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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节

    ☆、第228章 阴阳隔难绝姐弟情,亲外甥三噎亲大舅

    四十多岁的朱希林也留起了胡须,不过和徐枫粗矿随意疯长的络腮大胡子不同,朱希林的胡子一直由妻子徐碧若亲自动刀子剪子修剪打理,保持在三寸的长度,乌黑油亮。朱希林这几年虽然大半时间都赋闲在家,但是武功一直没松懈,中年大叔的身材挺拔健壮,依然行如风,坐如钟,腰间没有赘rou,显得很精神。

    徐碧若鬓边稍有霜白之色,原来是一头青丝,因去年小女儿病了一场,很是凶险,她衣不解带日夜照料着,劳累加上焦急,白霜就乘虚而入,现在皮肤依旧润泽红润,就是白霜死皮赖脸的霸占着鬓角不肯走,显示出些许老态来。不过半老徐娘的徐碧若依旧美丽,岁月的痕迹对乐观的人也有优待,眼角的皱纹没有愁苦,反而感觉总是笑咪咪的。

    朱希林在金陵地区一直被魏国公等人压制着,如今太后当权,他很快收到了一纸调令,加入了五军营,徐碧若许久没有出远门了,异想天开要坐大海船直接从松江府出发,到达天津,朱希林习惯性的听妻子的,在船上徐碧若起初几天还觉得新鲜,后来看腻歪了,加上海船伙食简单,旅途就更无聊了。一到了天津,她就带着家人满大街寻找饭馆来补偿胃口,和弟弟徐枫在金陵酒家巧遇了。

    “爹爹,我要是今年能够选了武举人,可不可以去水师效力?”十七岁的长子滔儿问道,朱希林是鲁王的后裔,鲁王这一系按照“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振举希兼达,康庄遇本宁”来进行排行,所以他大名叫做朱兼滔。

    朱希林反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要投水军了?”

    朱兼滔说道:“我喜欢当水军,舅舅以前也是槽军的人。”尤其是这次大海船之行,家人觉得无聊,他却饶有兴致,遥远看见军港里停泊的大战舰,他心里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上战舰摸一摸黑洞洞的炮口。

    他话里的舅舅指的是徐枫,徐枫是家族骄傲,犹如一颗灿烂的流星,璀璨无边却又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天妒英才,至今徐家族人都经常说,“小时淘气长大未必没有出息,当年小霸王徐枫何等顽劣?不也照样光宗耀祖么。”

    徐碧若怔怔的看着长子,外甥像舅,十七岁的朱兼滔轮廓神似弟弟徐枫,十二年了,弟弟毫无音讯,都说他死了,可是她总觉得弟弟还活着,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心想弟弟一定是失忆了,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所以一直没回去找她。也罢,忘了也好,那糟心的婚姻、破裂的母子关系、求之不得的爱情,忘记了就不会那么痛苦……

    见妻子神色不对头,朱希林赶紧转变了话题说道:“选了武举有什么用?必须要考上武进士才有资格入伍,否则学艺不精,去了也白费。”

    朱兼滔不服,说道:“舅舅不也是没考武举人,直接去投了槽军,建功立业的嘛。爹爹,我不想学那些枯燥的兵书,尽是些花架子,那些真本事上了战场才能练出来。”

    朱希林不屑的笑道:“你晓得舅舅没考过武举人,但是你舅舅十五岁能打得过我,你现在十七岁,能在我手里过几招?”其实朱希林在说谎,徐枫十五岁时已经很成熟了,才不会和姐夫开打。

    朱兼滔见爹爹坚决不同意,便改为求母亲,“娘,您帮忙我说几句,你不是经常说我和舅舅很像吗?他喜欢水军,我也喜欢,我不愿意像爹爹那样按部就班的考武举入伍,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啊。娘,您就让我去水军吧,我给您挣诰命夫人。”

    朱希林板着脸敲了敲儿子的额头,“你娘的诰命由我挣!你三脚猫的功夫,和你舅舅当年没法比,上了战场也是抱头鼠窜的份。”

    朱兼滔捂着额头嗷嗷叫道:“娘!爹爹打我!”

    被父子两人强行打岔,徐碧若从往事中醒过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对丈夫说道:“好歹都是个大人了,别当着弟弟meimei的面揍他,总要给他留些面子。”

    朱希林心中给自己鸣冤:我那里打他了,连油皮都们碰上!朱兼滔暗自得意,乘机蹭过去撒娇说道:“娘,你就同意我去水军吧。”

    谁知徐碧若突然暴起,一巴掌打在朱兼滔的后脑勺上,啪啪作响,朱兼滔顿时被打懵了,徐碧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教训儿子说道:“都已经说过你是个大人了,这么还像是没断奶似的往老娘身上凑?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去投军?你不是投军,你是去投阎罗王的怀抱啊!老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难道是给阎罗王养儿子去了?你爹爹说的很对,连武进士都考不上,根本没有资格投军,没得辱了祖先的威名!”

    朱兼滔捂着后脑勺不敢反驳暴怒的母亲,朱希林心疼儿子,充当和事老说道:“好了好了,滔儿知错了,你莫要生气,他已经选了武生,又是我一手教导的,今年春闱一定能考上武举人的。”

    见梦想即将破灭,朱兼滔尤为不服,做了垂死挣扎,说道:“爹,娘,当年舅舅——”

    “别再提你舅舅了!他死了!死了!”徐碧若泪流满面的说道:“建功立业又有何用?他死了,坟头草都有你那么高了!用命换来的世袭千户不也是便宜了别人?所谓的嗣子逢年过节去衣冠冢里装模作样的拜祭一番,我呸!我晓得你舅舅的脾气,他才不在乎这个便宜儿子呢,他努力了一生,都没翻过徐家宗族这个五指山,连死亡都被家族利用,你舅舅就是个悲剧!我不容许你走你舅舅的老路!”

    朱希林给长子使了个眼色,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低声安慰着。母亲如此失态,闯祸的朱兼滔在父亲的暗示下,忙带着弟弟meimei先出去了。

    朱希林晓得妻子的伤心,因为这是十来年,妻子第一次亲口说出徐枫已经死了的话,之前一直都说他失踪了,从未放弃过寻找,如今被长子这么一激,恐怕是真的死心了,哀莫大于心死,妻子向来是个乐观坚强的人,从来不在儿女面前哭泣。她今日如此反常,一定是内心的压抑愤怒到了极点,恰好被儿子引发,情绪崩溃了。

    徐碧若在丈夫怀里哭道:“我知道枫儿心里苦,他的苦还无处述说,甚至提了都不能提,有什么办法呢?娘糊涂,非要拆散这对天造地设的青梅竹马,做主给他娶陆氏,还是打着给太夫人冲喜的名义,他不得不认,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否则就是大不孝啊!是我这个当jiejie的没用,半点都护不住他的姻缘。”

    朱希林轻轻拍着妻子的脊背,说道:“你一个出嫁女,如何管得了娘家的事,莫要自责了。”

    徐碧若哭道:“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今竹被赐婚给了太子,她不得不嫁,倘若他还活着,救之不得,不知道这心又会被撕扯成好几瓣呢。天道不公啊,那么般配美好的一对,怎么就活活拆散了,在婚事上都身不由己呢?这次进京,我即将见到变成太后的沈今竹,这心里是惴惴的,我没有颜面再见她,我护不住弟弟,也护不住她,现在反过来我们一家还要受她的恩惠,想想这些,我就无地自容。”

    内心的愧疚和自责最折磨人了,朱希林低声叹道:“不要这么说,在家族和皇权之下,你我都是蝼蚁,如蚍蜉撼树,自不量力,连我一个须眉男儿都无可奈何,何况你这个女人呢?无论如何,一切都过去了,此次进京,我们一家子以后为太后效力尽忠便是——她虽当了太后,处境也十分艰难,你也晓得,龙椅上的小皇帝不是她肚里出来的,还有宫里头小孩子存活不易,各种力量互相牵制,小皇帝将来如何都未可知,很多事情太后不能一人做主——那些藩王都盯着龙椅不死心呢,不说别人,我的祖家鲁王那边就好几次来人来信试探了,你想想,连我这种小角色都有人盯着,就别提那些朝中大人了……”

    朱希林属于鲁王这一脉,当今的承袭亲王爵位的是鲁王朱寿鸿,朱希林和鲁敬王虽然是同一个祖宗,但是到了这一代,血缘已经离的很远了,朱希林是考武科举自食其力,父母兄弟都没有了,没有丝毫牵挂,因此他从未带着妻儿回济南鲁王府祭祖,和鲁王也从来没有来往,从去年太后垂帘听政开始,济南那边就有幕僚频频以鲁王的名义来信,家族来信,朱希林不能置之不理,他谨慎斟酌言辞回了信,这些信件都保留着,等进京之后交由太后处理。

    朱希林的话成功转移了妻子的注意力,她问道:“果真如此?鲁王意欲何为?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朱希林说道:“那时候咱们的宝贝闺女病的厉害,你日夜衣不解带的守候在身边,我不好用这些事情给你添烦恼,所以没和你说,不过是幕僚代笔的一些信件,不会说什么私密的事情,无外乎提到要我们有空回济南祭祖,将几个孩子续在家谱里,反正信件太后八成都会交给东厂查验,监视鲁王。”

    “本家从来对我们不管不问的,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他们定有所图。”徐碧若止了泪,说道:“今竹真是一辈子cao心的命哦。”

    金陵酒家的后院,朱兼滔带着弟弟meimei在凉棚里喝茶吃零食小点心,后院搭着一个戏台,台上唱着金陵最时兴的水磨腔昆曲《思凡》。

    一个络腮大胡子男子走过去说道:“小兄弟,凉棚里的座位都满了,可否和你们拼一拼桌?”

    ☆、第229章 阴阳隔难绝姐弟情,凉棚下舅舅试外甥(二)

    朱兼滔有些奇怪,他明明记得带着弟弟meimei来这里时凉棚里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而已,怎么这个人还要和自己拼桌呢,他环顾四周,发现八张桌子不知何时全部都满了,还真只有自己这桌空了一个位置。

    而这个大胡子男子虽然看起来很凶悍,但是言行彬彬有礼,气质也是朱兼滔欣赏的那种带着无形威压的大将之风,也不知为什么,朱兼滔觉得此人有种莫名的亲切,便点头说道:“请坐吧。”

    大胡子男人说道:“多谢了。”落座在朱兼滔旁边,拿出一张古旧的羊皮地图看着。朱兼滔眼角的余光的打量着此人:身材高大健壮,腰身结实有力,和爹爹差不多的样子,应该是常年习武之人,好像更加年轻一点,腰间有匕首和燧发枪,从喝茶的姿势来看,此人应该受过很好的教养,不是那种普通粗鲁的武人。起码是百户以上官职的军官!

    再一瞥地图,哇!是航海图!天津有三个卫所,这位莫非是大明水军军官?朱兼滔心中向往水军,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官爷,您是大明水师的人么?”

    凉棚里突然坐满的男女老少其实全部都是乔装打扮的东厂护卫,坐在隔壁座的干脆就是太后沈今竹。徐枫装腔作势掏出海航图只是诱饵而已,见外甥上钩主动搭话了,他便说道:“我不是什么官爷,是保护海商们的雇佣兵,类似陆地上的保镖吧。”

    朱兼滔正是好奇心最重的年纪,知道对方不是军官,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热情的追问道:“大叔有自己的舰船吗?你们打过海盗和倭寇,有没有和红毛番交手过?”

    这熊孩子,叫什么大叔啊,我是你大舅!看着这张酷似自己年少时的脸,徐枫不禁会心一笑,说道:“都打过,我的破船运气还不错,输少赢多。”

    哇!朱兼滔顿时如看英雄般注视着徐枫,“大叔好厉害!连红毛番都打赢了!船在海上如何打仗的?茫茫大洋,你们是怎么相遇……”

    朱兼滔问了许多问题,徐枫一一耐心解答,还把自己的海航图给外甥看。朱兼滔爱不释手的将航海图还给徐枫,目光停留在徐枫左眼黑色眼罩上,“大叔的眼睛是在和谁干仗时受伤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舅舅天生就是欠外甥的。徐枫一愣,而后说道:“和红毛番打仗时擦伤的。”

    见大叔顿了顿,朱兼滔这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连忙说道:“我听爹爹说过,红毛番船坚炮厉,连大明水师都打不过他们,大叔瞎了一只眼不算什么,我——我舅舅还为此丧命了呢。”

    这一刀补的极为精准,砍在心口上了,徐枫气的只想吐血。隔壁桌的沈今竹忍俊不禁,噗呲笑出声来,朱兼滔觉得奇怪,便转身往笑声方向看去,“恰好”此时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提着茶壶过来续水,拦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听见隔壁桌有人说道:“这个闺门旦唱的小尼姑色空简直传神,小二帮我打赏三两银子。”

    见隔壁桌的客人是听戏入了迷发笑,朱兼滔便没往心里去,为了表示歉意和答疑解惑的感激,他大手一挥,说道:“今日和大叔和言谈甚欢,您的茶钱和点心交给我付吧。”

    外甥请客,徐枫当然没有推辞,他豪爽的将自己的燧发枪和一袋子火药子弹给了朱兼滔,说道:“今日和小兄弟十分投缘,我这柄枪就送给你了,留着防身吧,好好保护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

    “这个——”朱兼滔内心很矛盾,他瞧出这燧发枪是难得的好货,但是好像太贵重了,他和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他觉得不太好意思接受这么贵重的物件。若爹娘知道,少不得被教训一番,连东西都要抄没没了。再说娘刚才因想念死去的舅舅,心情不好,在包厢里头痛哭呢,这会子若晓得自己不懂事接受了陌生人的厚礼,可想而知一顿暴揍是少不了了。况且母亲最近时常叮嘱自己,爹爹如今高升到了京城,周围肯定有心怀叵测的人拉关系、送礼物,或者引诱他这个大儿子喝酒赌钱,设局害他和家里人,严重的会毁了爹爹的前程,一定要小心谨慎。

    娘说的话很有道理,这个大胡子感觉再亲厚,但毕竟不晓得底细,朱兼滔忍痛说道:“多谢大叔的厚礼,可是无功不受禄,我爹娘若知道今日之事,肯定会骂我不懂事的,这燧发枪我不能要。”

    是个懂事的孩子呢!徐枫心里有荣焉,这个时刻,他真的很想亮出自己真实身份,抱一抱这个外甥,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再告诉jiejie我还活着,你不要伤心了——可是我如今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海盗,时局复杂,弄不好会害了jiejie一家子人,还是再等等吧。

    徐枫只得收回了燧发枪,将怀中一个铜钱大小的铜牌拿出来递给朱兼滔,说道:“我在海上有些小名气,黑道白道都给些面子,以后小兄弟若在海上遇到海盗等麻烦事,就亮出这个铜牌,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朱兼滔这种年纪的热血少年,心中几乎都有一个偶然遇到高人,被点化成了各路高手的梦想。反正不是值钱惹眼的东西,一个普通铜牌而已,拿在手里不嫌手沉,即使爹娘知道,也不会说什么。朱兼滔便如获珍宝似的接过了铜牌,叠声道谢。

    互相交换了礼物,两人的关系更加融洽了,都没心思听戏,朱兼滔又问道:“大叔,不瞒您讲,我以后打算投大明水军,建功立业。我外公,还有我两个舅舅都是和红毛番打仗英勇殉职的,娘亲提起这个就很痛苦,恨透了红毛番还有那些西洋东洋的强盗们。我虽已经选了武生,今年也即将考武举人,可是这些考试的项目基本都是陆战和刀剑兵马之术,很少有海战的内容,我若是想要将来在水师有所作为,现在应该多学些什么?”

    徐枫想了想,说道:“我以前也当过军人,其实无论陆战和海战,军人首先要学的是如何保护自己,还有手下人的安全。惜命不是懦弱怕死,你要充分理解生命的珍贵、人死不能复生,才能在每一次作战中考虑周到,并且全力以赴。你若当一个小兵,学会攻击即可,若是想要当大官或者将军,成就大业,就必须学会防守,比如当水军,起码水性要好吧,你要熟悉各种水域,江河湖海的水都是不同的,要熟悉天气变化,特别是在海上,一场风向的改变就能决定胜负……”

    甥舅二人言谈甚欢,徐枫恨不得将一生所学和经验传授给外甥,隔壁桌的沈今竹听见了,心里有些心疼徐枫,这时戏台上换了一场新戏,唱着《牡丹亭.惊梦》一折,戏台上杜丽娘和柳梦梅在梦中相见于花园,一见钟情,牡丹亭畔,芍药阑边,共成*之欢。两情和合,真个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

    沈今竹想起了和徐枫重逢时的紫藤花架,那时也正是戏里面唱着这样露天席地,草借花眠。柳梦梅唱的极为露骨,风月无边:“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rou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听着这个唱段,沈今竹心中有个小人面红耳赤,捂脸捶地。真是行来□□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惊梦唱到尾声时,刚才唱《思凡》的闺门旦脸上带着妆、穿着戏服慢步而来,遥遥对着沈今竹那一桌行了一礼,说道:“方才听说这一桌的客官打赏了在下三两银子,奴家感激不尽,特来拜谢。”

    银子是沈今竹给的,并不是觉得这个闺门旦唱的有多好,而是为了掩饰笑声,沈今竹朝着身边乔装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忙顶替说道:“不用谢了,是你唱的好,应该得的。”

    闺门旦说道:“多谢这位公子了,公子想要听什么?奴家可以单独为您清唱一段,以表谢意。”言

    罢,闺门旦轻移莲步,慢慢靠近了。

    那些暗卫们如何会容许闺门旦接近沈今竹呢?有两个护卫佯装过路,拦在了闺门旦面前,沈今竹身边的护卫也说道:“我不喜欢听清唱的,太寡淡了,你走吧。”

    那个闺门旦脚步一滞,随后再次盈盈一拜,淡淡的说道:“多谢公子的赏银,奴家告退。”闺门旦转身往回走,两个护卫依旧不敢放松,假装问戏班的价格,紧紧跟在闺门旦身后,沈今竹只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将面前的杯子倒扣在桌上,放了一个信号,众人忙拥着她离开这里,徐枫会意,找了借口拉着三个外甥往外走,“我那里有一个竹片搭建的舰船模型,给你们瞧瞧——”

    众人刚刚起身,闺门旦突然转身,往沈今竹的方向投掷了一个黑黝黝的、如五角海星一样的东西!

    轰隆!炸弹爆炸开来,凉棚轰然倒塌!朱希林和徐碧若赶来时,朱兼滔牵着安然无恙的弟弟meimei,惊魂未定的说道:“是大叔——是一个大叔救了我们!”

    ☆、第230章 寻亲不见画像泄密,谜案重往事相要挟

    孙秀治理天津效仿了当年在海澄的时候,是刚柔并用,一心为民谋福祉,同时也使出铁腕手段维护治安,繁华之地财帛动人心啊!倘若没有一种相对安宁的秩序,再繁荣的地方也会慢慢衰败,所以今日听说天津街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引爆了炸弹这等大事,孙秀担心是外国的斥候细作捣鬼,便亲自带着衙役来到了金陵酒家。

    孙秀刚下了马,就有管家模样的人来递名帖,说是金陵故人,孙秀打开一瞧,忙叫刑名师爷将帖子主人请进去说话。朱希林带着长子朱兼滔给孙秀行了礼,朱兼滔亲热的叫了声“世叔”。孙秀在金陵蹲诏狱时,朱希林这些人都有所帮助。他乡遇故知,孙秀笑道:“眨眼滔儿都长大了,这模样气质神肖其舅舅,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孙秀看过邸报,知道朱希林来京城五军营赴任,就是没想到朱家人会到天津,并且刚才就在事发现场,朱兼滔将经过仔细讲述了一遍,说道:“我弟弟meimei年纪小,受了些惊吓,此时母亲在客栈里安慰他们,就不能来此了。”

    朱希林也说道:“家人旅途劳累,本来打算今晚就在客栈歇息,明日就启程,现在遇到爆炸案,我们就多在天津停留几日,倘若孙大人有什么疑问,尽可以去客栈寻我们。”

    孙秀忙说道:“故人远道来此,又遭遇惊吓,还是住在我府里去吧,比客栈方便安全些,拙荆经常提起令夫人。”崔氏和徐碧若都是直爽的脾气,在金陵时有些来往。

    刑名师爷和捕头详细将朱兼滔的话记下,这些人,包括曾经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朱希林都常年和各种罪案打交道,都觉得朱兼滔讲述的内容有许多疑点:比如凉棚听戏的人怎么会在神不知、鬼不觉时满员了、神秘的大胡子到底是敌是友、爆炸到来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谜案重重,若是搞不清楚大概,朱希林也无心赴任,一想到儿女当时凶险的情况,他就捏了一把冷汗,凉棚里面那些人太神秘了,到底凶手是要针对谁?孙秀邀请他们一家同住,朱希林没有拒绝,无论如何,保护家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所有的疑问在看见穿着男装的沈今竹时有了答案,孙秀和朱希林齐齐跪下,“参见太后!”

    投掷炸弹的闺门旦是假扮的,真正唱《思凡》的那个伶人在厕所里被人绑了堵了嘴,几轮酷刑之后,刺客招认说是赵太妃指使,因肖庶人被废了位份进冷宫,杀了太后,她这个亲祖母就能代替沈今竹垂帘听政了。

    沈今竹看着供词,摇头说道:“赵太妃是个糊涂人,但是她的胆子没有这么大,尤其是先帝走后,她对哀家恭敬多了。何况宫里头还有哀家的表姐徐贵太妃在,她要垂帘听政,未免太儿戏了。况且她是官奴出身,根本没有父母兄弟等血亲在外面接应布置。哀家这次微服私访,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哀家的行踪,刺客们要一路从京城跟踪到天津,并且不被人发现,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赵太妃不像是有本事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再去审问,肯定不是这样的。”

    虽如此,有了肖庶人的前车之鉴,诸人都心怀疑虑,护卫说道:“赵太妃在深宫之中,父母兄弟皆无,不过有几个打秋风的远房亲戚来投奔过,都是些小角色,属下已经飞鸽传书要东厂去查了。”

    东厂厂公怀义这次没跟着来天津,沈今竹倒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当年怀义的妇人何氏在南城遭遇刺客,怀义大怒严刑逼供,刺客的胳膊腿几乎都磨成了rou泥,最终招认沈今竹是背后主使,目的是绑架何氏,逼迫怀义毒死皇上,然后拥戴太子登基。皇上和怀义都相信沈今竹是无辜的,刺客最后死在严刑之下,始终咬死是沈今竹主使,此事成了一桩悬案。

    两个刺客的供词如此神似,都是咬死一个看似可能的主谋,以前的沈今竹,现在的赵太妃。沈今竹不得不怀疑幕后的主谋可能是同一拨人了,用她们的名义收买死士,即使事情败露,一无所知的刺客也不会败露主谋。

    八年了,背后之人再度出手,从栽赃到直接取自己的性命,到底是谁呢?沈今竹暗叹,高处不胜寒啊,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没有头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能在东厂和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布置跟踪,主谋有很强的实力和隐蔽能力,时隔八年,居然差一点就要炸死我了。

    到了半夜,刺客只剩下一口气,即将归西,却依然咬死了赵太妃不放。天明时,此人咽气了,线索再次中断。因已经被人盯上行刺,沈今竹不敢继续微服私访,她住在天津的行宫之内,陪着受伤的徐枫。他为了救三个外甥,脊背受了伤,好在只是伤及皮rou,没有动筋骨,恢复的很快,就是夏天伤口容易溃烂感染,要勤清理创面换药。

    沈今竹亲手给徐枫换药,将药粉倒在创面上,脊背受痛,可以清晰的看见肌rou在不受控制的跳动,可见有多疼了。徐枫双拳紧握,弯腰坐在罗汉床上不吭一声,沈今竹心疼的说道:“疼的话就喊出来,这不是逞能的时候。”

    徐枫抱着沈今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哑声说道:“你不是也不愿意喊出来么。”

    沈今竹小脸一红,手一抖,药粉全都洒落在徐枫的脊背上。次日清晨,沈今竹送徐枫上了舰船,此次离别后,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一夜缱绻,似乎眨眼就过去了,沈今竹问道:“真的不去见jiejie么?”

    徐枫一叹,说道:“不了,以前的徐枫已经死了,即使姐弟相认又如何?我不想再回徐家,也不想承袭爵位当什么魏国公,我担心时间久了,我会变得和当年的父亲母亲一样,用家族大义的名义去控制每一个族人,甚至自己的血亲。我现在的身份是海盗,我要做的事情她很难理解,何必让她再担惊受怕呢,姐夫是个好人,三个孩子也懂事听话,她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人,那天她突然哭着说我死了,那一刻心里已经放下,好容易才放下,就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这是徐枫的选择,沈今竹只得无言一叹,月有阴晴圆缺,但是生而为人,却永远不会有圆满,人越长大,越成熟,许多无法弥补的缺憾就许多。就像她和徐枫一样,相爱多年,分分合合,各自经历风浪痛苦,旧情复燃,终于能够同眠共枕时,他们的恋情却永远不可能暴露在阳光之下,永远不会被世俗礼节所容忍,唯有努力的掌握权柄,她才能和恋人有半刻的相会温存。

    徐枫脊背上还裹着纱布,沈今竹说道:“药记得要勤换,别偷懒,本来就是一身疤痕,以后就更没法看了。”

    徐枫说道:“刺客的线索已经断了,你要小心,以后出门还是易容吧,最好身边的侍卫也易容换装,这样就不容易认出来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坐稳江山,等我抢到了吕宋岛,我就自立为王,等稳定下来后,我就写国书组建使团,认大明为宗主国,你要亲自封我为亲王,赐蟒袍玉带。”

    离别在即,即使彪悍如沈今竹,想到不知何时能相见,也有些小女儿态的伤感,徐枫当然舍不得,为了安慰沈今竹,他故意避开□□不谈,改为说自己的雄心壮志,以转移恋人的注意力,这一招果然有效果,沈今竹走出了离别的愁绪,说道:“好,我在皇城等着你的使团、你的国书。”

    天津,孙府。徐碧若指挥着丫鬟婆子将行李收好,预备明日去京城,金陵酒家爆炸案后,火爆脾

    气的她几乎要挥着刀剑为儿女寻仇了,催促着朱希林去找孙秀打听案情进展如何,因关系到太后微服私访,所有人都要封口,朱希林和孙秀都没有告诉妻子,只是说是海盗羡慕天津繁华,混进商队礼上岸探一探虚实,此案已经交给天津卫所了。

    既然如此,就没有继续留在天津的必要了,朱希林的赴任日期将至,徐碧若谢过了孙秀一家人的热情招待,开始收拾行李出发。徐碧若的二儿子朱兼洋伏案画画,他才十岁,不过一手丹青很能看的下去了。爱静不爱动,和大哥朱兼滔截然不同。

    “快点把你自己那些劳什子画笔颜料收起来!明日就要启程了,别丢三落四的。”徐碧若说道。朱兼洋依然坐在案前不动,仔细的画着一个人物头像,他手上拿着最细的画笔,每一根胡须都纤毫毕现。徐碧若见儿子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不由得心烦,父母对待家中老二总没有老大或者老幺有耐心,她快步走过去正欲教训儿子,可是看到画像时,顿时一怔,问道:“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