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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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竹从箱子里搬出一摞纸,“这都是我在巴达维亚偷偷抄写描下来的,应该可以派上用场,这是燧发枪火【药的配比、这是枪【械大【炮的内部构造、还有铸造零件的矿石配比,有了这些,工部就能更快改进工艺,把我们大明军队时灵时不灵、还时常炸膛走火的火器换一遍了,尤其是大炮和枪械的射程至少能提高五十步呢。我们大明痛失台湾,很大原因是火器不如荷兰人的雇佣兵,尤其是舰船的火炮,荷兰人的炮【弹已经打过来了,我们大明水师的火炮只能射进海里白白浪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等我们舰船和武器能和荷兰人相媲美了,我们就能一举把葡萄牙人和荷兰人都赶走。没有必要现在和这群强盗以死相搏,即耗费国力、又要牺牲那么多的大明将士,来日方长,我们可以徐而图之,不用cao之过急。”沈今竹说道: “皇上,我们可以先同意荷兰人在月港通商的请求,同时也要求荷兰人开放台湾的口岸,让我们大明的生意人和农民自由进出台湾做生意、开辟农场,甚至可以以保护大明百姓和商人的理由,派出部分军队和水师进驻台湾。皇上,商人重利,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生意人的公司,只要能赚钱,赚更多的钱,他们可以出卖一切,荷兰人没有国王,从西班牙人手里独立出来的弹丸小国,但是贪婪使得他们成为了海上马车夫,全世界都有他们的殖民地,他们还占领了台湾,同样的,对金钱的*也能让他们同意我们的条件。” 沈今竹说起了在十七绅士会议上弗朗科斯的话,“为了在月港有一席之地,还有在大明做青花瓷的买卖,荷兰人已经做好退让的准备了,我知道他们的底线,他们是想用葡萄牙人和大明一起治理澳门的办法,把台湾变成第二个澳门,我们也可以用贸易和谈判打开台湾的门,将我们的人和军队送到台湾、甚至送到香料群岛的任何一个岛屿去,我们有最吃苦耐劳的农民、有最精明的商人、连海盗都比他们的强悍,娶到北大年公主,没有理由干不过荷兰人,大航海的世界,总有一天到处都有我们大明国的龙旗……” 沈今竹声情并茂描述她的蓝图,庆丰帝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大明的海盗娶了北大年的公主?” 沈今竹一噎,哑口无言,怎么经历了海宁城一战,失去了凤姐这么大的教训,这个皇帝好像还是个昏君?我说的重点不是海盗娶公主,而是说大明要加入大航海的行列,利用经济和军事实力慢慢把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异国排挤出去,让插着大龙旗的大船占领海洋啊! “怎么不说下去了?”庆丰帝问道,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今天包子有点咸,是不是渴了?来,喝点水慢慢说,海盗是怎么娶到公主的?” 看着庆丰帝充满八卦欲【望的眼神,沈今竹才发现,其实庆丰帝此人是换汤不换药,属于凤姐的一部分变了,属于昏君属性的那边丝毫没变。 沈今竹无奈的将海盗林道乾帮助暹罗国黑王子殿下打败缅甸国、并娶了北大年公主,将来做王夫甚至很可能当国王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庆丰帝满眼艳羡的说道:“居然有这种海盗?还真有本事。” 沈今竹说道:“臣女不敢欺君的,这次北大年公主亲自带着国书和勘合来此,您宣她进宫觐见,一问便知了。” 庆丰帝眼里立刻放出异样的光芒来,“好,明日早朝完毕,朕就宣北大年公主觐见。” 沈今竹听了,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摇摇头,将这个预感甩走,问庆丰帝,“皇上,您觉得刚才臣女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庆丰帝问道:“按照你的计划,和荷兰人谈妥了协议,能不能给朕多赚私房钱?” 沈今竹点头道:“能,您在月港多修建几个榻房,保管每年金山银山的赚——当然了,前提是找几个老实的太监打理榻房生意,别养出第二个韦春就行。” 庆丰帝问道:“能不能给国家带来更多的税收?” 沈今竹点头道:“能,月港的督饷馆税收一年至少可达五万,以后开放广州、杭州等其他港口,税收就更多了,足以保证大明的军费。” 庆丰帝又问道:“能不能使百姓丰衣足食?” 沈今竹说道:“其他的我不敢夸海口,沿海百姓可以正大光明的做生意,以前走私海商,还有和倭寇同流合污的人会越来越少。您也知道,倭寇之乱,是因为十倭九寇,大部分都是市井失业的游民和乡村失去土地的农民伪装成倭人抢劫自己人,攻打自己的城池,单凭那些流亡的日本武士和冥顽不灵的走私海盗,他们翻不起多大浪来。” “这就行了。”庆丰帝干脆的说道:“朕是同意的,现在重要的是说服群臣和内阁,那些老狐狸真难缠啊,当初朕宣布开海禁的时候,群臣天天在朝堂上和朕打嘴仗,反对开海禁,内阁之中,只有户部尚书王阁老支持朕,他也是想多收税银充实国库,朕不得已,和群臣好一阵讨价还价,从月港这个小港湾开始,月港建到一半,两年收了四万两税银,好容易使得那些食古不化的臣子闭嘴了,上月广州又起了‘争贡之役’,若不是你们全歼了包藏祸心的倭寇,恐怕这些臣子又要反扑,逼朕关闭月港,唉,与荷兰人谈判一事,恐怕又要在朝堂悬起轩然大波,朕又要和他们比恒心、比毅力、比嘴皮子,真是累。” 沈今竹指着从巴达维亚带来的各种绝密武器资料,“事易时移,您现在不再孤掌难鸣了,这些东西可以为户部省下不计其数的银子、可以让工部火【药厂少走多少弯路、可以让兵部的战斗力提高一倍不止,少死多少大明将士,内阁的阁老都兼任着户、礼、兵、刑、工五部的尚书,皇上拿着这个来说服内阁支持的您的决定就简单多了。” 大明吏、户、礼、兵、刑、工中央六部,负责官员任免的史部是六部之首。为了均衡各方势力,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文渊阁的内阁阁老们只能兼任户、礼、兵、刑、工五个部的尚书,吏部尚书若想要入阁做阁老,就必须先辞掉尚书之职,让其他人担任吏部尚书。这个规矩就像非翰林不能入内阁一样,无人能打破这个规矩。 弗朗科斯经常说,要说服别人,要么能有一拳将对方打倒的绝对实力、要么有对方羞于启齿的把柄、要么有对方垂涎不已的利益,这三点就是手上的基本的筹码,否则即使说的天花乱坠,别人只是敷衍你,根本就不把你的提议当回事。 海外三年的艰难经历,并没有将沈今竹变成唯唯诺诺的奴隶,反而激发了她前所未有的斗志和理想,可是她自己微不足道,作为一个女子,她现在对政治没有任何话语权,她只能尽力来影响对政治有决定权的人、例如庆丰帝,来慢慢达成她心里懵懂幼稚的愿望,如果能实现就最好,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她至少尽力做过了,以后不至于后悔和遗憾,这就足够了。 庆丰帝贪婪的翻阅着沈今竹带来的文书和画稿,这是一笔难以用数字衡量的大宝藏,庆丰帝感叹道:“今竹,你是我们大明的福星啊,立下如此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沈今竹笑道:“臣女若是男子,定要加官进爵。可惜是个女儿身,那就来些实惠点的,您在月港圈出一块地,臣女要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榻房,老规矩,臣女每年拿出利润的二成来孝敬皇上——还有,皇上啊,三年过去了,咱们的帐不能再拖了,您还欠我一个榻房呢,金陵城三山门外的榻房也一并给我吧,您放心,每年的孝敬不会少的。” 都三年了,还惦记着啊!庆丰帝一脸rou痛的答应了,这丫头比朕还要爱财。 其实庆丰帝不仅爱财,他也爱色,而且口味别具一格,此生最爱的是杀猪卖rou的凤姐,沈今竹一番豪言壮语、唾沫横飞的描述大航海时代的见闻和期望,他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大明海盗林道乾娶了北大年王储阿育公主,而且这个阿育公主以北大年大使的身份来到京城了! 次日,庆丰帝首先宣阿育公主觐见,热情的引着阿育公主游览宫殿和御花园,最后两人还泛舟太液池,这一游就是整个下午,据说庆丰帝和阿育公主在画舫里密谈国事,谈到天黑画舫才靠岸,“宾主尽欢”。三国使团一起到达京城,但是北大年使团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两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只是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北大年使团的行程一拖再拖,后来不得已要赶着季风回国,庆丰帝含泪亲自送北大年公主到了通州港码头,并提笔写下离别诗赠送给北大年公主,当时沈今竹也在送别行列中,而且作为结义金兰的好姐妹,她还一直将阿育公主送到了船上,那时阿育公主已经会简单的大明话了,她朝着沈今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抚摸着尚平坦的小腹低声说道:“好meimei,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陛下送给我最尊贵的礼物在这里。” 沈今竹被雷劈了似的呆在当场,内心有个小人大声叫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最讨厌秘密了! 北大年是个小国中的虾米,是暹罗国属国,但是却受到了大明最高规格的接待和最丰厚的封赏。阿育公主带着一船丝绸、精美的官窑瓷器以及各种大明的奇珍异宝,甚至还有些大明皇室皇子皇女穿的小衣服等物,最重要是还有敕封她为亲王的诏书!她名利双收,满载而归回到北大年,暗想有了肚子里的龙种加上诏书,她的王储之位就稳固了,将来老国王去世,她就有筹码说服长老们同意她以女儿身继承王位,成为北大年第二个女王。谁说女人就必须依附男人?当年北大年建国的不就是女王嘛?林道乾,我的好丈夫,你还是息了取而代之的心,安心辅佐我,做我的好王夫吧。 千金归来,且说沈今竹一脚踏上京城的土地,就过上了双重生活,她是鸿胪寺右少卿沈大人的嫡长女,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使团的谈判人员,经过三天三夜的艰苦谈判,两国终于达成了互相开放的协议,大明同意和荷兰东印度公司通商,在月港码头专门留出五个泊位供荷兰货船停靠,并圈出一块地供荷兰东印度公司修建商馆和货栈,但是禁止修建城堡和堡垒,容许景德镇以及各地的民窑接受荷兰人的订单。另外荷兰要承认台湾是大明的,大明的商人和农民可以自由进出台湾和香料群岛,为了保护大明百姓的安全,大明的商人们可以私募雇佣兵保护商队和种植园,大明也可以随时 派遣军队保护海外百姓的人生和财产安全…… 当协议完成,弗朗科斯斗志满满的要带着沈今竹一起回北大年和十六绅士们宣布这个好消息时,沈今竹知道已经瞒不住身份,到了摊牌的时候了,摇头说道:“亲爱的父亲,我恐怕不能和您一起回去了。” 弗朗科斯问道:“为什么?” 沈今竹说道:“因为我爹爹叫我回家吃饭。” 弗朗科斯一愣,问道:“你爹爹是谁?” 沈今竹说道:“您天天在谈判桌上见到他,他是鸿胪寺的右少卿沈大人。” ☆、第97章 送干爹今竹赠墨宝,千金归继母愁断肠 次日,沈今竹带着百感交集的弗朗科斯去了北京八达岭长城,这种军事重地是禁止外国使团人员来此的,沈今竹拿着庆丰帝亲批的手令,在京城锦衣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这里。 “弗朗科斯,你那天不是说我们大明是最擅长筑墙的国家嘛?”沈今竹站在居庸关的城楼上,指着蜿蜒曲折、延绵千里、雄伟壮丽的万里长城说道:“这就是我们最长的墙了,改朝换代几千年了,我们不停的修筑城墙,哪怕是在最强盛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我们觉得自己就生活在全世界最完美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听起来再美好,也不如在家里安逸,所以我们始终处于自得自满,防御外族的心态。从来没有像你们西洋人那样,想过要杨帆出海,征服世界。而且我们是一个皇权和士大夫共治的国家,无论海禁开不开,和不和你们荷兰人通商,都不会影响这两个当权者安逸的生活,所以和你们荷兰人相比,他们缺乏进取心和探索的欲【望。” 弗朗科斯被长城震撼住了,久久才回过神来,沈今竹如此说自己的国家,他觉得很意外,“朱诺,哦,不,现在我该叫你沈小姐了。沈小姐,你带我来这里,难道不是耀武扬威,告诉我你们大明不害怕撕毁协议、和我们荷兰人开战吗?真是奇怪,你在最应该感到自豪的时候,却说起自己国家的缺点了。” 沈今竹笑道:“我们大明有句俗话,叫做儿不嫌母丑,我们可以容忍自己国家的缺点,可是不准外人指指点点,弗朗科斯,我在你面前揭穿了自己的身份,还说起了自己的国家的坏话,是因为我已经把你当做自己人了啊!” 以前弗朗科斯对沈今竹的身份有过各种猜测,从商业巨族的少女到皇室公主,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亲爹居然就在谈判桌上,弗朗科斯开始怀疑刚刚签订的协议对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利,大明在耍花招——有沈今竹做间谍,在谈判的时候,公司的底牌早就被大明摸清了,在这种显失公平的前提下,弗朗科斯担心这份看似满足了公司所有要求的协议其实有许多陷阱在前面等着。他甚至考虑单方面撕毁协议,放弃青花瓷的垄断经营权,维持公司在台湾和香料群岛的现状了。弗朗科斯是个冷血的生意人,他不会因为和沈今竹短暂而愉快的父女关系而放弃公司利益的。 弗朗科斯讽刺一笑,说道:“沈小姐,我们的父女关系因为你的欺骗已经终止了,我太轻敌了,把你的虚情假意当真。其实想想,你背叛的威廉,拿着的他的求婚戒指,却答应了他父亲科恩的求婚;然后你又背叛了科恩,一刀割掉他的咽喉,我就应该预料到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对待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一刀捅进我的心,将整个公司出卖给了大明。无论你说什么把我当自己人的好话,我都不会相信你了,我会写信给阿姆斯特丹的律师,叫他取消你的继承权。” “哦。”沈今竹做出一副伤心后悔的表情,说道:“弗朗科斯,我很爱财,非常的爱,可是我并没有想过要得到你的遗产——因为你看起来是一副很长寿、能活到一百多岁的人啦,恐怕我死了,你还活着呢。” 也不知道为啥,伤心的弗朗科斯居然被逗乐了,笑道:“沈小姐,这是你对我临别的祝福吗?你以为在我心口捅了刀子,然后带我来看长城,显示你们的防御能力,再说几句好话,就会让我忽视你的背叛?” 沈今竹说道:“弗朗科斯,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爱这个国家,我出身士大夫家族,我的亲友也大多是这个阶层的人,所以我以前和他们一样,也在心里造了一座没有边际的、无形的长城,以为自己就生活这个世界的中心、从来不觉得大明帝国正在衰落。可是在巴达维亚,在北大年,我心里的长城已经坍塌了,觉得大明帝国如果继续安于现状、自以为待在长城内是安全和安逸的,没有进取心和探索的精神。” “我们不仅仅会落后现在的大航海时代,也会被其他时代甩的见不到影子,到时候你们的炮火再攻过来,我们有形的长城和无形的长城都会被摧毁,夜郎自大的自豪感会变成极度自我否认的自卑感。所以弗朗科斯,和你们荷兰人达成的协议,我确实有是私心的,我希望大明帝国能借着这个机会有更多的人合法参与大航海的时代,从中获得利益,这是你交给我的——利益捆绑比任何的协议和条约、婚约、血缘、誓言都有效。” 弗朗科斯自嘲道:“我突然想起了你说过的一句大明的俗语,‘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开始后悔和你说那么多真话了。” 沈今竹说道:“我们达成的协议对双方都有利,我们两国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你很清楚我们绝对不会放弃台湾,我们的商人也想在大航海的时代分一杯羹。我也尽力为你们争取到了五年青花瓷的垄断经营权,五年之内,只有你们荷兰东印度公司才能在大明的民窑定制瓷器,西班牙和葡萄牙若想购买瓷器,只能通过你们和大明的中间商,以后青花瓷就是你们最大的奶牛,远超过台湾。” 弗朗科斯眼睛一亮,问道:“那五年之后呢?你有把握将这份协议延续吗?” “哦,弗朗科斯,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欧洲贵族们有多么喜新厌旧。”沈今竹笑道:“凭借你们海上马车夫的实力,五年之内,贵族们的宴会上都能用上青花瓷,接下来就是青花瓷失宠的时候了,那时英国和西班牙的人只能吃你们剩下的残羹剩饭,你要相信我们大明工匠的技艺,青花过后,还有甜白,还有珐琅彩,你们荷兰人会一直吃到最新鲜、最甜的葡萄,这份协议将我们的利益的捆绑在一起,十七绅士的钱袋子会涨开的……” 沈今竹一阵滔滔不绝,将弗朗科斯以前说服她的话几乎全部以己之道,还施彼身,催促弗朗科斯在十七绅士董事会推行这份协议。 弗朗科斯以前经常说,政治和生意就是在和魔鬼做交易,在沈今竹的撮合下,大明和荷兰达成了协议,其实就是在和魔鬼做交易,因为不过继续关闭大门,迟早会被魔鬼吞没。事到如今,沈今竹慢慢体会到弗朗科斯说的那些看似残酷和刻薄的话,其实就是真理。 弗朗科斯是个行动派,在沈今竹送他去通州港码头的路上,弗朗科斯就在马车里摊开地图,将商队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去景德镇定制瓷器,另一路跟随他回北大年向十七绅士董事会推行协议,商议在月港修筑码头和商部。沈今竹看着弗朗科斯无比认真的模样,心想我大明若有弗朗科斯这种认真又有野心的生意人,总有一日能够和欧洲的几个东印度公司抗衡吧。 二月春风似剪刀,杨柳青青江水平。沈今竹折了一支杨柳送给弗朗科斯,“我们大明有折柳送别的风俗,这个送给你吧。” “哦。”弗朗科斯撇了撇岸边的杨柳树,“难怪这柳树都快成秃子了。” 沈今竹看着这个洋干爹一脸傲娇的小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又送给他一个小匣子,“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内造虎眼窝丝糖,还有御酒坊酿的干豆豉,里面有一张皇上的御笔,你带回去挂在书房里,这会是你最尊贵的藏品。” 弗朗科斯狂喜万分,兴冲冲打开匣子,戴上了手套,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卷轴,沈今竹念道,“‘寿比南山’,就是祝你多活些年的意思,弗朗科斯,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富可敌国,我也没什么能拿出手送给你的,就去求了皇帝一幅字,祝你生日快乐。” 弗朗科斯细心将图轴卷好,低声说道:“谢谢。”他上了船,官船起锚即将离开港口,弗朗科斯站在甲板上,看见沈今竹的身影越来越小,突然举起头上的鸵鸟毛帽子,朝她挥了挥,沈今竹习惯性的伸手往头上按去,却扑了个空,这才意思到自己已经换下了西洋骑士装,她头上没有戴着夸张的鸵鸟毛帽子了,只得尴尬的抬起手腕,朝着弗朗科斯挥了挥手。 看见沈今竹身份转化尴尬的样子,弗朗科斯开怀大笑,认识这个神秘又狡猾的姑娘,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奇遇了,以后晚年将此事写进自传,恐怕会被读者们取笑是吹牛胡扯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觉得那些看似夸夸其谈的航海家、探险家的自传和游记,恐怕大多是真实的。 官船已经出港,沈今竹看着通州港码头络绎不绝的船只,心头痒痒起来,她已经要到了月港一块足够修建榻房的土地,剩下来的事情就是打地基修客栈和货栈了,这个她是外行,得请教三叔这种生意人,还有,这两样需要花多少银子?她那点私房钱还不够买几片砖瓦,需要借贷好多银子呢! 沈今竹摩拳擦掌,在回去京城的路上喋喋不休的对着徐枫说着自己的打算,“……我要给月港榻房取一个响亮好记的名字,掌控海上贸易的都叫做和荷兰东印度公司、西班牙东印度公司等等,都带着东印度三个字,我也想跟风取这样的名字,大明东印度公司?不行,会被衙门勒令改名的,干脆叫做日月东印度商行吧,日月合起来就是明,多么大气,咋看上去就是做大买卖的,哈哈,你说好不好?喂!问你呢?怎么不说话了。” 两匹高大的蒙古马并辔而行,沈今竹穿着浅红道袍、头戴着黑色方巾,徐枫穿着玄色通袖袍,头戴玉冠,两人就像在郊外踏青赏春景的世家子弟。 徐枫看着沈今竹说的眉飞色舞,描述着她对未来榻房的期望,心想我们青梅竹马一对有情人游春观景,这树上的鸟儿,水里鱼儿、河边的鸳鸯都是成双入对,在这种情形来,想一想婚姻大事才够应景嘛,怎么尽想些做生意赚钱的事情来。他很像把话题往这方面引,可是总插不进话去,干脆闷声听她讲话了——他至今都牢记着姐夫朱希林的教诲,千万莫要在女人说的正高兴时打断她的话,也莫要瞎争执,男人在口水仗上不管输赢,反正最后都是最大输家,牢记家庭和睦六字真言,闭嘴,闭嘴,闭嘴。 所以直到沈今竹发问了,徐枫才开口说道:“哦,我觉得叫做日月商行就行了,日月已经够大气了,加上东印度三个字反而画蛇添足,念起来也绕口。” 沈今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点头笑道:“你说的对,那就叫日月商行吧,金陵三山门的榻房是总店,月港那个是分店……” 沈今竹满脑子都是月港的新店,从丈量土地到画图纸打地基、到去那里寻木头砖石、到招活计掌柜、更重要的是如何借贷足够的金银将新店建起来,从通州一路说到了京城都不见颓势,徐枫被心里的小心思憋的实在受不了,说道:“今竹,银钱之事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想法子,你是书香门第的千金大小姐,这种庶事自有家人和仆妇帮你打理,若凡事事必躬亲,岂不是要累坏了,诸葛亮够聪明、够又本事吧,最后身体还不是被累垮了,你好容易才能重新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又何必自讨苦吃cao这些心呢。” 若换成三年前,沈今竹或许能听从徐枫的,将修建榻房一事完全交给家人,自己当甩手掌柜,等着往后日进斗金即可。可是现在的沈今竹已经不甘心做大航海时代的过客和看客了,一个小小的榻房和各种庞大的东印度公司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可是榻房至少能够打开一扇窗户,让她感觉到自己也是一名小小的参与者。 一个人的眼界和心气一旦被打开了,就很难再关上,总想做点什么,来满足心里的成就感,仅仅做一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大小姐,并不能让沈今竹得到满足。她觉得如果我有机会能做点什么成就出来,为什么要轻易放弃呢。而且我并不觉得cao心这些事情很苦啊,相反,我觉得挺快活的,为什么徐枫会觉得我是自讨苦吃呢?明明是在寻找快乐好不好? 经历了三年的磨练,沈今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言不合就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中二期小少女了,她慢慢成熟起来,所以此时她和徐枫话不投机,有些不愉快,她还是冲着徐枫笑了笑,说道:“多谢关心,我不会莽撞行事的,等三叔他们来京城,我会先和他们商量商量。” 时光慢慢雕琢着她的容貌和个性,三年前的沈今竹会立刻说那些类似“对,我就是爱财,谁叫我祖父祖母是做生意的呢,这是家学渊源嘛。你是公侯家的小少爷、视金钱如粪土,当然瞧不上我哪点小买卖了。我当我的商户女,你做你的小少爷,我们以后各不相干!”的气话,然后赌气拍马就走。 恰好这时一对迎亲的花轿经过,新郎官骑在马上春风得意,鞭炮燃的震天响,家丁在车上往围观的人群抛洒崭新的铜钱,引来一群穿着开裆裤孩童们的哄抢,场面十分热闹。遇到这种喜事,行人纷纷让出道来,让迎亲的车马通行。沈今竹和徐枫也拍马去了对街,让出道路,徐枫鼓足了勇气,指着迎亲的队伍说道:“你想不想做花轿里的人?” 老实说,沈今竹自从踏入故土,就一直在忙各种国事家事,根本就没有时间想终身大事,徐枫问这种话,她一时不好回答,便用玩笑支开,她扫了一眼披红挂彩的新郎,“嫁给这种连骑马都要有家丁扶着的文弱书生?” 徐枫一噎,窘迫的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三年了,并非沈今竹一人有长进,他也懂得了察言观色好不好,知道自己搞砸了,赶紧又闭上嘴。 换成是以前的徐枫,定是好一顿吵,现在这种识相的沉默,令沈今竹有些惊讶,瞬间觉得自己的小情人从身体到心理都以比以前可靠多了,她正处于青春期的激情中,便脱口而出说道:“如果是你骑在马上,我是愿意坐上花轿的。” 徐枫此时的心情如坠地的羽毛被一阵狂风吹起,畅快的直入天际。迎亲的队伍已经走远,此刻他最想抱抱亲亲,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动手,就伸出手说道,“来,我扶你上马。” 沈今竹不屑的说道:“我五岁就会骑马了,还要你扶——” 话音戈然而止,沈今竹猛地认识到了徐枫的意思,将右手搁在徐枫手心,双手交握,沈今竹正欲踩着马镫上马,这是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今竹,随父亲回家。” 徐枫在听到“父亲”那两个字就赶紧放开手不敢放肆了,回头对沈二爷长长一辑,“世伯。” 沈二爷知道沈今竹今日一早就去通州港码头送荷兰人的商队,她要进城回家,就必然经过棋盘街,便在街口茶肆楼上坐着等女儿归来,等来等去,便看见了这一幕,沈二爷自己也是恰同学少年时过来的,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恨不得把徐枫的臭爪子一刀剁掉,无奈大庭广众之下,沈今竹又穿着男装,他不好闹开了,横生枝节,便强忍着怒火,要女儿跟他回家。 沈二爷是文官,甚少骑马,今日是坐着马车来的,他拉着女儿的手说道:“走,上马车,你的马叫我的书童牵回家就是了。” 沈今竹知道,此时不听父亲的话,上马自己跑回家,最后倒霉的会是徐枫,于是充当了乖乖女,顺从的跟着父亲上马车,徐枫对沈二爷的冷漠视而不见,热情的送父女二人上了马车,道了别。 京城城西住的基本上是皇亲和高官,家底丰厚,并且有权的人家才能在此立足,沈宅位于城西西四牌楼北街鸣玉坊的石老娘胡同,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已到了掌灯时节,当家主母沈二夫人朱氏端坐在炕上,在灯下做针线,管事娘子匆匆跑来说道:“二夫人,老爷和四小姐回来了。” 朱氏搁下针线,说道:“叫二少爷,三少爷和文竹、义言来正院准备吃饭吧。” 二少爷沈义然来京赴春闱,寄居在此,三少爷沈义诺今年十八岁,是沈今竹的亲哥哥,去年秋闱中了举人,也参加了今年的春闱,可惜前日会试放榜,堂兄弟两人均榜上无名。六小姐沈文竹今年十三岁,五少爷沈义言今年十岁,都是朱氏所生。 沈二爷是个很正派的人,无心女色,家中侍妾通房皆无,四个孩子全是嫡出。沈义诺是第一个来的,他相貌和沈二爷很相似,身形更加魁梧一些,因刚落榜,情绪有些低落,他对着朱氏行了一礼,说道:“二堂哥今日下午出门访友去了,他说若晚饭时还没回来,就不用等他用饭了。” 沈义然来京,朱氏安排他和沈义诺住在一起,堂兄弟两个本来相处十分和睦,一起去贡院赶考,一起落榜,两人青春年少,是心气最高的时候,现在失意人对失意人,愁绪满怀无释处,沈义然干脆出门访友散心去了。沈义诺面皮薄,不好意思见那些会试榜上有名的朋友,干脆窝在家里不出门,自我疗伤。 六小姐沈文竹是第二个到的,豆蔻年华,天真浪漫,相貌轮廓和朱氏相似,气质娴静优雅,她先是给母亲请安,而后给哥哥行礼。五少爷沈义言最后到,行礼过后,拿着书本子向沈义诺请教,这同父异母的兄弟亲亲热热的讨论庄子《逍遥游》,沈义言说道:“今日学堂夫子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后为鸟,其名为鹏,今年暹罗国使团进京,你带我去正阳门大街看大象了,大象够大的吧,那鹏鸟是大象的几千倍,一展翅就遮天蔽日,白天都变成晚上了,世上真有鲲鹏嘛?没有人亲眼见过吧。” 沈义诺笑道:“没见过不一定就没有啊,《山海经》还说有夸父、有黑齿国呢,这可不是空xue来风,有一次父亲在鸿胪寺接待使团,我跟着去了,有个国家的使节一张嘴就是乌黑的牙齿,吓得我差点丢了筷子,失了礼仪,父亲说有些国家的贵族以染黑齿为尊,就是以前的日本国也是如此,所以我觉得这些鲲鹏什么的,应该是有的吧,就是没有书中说的那么夸张。” 沈义言艳羡的说道:“我要是也能跟着爹爹一起去四夷馆见世面就好了。” 沈义诺笑道:“等你长到十五六岁吧,爹爹才方便带你去。”一旁听的沈文竹眸子亮晶晶的,说道:“我也想去,单是在正阳门大街上旁观看都看不够,想走近些,能摸一摸大象柱子一样的腿就好了。” 朱氏听了,瞥了女儿一眼,训道:“女孩子家的,那里方便去四夷馆。” 沈文竹说道:“我穿着哥哥的衣服,扮成小子的模样就能去啊,您放心,我就跟在爹爹身后,不会乱跑的。” 朱氏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说道:“没规没距!好端端的千金大小姐,岂能颠倒乾坤穿男子的衣裳,妇德、妇容、妇颜、妇功何在?真是——” 门口管事娘子高高打起了夹板门帘,“老爷和四小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