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由曾听闻,据说是商户出身?”李晓林一张憨厚的脸上,背后却有些不屑,状元出身,本是前途无量,竟然想不开的娶了商户之女,可见仕途也就这般了。 “的确是商户,李大人可也别瞧不起商户,你可听过京里闻名的苏家酒?” “自然听过,上回刘员外请宴,说是高价托人从京里带来的苏家酒,王大人不也喝过?那当真是酒中盛酒,醇香悠长,喝酒嘴里口齿留香,莫怪连圣人都亲口夸赞过。”李晓林眯着眼睛笑道,似是还在回味,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王林的神情,掩下心底的震撼,继续道,“听闻不只是圣人,连宫里的娘娘都甚为喜欢苏家酒,点他们家特奉御供?” 王林也不动声色的接受着对方的打量,点头:“正是。” “如此一来,能喝到苏家酒当真是荣幸之至了,听闻苏家酒准备开往遍地,只是不知何时才能来咱们琼州。” “李大人不妨去问问宋夫人。” 李晓林脸上一片惊讶:“王大人什么意思,难道……苏家酒跟宋夫人有何关系?” “宋夫人娘家姓苏。”王林笑眯眯的道,“我还听闻宋夫人娘家兄弟无姊妹,就她一人。” 李晓林心里本就有准备,倒没失态,只需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即可,笑道:“我道宋大人似是出身普通,如何能有这番富贵之态,原来是宋夫人家中这般富贵。” 顿了顿,李晓林又小心的问:“然宋大人不是在老家与宋夫人成婚的么,苏家酒为何能在京里那般受达官贵人之欢迎?” 王林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轻笑:“李大人说了这么多,不先喝杯茶润润喉?” “是在下孟浪了。”李晓林笑呵呵的道歉,端起茶杯也抿了一口,心里却在暗骂王林暗拿乔,不够就向他打听些消息,何至于这般吊人胃口。 “李大人可知京里的安远侯府?” 李晓林满脸惊讶的摇头:“在下未曾去过京里,并不知这安远侯府,还望王大人解惑。” “解惑谈不上,李大人不知安远侯府,这倒另王某不得不惊讶,安远侯是世袭侯爵,那般清贵之家,又出了曾顺妃娘娘,顺妃娘娘膝下又养了成年的三皇子——李大人竟会不知?” “啊,这个倒是听闻过,只是不知是安远侯府……”在王林如炬的目光下,李晓林似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顿了顿才问,“王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提到安远侯府,难道与宋大人有关?” “与宋大人有无关系,王某倒是不知,只是苏家酒在京里开铺,是安远侯府的管家出面打点一切的,后来听闻这苏家酒,侯府四少爷也是份在内的。” “再有一点,苏家酒能被点为皇家御供,听闻与三皇子殿下也脱不开干系。” 李晓林掩去心里的震惊,乐呵呵的道:“既然安远侯府是三皇子殿下的外嫁,侯府四少爷便是三皇子殿下的表兄弟了,帮衬自家表兄弟算什么。” 王林意味深长的笑道:“李大人能明白就好。” “自然明白。”李晓林笑呵呵的应了一声,低头似是在看公文,心里委实翻滚不休,以为是个软骨头,没有背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到他的地盘上,还不得像上任知州一般,一切他这个同知说了算? 竟不料却个背靠大树的,王林说的好像宋子恒与安远侯府没关系似的,可宋子恒的妻子既然是苏家唯一的女儿,苏家与安远侯生意来往紧密,如何又不会照拂宋子恒?更不必提背后还有个三皇子,皇家贵胄,谁惹得起? 李晓林只得在心里叹一声,是他不甘心,不然以宋子恒状元出身的身份,无论如何,他来琼州自家也得好生供着,只是他在同知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几年,委实有些憋屈,还以为这回能给自己好好谋划。 罢了,再忍他三年又如何。 李晓林在心里琢磨一番,便有些忽视了面部表情,殊不知他的表情变化,全都落入另一人之眼。 王林也没将公文看进去,心里委实复杂,这宋子恒瞧着倒是个有抱负的青年,只是毕竟年轻,若真瞧见那金山银山,可知他不会被动摇半分? 不过他能做的也做了,已经将宋子恒的消息透露出去,只要李晓林不太蠢,都不会轻易与有靠山的宋子恒作对,若宋子恒真想为百姓做些什么,倒是可行的。 ******************************************************************************* 知州府就在衙门后头,历来如此,房子不大,连他们在老家盖的房子的一半都没有,带的人这般多,只堪堪够住罢了。 房子的格局,也与苏婉常住的并不太相似,宋良辰倒是高兴,一从马车上下来,就溜进院子里四处狂奔。 索性大伙儿都在忙着整理行李,倒也没理他。 苏婉只让个小厮好好跟着宋良辰,不让他跑到院外去,其余的也不理,带了人去布置屋子,师爷张然是个有眼色的,跟过去询问有什么吩咐。 苏婉便问:“若屋子不够大,可有别的法子?” 张然沉吟道:“府邸是有规制的,不能随意扩建,若夫人不嫌麻烦,倒可以在这附近买一间院子,如此一来,倒也够府上下人住。” 苏婉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她赞赏的倒不是张然的建议,而是一开口就说规矩,不奉承她可着劲扩建院子,可见这张然也不是全然阿谀奉承之人。 至于之后如何,再观察便是。 宋子恒在书房处理一些事情,大牛也在一旁问:“大人,这张然是上任木大人的师爷,您为何将他留下来?” 宋子恒挑眉:“你觉得我不该留他?” “小的只是怕他不会真心听命于大人。” 宋子恒放下了笔,看着窗前轻声道:“动身来之前,木大人曾写过一封信给我,琼州局势复杂,张然毕竟在木大人身边待了三年之久,比咱们了解琼州,有他在一旁指点,咱们倒也不至于抓瞎。”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牛从书房出来,瞧见张然匆匆而过,忙叫了一声:“师爷请留步。” 张然脚步瞬间止住,瞧见是大牛,拱了拱手道:“原来王管家再次,在下正找你有事。” 大牛本姓是王,跟了苏婉和宋子恒这么多年,当个管家已是搓搓有余。 大牛闻言便笑了,直接搭了对方的肩亲热道:“正巧我也有事找师爷。” 照大牛自己琢磨,前头的木大人走时还将师爷留下,指不定是有甚么心思,而后听得宋子恒一番分析,他这才放心下来。 甭管心里头是不是对其放松了警惕,既然姑爷用得上此人,那便当他是自己人又如何? 大牛如今也学得几分场面事,拉拢起人来信手拈来。 而张然瞧见大牛的态度,本还提着的半颗心,也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先前在码头上,宋大人说直接留下他,他高兴之余倒还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说不准这宋大人是为了在人前表现他的宽容大量呢?跟了他们来府邸,果然宋大人有正事并不带他,只与那管家商谈,倒把他仍去后宅那边处理事。 对此安排,张然也称不上不满,如今宋大人是他主人,主人吩咐的事,只有照办之理。然私心里有无失落,这个倒不好多说。 如今瞧着大牛的态度,张然才彻底放下心来,宋大人倒不至于完全在说场面话,想是也愿意用他的。 思及此,张然便露出了一个笑容,温声道:“王管家先说。” “师爷可别叫我王管家,听得怪别扭,大伙儿都喊我大牛。” 张然便笑道:“如此在下便托大一声,喊你大牛弟了。”顿了顿又问,“大牛弟找我可有何事?” “却有一事请师爷帮忙,我们初来乍到,对此地半点不相熟,而师爷已在琼州生活数年,想是比我等了解多些。” 张然摸了摸胡须,矜持道:“不敢称了解,倒也说得上一二,不知老弟想听甚么?” “小少爷就快三岁了,姑……老爷打算小少爷三岁便给他开蒙,要请西席,这万不能马虎,是以想请师爷帮忙推荐一二。” “大人不愧是状元郎出身,对小少爷的学业也如此上紧,令人佩服。”张然倒不是纯恭维,读书人都想考功名出人头地,像宋子恒这样的状元,堪称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要不是得知他来琼州,张然也不会愿意再在这个叫人施展不开手脚的地儿继续待下去,早托他上任雇主木大人亲笔写一封推荐信,介绍他去别处谋生了。 张然对宋子恒是有几分崇拜的,当然也看重他远不到而立之年,如今已是从五品,此等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能在他身边谋事,未尝不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思及此,张然当机立断的道:“在下倒是认识几个夫子,俱是琼州有名的严师,大人改天若有空,在下愿为引荐一二。” “那便麻烦师爷了。” “只是不知大人何时要见上一见这些夫子?” “见面?”大牛却有些迟疑,想了想便道,“下月罢,初来琼州,老爷怕是有一阵子好忙,待他稍微闲下来再说。” “小少爷那里……不知何时需要开蒙?” “待小少爷满三岁,还有好几月呢——起码八九月以后。” “八九月?”张然猛然抬头,一脸“你逗我”的表情。 大牛被这般盯着,倒也有些不太自然了,呵呵笑了笑:“师爷也知道,小少爷是老爷的长子,又是唯一的孩子,小少爷的开蒙夫子,自然也要慎中之慎。” 张然一脸郑重的道:“莫怪宋大人能考中状元,此等对学习的态度,便是我辈远远赶不上的。” 大牛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不愧是读书人,连他都觉得姑爷现在就开始留意给小少爷的夫子,未免也太早了些,这师爷倒是会恭维人。 殊不知张然心里是真的在反省,总觉得自己掌握了成为状元的正确方法——当然他自己是没机会了,他还有儿孙嘛。 “除此之外,另有一事还得拜托师爷。” “尽管直说。” “琼州盛产海鲜,然我们从内陆而来,等闲少有海鲜,带来的厨子对此也不拿手,是以想请师爷留意可有十分会做当地菜的厨子。” 张然惊讶:“这也是大人吩咐的?” 大牛毫不迟疑的点了下头。 张然看似淡定的嗯了一声,心里其实远没有外表这么淡定——他岂止是惊讶,简直是翻江倒海好吗! 宋大人宋子恒是谁?那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年不过弱冠便赴过琼林宴、打马御街前,风光无限,而后几年人们一直津津乐道这位风度翩然更胜于探花郎的状元,张然早已对他心驰神往,今日码头一见,果真是风度翩翩,不食人间烟火之模样,张然心头更是激荡。 然他方才听见什么了? 惊为天人的状元郎,一来琼州安排他做的第二件事竟然就是找厨子? 衙里对了那么多公文,一溜的事等着宋大人去处理,他竟然首先记得的是叫自己给他找会做当地菜的厨子? 见张然久久回不来神的样儿,大牛不免犹疑,拍着他的肩问:“师爷可有何难处?” 许是因着没回过神来,张然下意识就说出了心声,大牛不免笑了:“怪我没说清,老爷倒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只是夫人自来爱寻访美食,为了不叫夫人对琼州失望,老爷这才让咱们尽早招个厨子来。” 张然点点头,颇有些失魂落魄的道:“老弟放心,在下会留意的。” 虽然大牛解释得很好,张然心里却半点没平静,毕竟甭管是吃货的状元郎,还是宠妻如命的状元郎,都有些影响了他自己心中高大上的形象。 张然有些淡淡的失落。 “对了,师爷方找我是有何事?” 大牛的声音终于将张然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回过神后,才道:“夫人觉着府邸屋子怕是不够大,又不好扩建,便想在隔壁买下一个院子,供府中下人居住,在下便是想请大牛弟随我一道去看一眼。” 买院子是大事,大牛并不耽搁,当下便道:“我这便与师爷同去。” 给下人买的院子,只当宿舍用,倒不用太过注意,简陋些也无事,只需屋子够多,离知州府够近便好。 这样的屋子倒是不难找,转了一圈,大牛当下便瞧中一间,叫了屋主来议价。 琼州百姓生活穷困,物价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再者又见大牛是新来的知州大人府上管家,屋主更是不敢得罪,忍着欲滴血的心,诚惶诚恐的报了一个绝对公道的价格上去,见大牛眉头深锁,差点膝盖一软,对他跪下来了,却不敢求饶,只嗫嚅道:“若管家大人觉得贵了,还……还可再谈……” 张然没说话,默默的在一旁瞧着大牛的反应。 “我只是一介下人,不敢称大人,你叫我王管家便是。”大牛看了屋主一眼,“我先前听问琼州房价不贵,却也未曾想到便宜至此,你该不是蒙我?” “冤枉啊,小人怎敢欺骗贵人……”屋主吓得直接跪地求饶。 不等屋主说完,大牛便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你且起来说话。” 屋主还不敢作声,倒是张然冲他温和的笑了:“王管家素来是心善之人,你倒不必这般小心。” “张师爷……”屋主像是很信任张师爷,听他开口,这才诺诺的站了起来,大牛道:“我家大人并不是欺压百姓之辈,如今既要买你的屋子,定给你个公道价,万不会叫你吃亏,你只管说个价格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