得我吹口气你就化了。” “……”言小有捧住心口做出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娇滴滴地向空中甩了下并不存在的手帕,惆怅道:“唉……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侬要去找侬的宝哥哥了……” 戴老师和师娘都被他逗得乐不可支,戴老师手里的苹果皮前功尽弃地断在距离终点还有半圈的位置上,师娘手里端的水都撒了出来,还好不是饮料。 言小有又怕他俩笑太厉害了会岔气,赶紧顺顺这个的气又抚抚那个的背,等着他们好容易停下来了,戴老师削完剩下半圈皮把苹果往言小有手里一塞,站起来点着他的脑门说:“你就闹吧,回头赶紧找个能管住你的人,把你照看好了,性子也养养。” 师娘附和:“你老师说得没错,现在身边到底有没有看上眼的女孩子啊?有的话就尽早下手,别耗着,一旦找了就快带回来给我和你老师看看!” “师娘,我清哥这次还一个人回来的?没带个嫂子?”言小有眨眨眼问。 师娘也伸手想点他,可最终没舍得,就在他脸上捏了捏说:“你们俩谁都行,快给我领个媳妇儿回来吧。” 言小有止不住嘿嘿地笑,师娘拿他没办法,看自己老伴儿已经从书房里拿了象棋棋盘出来,知道他又要拉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切磋了,便把地方给他俩收拾开,嘱咐言小有一句“晚上留下来吃饭”就先去厨房准备了。 言小有跟戴老师足足“杀”了快四个小时,直到晚上六点多戴清回来他俩才停下,言小有站起来跟戴清打招呼的时候看他的脸上都是楚河汉界。 戴清比言小有大四岁,名牌大学毕业,如今也是在外打拼,听说各方面发展都不错,就是没有女朋友。 他下午的时候出去给人拜年,晚上回来看见言小有特别高兴,俩人这么久不见感情却未变生疏,吃饭的时候不停碰杯,最后戴老师和师娘都拦着不让他们再喝了,说再喝就喝成傻子了,他俩才肯罢休。 吃完饭言小有又在老师家聊了好一会儿天,直到快十一点了言小有看老师和师娘都有些累了,这才起身告辞。 戴老师派戴清送他回“朋友家”,言小有前脚答应,后脚等出了大门他就把戴清给忽悠回去了。他说自己要去别的地方见“朋友”,戴清一起去的话不方便,戴清真信了,还叮嘱他要注意“安全”。 言小有面带意味深长的笑意在戴清意味深长的注视下打车走了,不过目的地却是机场。 就在昨天晚上,在万家灯火和喧天炮响之中,他买了今天最晚的一趟回a市的机票。 而晚上八点多那会儿他收到了航班晚点的短信通知,这才在戴老师家多待了一阵。 言小有赶到机场后过了安检,离登机还有段时间,他想起来自己半天没看手机了,拿出来一扫才发现竟然错过了江心的三个来电。 他把电话给江心回过去,江心立刻就接了起来:“喂,师兄,出去玩了吗?” “嗯……抱歉,刚看到……”言小有的声音在酒精作用下带了很重的鼻音,听起来不是很清楚,像刚睡醒一样。 江心在那边皱起了眉头,“喝酒了?” “对啊……”言小有吸了口气,“大过年的,喝点酒不正常吗……” “我没这个意思。”江心眉头松开了些,可还是有些担心,又问:“你那边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空旷,还没回家?” “没有……我在机场呢……” “机场?!”江心以为自己听岔了,确认道:“你刚刚说你在哪儿?” 言小有翻了个迷离的白眼,在空着的长条椅上躺了下来,边哼边道:“我——说——机——场——” 江心这次听清了,心也提了起来,他抓起旁边的衣服就想出门,可当他打开房门看到坐在客厅的mama和meimei时脚步又停了下来,退回房间关上门问:“你现在怎么会在机场呢?是一个人吗?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