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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节

    又是江大人!沈今竹觉得很奇怪,“你要一个大明朝廷钦犯做什么?”

    弗朗克斯说道:“此人是西班牙人花重金贿赂收买的说客,当年也是他极力主张大明水师和西班牙人合作,围歼在吕宋岛称王的林凤,帮助西班牙人夺回了吕宋岛,赶走了林凤。他和西班牙东印度公司,甚至无敌舰队都有来往,晓得许多秘密。你也知道我们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一直在东印度争斗,抓住了他,撬开他的嘴,能够得到许多很有价值的情报。”

    荷兰人这几年一直在挖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墙角,重金收买说客,打通了到大明朝廷的关系,荷兰人在国内是通过收买议会来通过对公司有利的法案,到了大明,他们也是想用同样的办法渗透到大明的朝政之中,江大人卖国者的身份就是这样被荷兰人挖出来了,而这层隐蔽的身份锦衣卫貌似并不知晓,因为江大人的罪名是贪赃枉法,并无“通敌”之罪。

    沈今竹装成一副生意人贪婪的嘴脸,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说道:“这么重要的人,我要两万。”

    弗朗克斯一噎,“一万五,我只要活口。”

    沈今竹说道:“一万八,不能再少了,我也是有风险的。”

    “成交。”

    弗朗克斯前脚刚走,葡萄牙商馆的人来了,此人是卡洛斯的心腹,和沈今竹很熟悉,一阵寒暄问候之后,果然如沈今竹所料的那样,此人希望沈今竹若有此人的消息,就立刻通知他们,死的活的都行,出价两万银子!

    真是香饽饽啊,若真有机会抓住他,到底给谁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呢?沈今竹暗道,不过此人能从锦衣卫手中逃脱并消声灭迹,肯定收买了一大批高人帮忙,她一个小小生意人,不太可能抓住这只老狐狸的。

    不过令沈今竹意外的是,老狐狸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江大人脸上戴着□□,头上缠了看起来有十斤重的蝉头,打扮成印度商人的模样找沈今竹在一间茶楼雅间谈生意,一见面就撕开面具,将缠头的布条子一圈圈的绕下来,一边绕还一边说道:

    “沈老板,我们虽然初次见面,但是对你是久仰大名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就是我的死期了。外面好多人希望我死,将秘密带进棺材,可是我不甘心,明明说好会保护我的家眷,可是他们保护的方式,就是凿沉大船,上到八十岁老母,下到嗷嗷待哺的孙儿都被淹死了。我知道许多秘密,随便说出一个,就能把一群人拖进坟墓陪葬。”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沈今竹恨不得这个江大人立刻去死!“你为什么找到我说这些?我不过是个生意人。”

    江大人呵呵笑道:“生意人?你要是一个普通生意人,我就不会找你了。沈老板何必自谦,你曾经伴随御驾白龙鱼服,微服私访,几次救大皇子于水火之中,皇上信任你,钦点你为东厂档头,是大内密探。”

    什么!厂公不是说过,此事只有皇上和他少数几个人知晓,怎么这个汪大人也知道了?沈今竹生意场上打滚好几年,已经有了一些城府,内心在咆哮,面上却不显,她对汪大人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不是来谈生意的,沈某就先告辞了。我们生意人最怕惹上官司,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把我们当做肥羊宰。”

    汪大人说道:“司礼监掌印太监怀安!他和日本国人、西班牙人暗中有来往,他得的银子比我多出一倍!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原本我的案子归御史台还有刑部审查,结果他对皇上施加影响,我的案子落入了锦衣卫之手,被押解回京审问,金陵锦衣卫指挥使是曹大人,他只听命于皇上,因此在南直隶时我还活着,可是一旦走出南直隶地界,交给了京城锦衣卫指挥使手里,我肯定是死路一条,到时候他们做出畏罪自尽、或者在逃窜路上被扑杀的假象来,将此事掩盖过去。幸好我早雇了一群死士劫囚车跑了,否则此时已经是地下冤魂。”

    “你冤?这些话对那些被你鱼rou过的百姓说去吧。”沈今竹转身说道:“掌印大太监是太监之首,皇上最信任的内官,比厂公还要厉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送银子都要排队的。日本人,西班牙,荷兰人,甚至英国人都给他送过厚礼,这并不奇怪。他的财富可能比皇上的私库还要多,官场就是如此,你吃了比他少,反而先被绊倒了,心有不满,想要把怀安也拖下水,你也太小看他了,掌印大太监收礼,岂能被你抓住把柄。别说你空口无凭,一点证据都没有,即使有证据,凭借掌印大太监的权势,黑的能说成白的,我小小女子,还不够给怀安公公塞牙缝的,皇上信任我,但更信任从小就伺候他的掌印大太监。”

    汪大人笑道:“可是我相信沈老板不惧怀安的。因为你和一般的东厂密探不同,你是一个有良心、对这个腐朽的国家有恻隐之心的人,你把从荷兰人手里偷来的火药配方、各种枪【械的图纸都无偿献给了皇上,工部视你为大恩人,火药厂新铸就的大炮和□□已经在宣府等边关大显神威了,击溃了鞑靼人的进攻。沈老板,皇上不介意怀安贪腐,但是他绝对在意怀安谋反!此人不除,我大明江山危矣,到时候蛮夷入京师,群魔乱舞,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啊!沈老板是有良心的人,不会独善其身,任由天下苍生于水火!”

    沈今竹心头一惊,难道怀安要和番邦勾结谋反?这可能吗?满朝文武如何会听从异国人的话,她故意讥笑道,“汪大人,你欺我不懂政事吗?唐以前太监权倾朝野,可以掌控皇位废立,可是大明朝是皇族和士大夫共治,内阁和司礼监互相掣肘,谁当皇上,太监说了不算,天下不会容得一个阉人做皇帝吧。皇上是怀安最大的靠山,他谋反岂不是自掘坟墓?皇上还是奶娃子的时候,怀安就伺候他了,对皇上的喜怒是了如指掌,皇上对他很依赖,每年多少御史围着他咬,怀安公公都没掉一根毫毛。”

    “我要是怀安,就日夜在佛前上香,求皇上长命百岁才好呢,谋反,呵呵,即使拿出证据也很难扳倒的。怀安想要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命都没了,天下苍生与我何干?你还是去找海澄县的孙县令吧,他是皇上钦点的县令,手上还有尚方宝剑呢,比我靠谱、比我有本事多了。”

    汪大人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找他吗?他身边已经布满了怀安、日本和西班牙的人,天罗地网的等着我入局,不仅仅是他,连钱粮师爷李鱼,还有刑名师爷、你的大堂哥沈义斐身边都埋伏着无数钉子。你是我急中生智能能想到最可信、最可以托付的人了。我手上有一本西班牙人的会议记录,上面提到了日本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联合怀安,还有内阁的一位阁老有了大阴谋,他们计划害死皇上,扶持年幼的大皇子登基,背后cao纵朝政。他们的行动早就悄悄开始了,我怀疑两年前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承恩侯府坏事,就是他们的行动之一,目的是剪除皇后娘娘的势力,将来太后在政局上没有支持的人,只能任凭他们摆布。”

    沈今竹顿时无语了,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其实只是一个偶然,而且是走投无路的无奈选择而已,谁会想到汪大人会将这个惊天的大秘密说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商人呢?把她拖下水,其实是赌一把运气,狗急跳墙做最后一搏了。

    这个汪大人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承恩侯府已经被夺爵圈禁了,两年前承恩侯运到宣府的劣质棉衣应发了军队哗变,槽兵和宣府官兵皆有死伤,智百户差点被砍断了胳膊,此事涉及皇后娘娘颜面,庆丰帝念在结发夫妻的情分上,强行将此事遮掩过去。不过按住葫芦浮起瓢,此事过了不到两月,西北军又出现了吃发霉军粮毒死戍边将士一事,应发了大规模的哗变,这批军粮又是承恩侯所为,震惊朝野,这下庆丰帝都遮掩不过去了,找了几个替死鬼砍头抄家,夺了承恩侯的爵位,全家都被圈禁。

    皇后娘娘深感娘家罪孽深重,好几次自请废后,朝廷也有不少官员说皇后一无所出,并且没能管束娘家作恶,不堪母仪天下,要求废后。庆丰帝念及少年结发,夫妻情深,驳回了废后的请求,皇后娘娘自行搬出了坤宁宫,去了琼华岛的一个偏殿里居住,日夜诵经念佛,据说从年头到年尾一直病着,吃药如吃饭似的,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如果真如汪大人所说的那样,庆丰帝驾崩,唯一的儿子大皇子继位,大皇子只有八岁,鼻涕都没有擦干净呢,那里懂什么国事,当然是需要太后、司礼监还有内阁代为理政务,太后早就被整治的形容枯槁,一个等死的女人对政局毫无影响之力,那是司礼监有怀安这个掌印太监,内阁有某位内阁大臣坐镇,勾结在一起cao纵大明朝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日本、西班牙、葡萄牙三国暗中支持怀安他们把庆丰帝搞下台,他们有何图谋?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葡萄牙人的战船确实有能力和大明水师一决雌雄,难道是想乘火打劫,把海南岛、台湾或者大明某些个沿海的城市占住了,搞出无数个澳门来?或者他们的野心更大,想把大明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日本人是想借机分一杯羹?

    正思忖着,汪大人塞给她一本书,说道:“那个会议记录,还有一些证据就藏在这本书里,你取出来交给你们的厂公怀恩,厂公和怀安是死对头,两人明争暗斗很多年了。你动不了怀安,厂公可以,加上这些证据,即使暂时扳不倒怀安。起码皇上对他起了疑心,怀安是靠着皇上的信任生存的,宫里都是人精,一旦觉察出怀安不再得宠信任,加上厂公在后面推波助澜,手下背叛反噬,一人一口,就能将怀安咬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墙倒众人推,历朝的大太监不都是这么个下场吗?怀安倒台,厂公怀恩成了秉笔太监,那位内阁阁老孤掌难鸣,内阁一共五位阁老,凭着怀恩的手段,肯定能把那位意图谋反的阁老揪出来。他们杀了我全家,我也要他们千刀万剐,抄家灭族!”

    沈今竹将这本书翻了翻,“《西游记》?你给我一本小说做什么?”

    汪大人说道:“你回去用炭火慢慢烘烤纸张,那里头——”

    轰隆!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扔了一个包袱过来,沈今竹看见包袱上火花四溅,顿时大惊,拔腿快步跑到窗户前,也顾不得这里是三楼了,狠下心肠往下面马房的干草堆里跳下去。

    离窗的瞬间,一连串剧烈的爆【炸从雅间里响起,整个三楼都被炸榻了,砖瓦、楼板等物飞溅开来,沈今竹抱头从下方的干草堆里滚落在地,随后如老鼠打洞似的,掏出一捆稻草,蜷缩着身体瑟缩进了草堆。

    爆炸的声音太大了,沈今竹耳朵一度失去了听觉,眼前一片烟尘,什么都看不见,她埋头在稻草堆里,依旧避免不了那股呛人的烟尘和火【药味。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朵慢慢有了声音,脑袋很胀痛,像是要爆炸开似的。

    周围各种呻【吟、惨呼和咳嗽的声音,沈今竹担心外头还有杀手在,她将头上的网巾帽子都摘下来了,披头散发,慢慢从稻草堆里出来了,装着受伤的样子在满是烟尘,灰泥和鲜血的地上翻滚,衣裙和头脸沾满了鲜血和尘土,一瘸一拐在一片废墟里和一群伤者一起呼救,远远的看见曹核带着一群锦衣卫跑来了。

    ☆、第146章 为脱身借尸又还魂,去双屿林凤送东家

    沈今竹正想着如何向曹核求救,江大人在雅间约见自己,万一被那些追杀他的刺客们瞧见了自己的样子,咬住不放就麻烦了,当时他们将一包袱炸【弹扔过来,为了是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全部灭口。

    不如先消声匿迹,暗中将证据找出来,送到厂公那里去,等绊倒了怀安再回来?不过这样的话,日月商行的生意会受影响——干脆将此事交给莺儿翠儿她们做吧,她们是东厂老人了,会暗中联系同伴完成使命了,岂不是比我这个商人更靠谱一些?

    正思忖着,装瘸的脚腕突然被人死死拽住了,沈今竹低头一看,惊的差点干呕出来,但见一个女人的双腿都被炸没了,左胳膊也折断了,只有皮rou连接,诡异的弯曲在旁边,四肢唯一完整的是右手,脸皮都被炸得揭开了,面目全非,血rou模糊,如厉鬼般牢牢的抓着沈今竹的脚踝!

    沈今竹下意思的想要踹开此人,挣脱出去,岂料这团血rou瞪大眼睛,气若游丝说道,“小——小姐,有人想要杀你!把你的玉佩、腰牌、荷包都放在我怀里,我替小姐死一次,您先避一避!”正是莺儿的声音!

    今日沈今竹来茶楼赴约,莺儿和四个女镖师并一个掌柜跟在身后,她和江大人密谈时,随行的人就在隔间等候,她进雅间时,应该就被刺客们认出身份了,晓得江大人八成和她说了什么秘密,一包炸药扔过来,目的是将她和江大人一起弄死。茶楼被刺客炸塌,周围全是碎石瓦砾和楼板木头,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鲜血的气味,遍地尸骸,犹如边关沙场,自己带来的人恐怕凶多吉少,没曾想第一个发现的就是垂死的莺儿。

    莺儿虽然不晓得沈今竹被卷入了什么漩涡,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刺客的目的是不死不休,反正自己是活不长了,不如替沈档头走一趟阴曹地府。

    沈今竹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被汪大人拖下水,刺客们如果晓得我还没死,肯定是想方设法要我去阴间见江大人了,我在明,他们在暗,该如何是好?从月港到京城那么远的距离,我如何将证据送到厂公手里?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可能消息还没传出去,我就已经死了。为今之计,只有莺儿说的这条诈死之路恐怕还有一线生机。

    虽说诈死之后,日月商行的生意会受影响,甚至可能面临倒闭的风险,这几年的心血可能白费了,但是——正如汪大人所说的那样,沈今竹心里是有一股热血和良心的,对大明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一群野心家阴谋得逞,看着怀安他们联合番邦把大明弄的四分五裂,生灵涂炭,庆丰帝虽不算是个明君,但有他坐江山,不至于天下大乱吧,宁为太平犬,勿做乱世流离人。何况她若不诈死,恐怕也会被蜂拥而至的刺客们各种花式弄死了,无论如何,保命要紧。等扳倒了怀安,粉碎了番邦的阴谋,她照样能够东山再起。

    打定了主意,沈今竹趴伏在莺儿渐渐冰冷的尸首上,接着身体的掩饰将玉佩、腰牌、荷包等物都转移到莺儿身上,最后拔下手上一枚硕大的扳指,戴在莺儿的食指上,这枚扳指白玉戒面后面藏着沈今竹的名章,日月商行的各种文书信件大多都盖着这枚名章,最能证明这具面目全非女尸的身份了。

    弄好了一切,沈今竹正待乘乱离开,她刚一抬头,就和曹核打了个照面,此刻她披头散发、从头到脚都是血渍和灰泥的混合物,可仅仅是双眸对视的一瞬间,曹核就立刻认出了她,沈今竹看着曹核震惊的眼神,赶紧将食指竖在莺儿被炸翻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又指了指尸首右手上的扳指,曹核父子都是锦衣卫,家学渊源在那里,观察细致入微,看出这扳指就是沈今竹素日戴着的。

    曹核反应极快,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指着沈今竹旁边一个半昏迷的伤者叫道:“这个人还活着,快把他抬走!”

    七天后,江浙舟山群岛、双屿岛。这里一片荒寂,双屿,顾名思义就是两个如双胞胎般并立的小岛,两个小岛中间是一个环形的天然良港,在先帝爷海禁最严厉的时期,双屿岛这个弹丸之地却是整个亚洲最大的走私贸易集散地,葡萄牙人、日本人、还有中国的走私海商、海盗集聚在这里进行交易,黄金白银哗哗的流动,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金钱帝国,这里修建了许多葡萄牙式的堡垒和炮台,货栈和商铺占满了双屿岛,熙熙攘攘的集市彻夜灯火通明。

    后来浙江巡抚朱纨带领军队清缴了此地,一场极为惨烈的海战之后,双屿岛重新归于大明朝廷的管辖,为了防止西洋人和海盗商人们卷土重来,朱纨炮轰了海港码头,将所有的建筑全部轰倒拆除,无片瓦遮身之处,尤觉得不够,最后还一把火点燃了双屿岛,连草木都不放过,这里成了一片废墟之地。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双屿岛渐渐长出了青草和各种灌木,此时正值冬天,草木尚未复苏,看起来是一片荒凉的景象,依稀可见岸上的断壁颓垣。

    由于港口码头已经被捣毁了,大船无法驶进海港浅滩,沈今竹是坐着从大船上放下来的小舟上岸的。林凤坐在沈今竹旁边,无限感慨的说道:“双屿岛最繁华的时候,那时我只是一个小青年,卖了最后一点土地葬了爹娘,不想做牛做马当佃户,听说双屿岛遍地是黄金,便铤而走险来此地碰运气,都说宁为太平犬,勿做乱世人。可是但凡有些心气的,谁愿意活的像条狗呢?我水性好,会驶船,当了一艘货船的水手,从此开始了我的航海之旅,五年后双屿岛大海战,我已经是一个小海商了,在这里有商行,有大船,早就把双屿当成了家,朱纨带着大明水师炮轰这里,葡萄牙人不肯放弃这里,凭借着火炮精良,决意和大明一决雌雄。我毕竟是大明人,不敢和自己国家的军队开战,大战前夕,我带着全部家当,和手下们跑去了琉球,从此再也没有来过双屿岛。”

    想起往事,林凤感慨万千,沈今竹翻开一本散发着烟火气的《西游记》,将一页用书签标记的页面打开,上面绘着一张极为简单的草图,画了圈的地方就是江大人藏证据之处。江大人临死前将这本小说交给了她,说用炭火慢慢烘烤能出现字迹,沈今竹一一照着做了,终于在一页处显现了字迹和地图。

    “林船长,这个图不太清晰,你能瞧出是何处么?”沈今竹将图片递给了林凤,林凤细细瞧着,说道:“恐怕要登高往下看才能知晓。”

    沈今竹叹道:“这个贪官还真会藏东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估计连神仙都想不到吧。三十多年过去了,还有几人知道这看起来能闹鬼的地方叫做双屿岛?幸亏有你在,否则我真是一筹莫展了。”

    林凤笑道:“东家如此信任我,我定鼎力相助,帮助东家完成任务。东家真是高义啊,为了天下苍生不惜用死遁之法。”

    沈今竹苦笑道:“我没有那么伟大,被拖下水无法上岸,只能硬着头皮去寻找这块烫手的山芋,成与不成在此一搏,希望以后能有安生日子吧。”

    话说沈今竹在坍塌的茶楼乘乱逃离,狡兔三窟,沈今竹向来没有安全感,她在海澄县有好几个秘密的宅邸,都有银钱、易容工具和各种户籍文书。独木难支,对手如此强大,沈今竹需要帮手,峨嵋智百户去了云南,徐枫又早就断了来往,吴敏李鱼沈义斐身边早就被怀安的人盯上了,最能依靠的曹核偏偏是锦衣卫,京城锦衣卫指挥使是怀安的傀儡,说不定曹核的手下也有安插的内鬼,有能力帮助沈今竹脱身的就是林凤了。

    林凤的传奇经历起码说明他本质上是一个爱国的航海家和开拓者,在大义上是值得信任的,沈今竹便对林凤求助,道出了实情,果然没看走眼,林凤不愧为当做国王的,魄力非凡,手下各种能人,当即就安排了计划,找人易容成林凤,带领船队按照商行原来的计划去了北大年,真正的林凤却和心腹精锐们登上了一艘大渔船,帮助沈今竹寻找汪大人的证据去了。

    沈今竹临行前写了几封阅后即焚的密信,秘密分别送给了吴敏、缨络、曹核等人,安排好了“后事”,她“不在人世”的这些日子,她需要吴敏等人稳住日月商行,把生意继续做下去

    今日天气阴沉,阴云密布,沈今竹算了算日子,今日是她的“头七”,也是大年三十,她玩笑道:“今日头七吃什么?”

    林凤笑道:“过年了嘛,厨子包了红糖桂花汤圆和鱼rou饺子。”

    ☆、第147章 为脱身借尸又还魂,去双屿林凤送东家(二)

    谈笑间,小船已经靠岸了,沈今竹跳到岸上,开始“寻宝”了。

    海澄县,大年三十,今日是沈今竹的头七,白茫茫一片的灵堂尚未撤下,不过大过年的喜庆日子,不会有人来上香拜祭惹一身晦气的,何况整个海澄县的人都知道日月商行的沈老板死于非命,被炸得面目全非不说,能全尸都没保住,有些嘴碎、眼红沈今竹生意红火的人还恶意的造谣说沈老板用了邪术,将自己运气和性命都用在财富上,受了邪术反噬,所以年纪轻轻就横死街头夭亡了,如果去拜祭她,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云云。不过也有跳出来训斥这些嘴碎恶心的人,感叹天妒英才的。

    灵堂内冷冷清清,天上阴云密布,不一会下起了雨夹雪,冷簌簌的,缨络穿着素白的棉袄棉裙,亲手擦拭着灵堂的尘土,刚打扫完毕,外头管家高声叫道:“有客到!”

    沈今竹的家人都远在金陵,此时消息还没传过去,家人浑然不知,正喜气洋洋的过着年。而外祖家更是远在昆明,那里道路难行,更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得到消息。她的大堂哥沈义斐是孙县令的刑名师爷,沈义斐化悲痛为动力,穿着素服带着衙役们查这次导致堂妹暴亡的爆炸案,不在灵堂答礼客人。

    此次茶楼爆炸案死伤惨重,一共收集了五十七名有头颅的尸骸,另好几车无法拼凑辨认的残肢断臂,重伤六十余名,轻伤者一百多人,当时三层茶楼都坐满了客人,街道上也都是行商游人,因此波及了许多无辜百姓,朝野震惊,此案对孙县令打击很大,原本三年任期考评绝对是优等的,结果一个朝廷钦犯逃到了海澄,就引发了死伤百人的血案,由此迎来了做官以来最大的挑战,整个海澄县衙门都取消了假期,全部严阵以待。

    大堂哥沈义斐和孙县令他们查案去了,在灵堂答礼也只有缨络这个心腹。来客是高升钱庄的金掌柜,他上了三炷香拜祭了灵位,有些心虚的瞥了一眼停放在灵位前的棺木,做买卖的眼睛都毒,一眼就瞧出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并没有上漆,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木头清香,这副棺材价值千金,据说埋在地下都千年不腐,防虫蚁咬噬,是最理想的长眠之所。

    ——这么好的棺材,里头却躺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真是暴殄天物啊!据传两条腿和一只胳膊全炸飞了,要木匠连夜雕琢了木头腿和胳膊拼上,勉强凑了个全尸,脸皮被整个揭开,血rou模糊的,可惜沈老板身前芳龄才十八,姿色如皓月当空,明艳照人,眨眼间红粉变骷髅。不过他在大年三十冒着风雪,以及沾染上晦气的风险来灵堂,不是为了哭红颜薄命。

    鑫掌柜哭丧着一张脸说道:“听闻噩耗,我和我的东家都悲痛不已,心想着虽说大过年的,不易到处走动,但是沈老板是我们的老朋友啊,无论如何都要赶来头七之前拜祭的,东家年老体弱,就由

    我代劳了,便大老远从福州赶来,主要是为了吊唁沈老板,顺便收一收账。”

    缨络柳眉一挑,说道:“哦?我们日月商行去年向你们高升钱庄借了两万两银子,契约上写的是以三年为期,每年年底支付当年的利息,三年后偿还本金。今年两千五百两的利息已经在腊月初一就送到福州去了,是你金老板写的收据,签字画押的,这才不到一月,金老板就忘记了?要不要我把字据拿出来给您再看看?”

    “不用看,这些我都记得。”鑫掌柜连连摆手说道:“我这次要收的不是利息,而是两万的本金。”

    缨络冷哼一声,说道:“不行啊,得按合同上来。还有一年的借期,借期不到,鑫掌柜就要收回本金,这是违约,需要倒赔这两年的利息和一成的罚银,也就是说你们高升钱庄需要把前两年共计五千两银子的利息还回来,并赔给我们两千两银子,共计七千五百两,我们就把两万本金给你们。”

    若给了赔银,这两年一分银子没赚,两万银子的本金只能收回一万二千五百两,这买卖可亏大了啊!东家定不会同意的。鑫掌柜搓着手说道:“合同上虽然如此写的,但是合同也有这么一条,说如遇到天灾战乱等无可奈何之事,钱庄可以为了躲避风险,提前收回本金,按照这一条款,你们要把两万本金还给钱庄,不用支付明年的利息。如今沈老板遭遇横祸暴死街头,日月商行风雨摇摆,随时都可能关门倒闭,我们可以提出收回本金的。”

    缨络面如铁石,寸步不让,说道:“鑫老板要搞清楚了,海澄县的茶楼爆炸案是逃窜到此的朝廷钦犯被人黑吃黑,引燃炸弹刺杀了,我们老板不幸正在此处谈生意。这是刺客故意而为之,并非海啸地震等天灾,也不是倭寇犯边等战乱,当然不能列入提前收回本金的条件。”

    “而且我们沈老板虽然去了,但是日月商行有好几个股东,不仅仅是沈老板一个人的。吃海商这碗饭本来就比一般行业的风险要大,沈老板未雨绸缪,早就写好了遗嘱,她若离世,手中的股份由其余几个股东用现银赎买,并由股东们商议指定新的老板,日月商行照样开门做生意。”

    鑫掌柜尤为不服,说道:“我虽刚从福州来海澄,但也晓得这次爆炸案死伤过了一百,这么大的伤亡,岂是一般刺客所为?定是倭寇眼馋海澄富裕,全是富户巨贾,接着朝廷捉拿逃犯潜入县城,借机乘火打劫,倭寇犯事,如何不是战乱?”倭寇之乱,福建是最大的受害者,这里的人早就被吓得闻风丧胆,虽说海禁之后倭寇少了许多,但是杯弓蛇影,福建人大多还是闻倭变色。

    缨络冷冷说道:“倭寇作乱?鑫掌柜,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呀,谣言惑众,引发恐慌sao乱,是要投大狱吃牢饭的,最近海澄县余波未平,街上到处都是锦衣卫和县衙的衙役们,您这话若被人传出去,今晚连店都不用投了,直接在牢房里过夜吧。”总之就是不承认这是不可抗力了。

    鑫掌柜一噎,“你——你强词夺理,伶牙俐齿的,我说不过你,咱们只能去衙门上对薄公堂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衙门那地方脏的很,去过衙门的女人,休想有个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