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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

    顾香生眼前不由浮现起那个纤弱的身影,她并不算漂亮,但身姿的确是极美的,估计皇帝当年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会宠幸她。

    然而那一晚,当她指着皇帝破口大骂时,却分明有着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的勇气。

    顾香生想,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刘宝林这个人,不会忘记她的长相容貌。

    碧霄还在说:“娘子,你们前夜在宫里的情形一定很凶险罢?我都听外头的人说了,宋贤妃她们原想毒杀陛下的,可最后反倒连累了那么多无辜!”

    顾香生:“外头都说了什么?消息竟传得如此之快?”

    碧霄:“说什么的都有,还有更夸张的,说陛下为了炼制长身不老药,要这些嫔妃去做人丸炉鼎之类的,所以她们才会铤而走险,真是这样吗?”

    顾香生摇摇头,真相当然不是这样,不过好像也没好多少,这些事说出来,只会让碧霄她们更加吃惊和害怕。

    杨谷见她没说话,就道:“王妃累了,殿下怕也没什么胃口,这两日小人吩咐厨下多做些开胃的饭菜罢,您可有什么要吃的?”

    顾香生:“多以素菜为主罢,加些酸甜口味的。”

    杨谷应是,扯着碧霄走人了。

    没多久,魏临就回来了。

    他的脸色难掩疲惫,顾香生有些心疼,忙让人端来热水帕子,魏临却摆摆手:“我先坐会儿。”

    李封在旁边小声对顾香生道:“殿下在宫里跪足了两个时辰,膝盖都青肿了!”

    顾香生大吃一惊,忙蹲下身撩起对方的下袍和裤管。

    但见原本白皙的膝盖上面,此时已经黑青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因为什么罚你跪了?”顾香生心疼得很,手指轻轻拂过,不敢用力。

    她对李封道:“快拿散瘀的药膏过来!”

    魏临道:“因为前夜的事,虽然没有证据,但陛下总疑心这其中也有我们的一份,这几天我怕是天天都要入宫。”

    顾香生不由冷笑:“他如今觉得天下人人都要篡位了么,那不如将天下人都杀光算了!”

    魏临不赞同地看着她:“这话出去了可不能乱说。”

    “我就是跟你说说!”顾香生鼓起两颊,“你不觉得陛下现在有些草木皆兵了吗?”

    而且她在听了刘宝林的话之后,就更难提起对皇帝的敬意了。

    魏临叹了口气:“经过那样的事,他多疑些也是难免的,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又能怎样,不过是多顺着些罢了。”

    顾香生现在总算能理解胤礽的心情了,任谁摊上一个多疑的爹,不管做什么都是错,除了破罐子破摔还能怎么着?

    更何况当今天子在多疑的程度上,与康熙皇帝只怕是不相上下的。

    顾香生道:“我听说将乐王也罹难了?”

    魏临点点头:“当时情况乱,据说等曹宏彬带人回去之后,人已经没救了。叔母心怀怨言,还想去和陛下理论,让我给拦下了。”

    因为所有太医都去抢救皇帝的缘故,将乐王自然就被耽误了,当时那种情况,只要中了毒,耽误片刻也是死,将乐王是如此,张婕妤李氏她们更是如此。

    皇帝纵然逃过一劫,但他心情正不爽,这时候若将乐王妃去理论,十有八、九是要倒霉的。

    顾香生低低叹道:“十娘怕是要伤心死了!”

    魏临:“你多劝劝罢,宫中还在清查,又死了不少宫人,我稍微劝了两句,陛下便迁怒于我,他老人家火气未消之前,没事最好别凑过去。你也是如此,这阵子不管宫里谁来请,都不要入宫。”

    顾香生答应下来。

    她亲自给魏临上了药,后者也没心思办公了,二人用了饭便靠在床榻上小憩。

    只是谁也没有睡意。

    不管这个年过得如何,日子总是往前不退后的。

    过了年,便是永康二十三年了。

    由新年的那一场喋血宫宴开始,似乎就注定了这一年是个多事之年。

    伴随着皇帝身体好转,开始恢复临朝听政,宫宴的阴影逐渐散去,宫中因为清查的缘故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变得空荡荡起来,皇帝赐将乐王谥号果毅,准许其女灵寿县主回京奔丧,又各自给自己在宫宴中早夭的儿女们赐了谥号陵园。

    兴许是怜悯益阳王一下子死了老婆小妾的缘故,又或许是觉得李德妃能力还不到家,一个人管不了后宫,便将宫权一分为二,让李、刘二人共同掌管。

    至于张婕妤,她有了身孕,原本很有可能母凭子贵,可如今一尸两命,还未兑现的那些荣华富贵自然也消散无影了,死后连个封号也没能捞上,令人不免叹息一声美人薄命。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时间拉回大年初五,年都还没过完,前方便传来消息:齐人趁夜发动奇袭,绕过吴越都城后方长驱直入,连克三城,直接将魏军所占的吴越都城给包了饺子,形成合围之势。

    ☆、第72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魏国前方战事陷入胶着时,国内也发生了多年难得一遇的水患,“春夏以来,雨水大作,以致酿为灾患,淹沿岸数府,坍塌城垣一千一百三十七丈,淹死军民男妇一万九千余人,漂流马骡等畜十五万六千余头”。

    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瞬间被内忧外患所淹没,连大病尚未痊愈的皇帝亦不得不挣扎着从病榻间爬起来,料理政事。

    在齐人的包围下,魏军自吴越都城突围,并与越州的魏军主力会合,打算重将都城夺回来,只是齐人士气大涨而魏军在先前的突围战中损失颇多,故而反攻十分困难,能够守住剩下的地盘就不错了。

    皇帝对前方的战况很是不满,接连下了好几道旨意对严遵加以申饬,说他因为大意疏忽而丧失城池,为敌方所趁,必须马上将功赎罪,把失去的城池夺回来。

    然而战场上瞬息万变,却不是由谁说了算的,在过了将近半个月之后,当皇帝发现战况依旧没有起色时,便又想起了还被关在大牢里的程载。

    就在这时,益阳王魏善上奏,言道水患严重,唯恐地方官府有疏忽懈怠之处,自请前赴灾区,代朝廷监督赈灾事宜。

    这年头不管水灾旱灾或者地震,赈灾都是个苦差事,要和地方官府与中央六部打交道,还要在两者之间做好协调,若是灾民因安置不妥而哗变,到头来地方官固然要掉脑袋,巡视钦差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再说了,既然发生灾患,环境条件肯定恶劣,去了那里,能不能吃饱饭还是两说。

    魏善的请愿,不是在趁机占便宜,倒更像是在自讨苦吃。

    当然了,肥差人人都想抢着去,这等苦差事却没有人抢,不仅没人抢,大家还觉得益阳王可能是同时死了老婆小妾孩子,心头难过,所以想借着差事忘情罢了,境遇之可怜,实在令人同情。

    因宫宴之事,皇帝对这个儿子多了一些愧疚——若非太医急着去诊治他,兴许温氏和李氏还能活下来一个。不过这丝愧疚是多是少就不好说了,即使时光倒流,皇帝肯定也会希望自己能够活下来,觉得旁人的性命都比不上自己贵重,这兴许是全天下皇帝的通病了。

    然而对儿子的那一丝愧疚,使得他不再计较先前魏善跟着程载出征却被检举贪渎一事,也乐意在无伤大雅的范围内尽量满足儿子的愿望。

    但在听见魏善想以巡按御史之职前往赈灾之时,皇帝依旧感到了意外。

    “你想好了?”看着魏善,皇帝缓缓问道,毒药毕竟还是伤了嗓子,声音未能彻底恢复过来,显得有些嘶哑。

    “是。”魏善伏地叩首。

    “你虽然跟着程载去过吴越,但这次和那次又不一样,江州洪州等地,据说现在如今十地九水,农田房屋淹没无数,你便是去了,别说没法像在京城这样吃喝自在,怕到时候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能如你所愿了。”

    连同张婕妤肚子里未成形的胎儿在内,皇帝此番一共失去了四个儿女,回过神来的他对宋贤妃等人更是恨之入骨,虽然人已经死了,但除了被枭首之外,尸骨还被暴晒了整整十余天,直到已经开始发臭,才被丢到乱葬岗去。

    如此一来,皇帝如今膝下的儿子,也就剩下魏临他们三人。

    从前随意废立太子,是自忖正值壮年,自然不希望有个年长的儿子来分权,甚至威胁皇位,可如今经历了宫宴一事,身体底子受损,对皇位继承的危机感也上来了,此时皇帝已经无法再随随便便失去任何一个儿子。

    为了百年江山计,势必要在近期之内订下储君人选。

    在皇帝看来,魏临仁孝有余而勇武不足,魏善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都各有千秋,相比之下,魏节因为两年流放之苦,回来之后越发小心谨慎,动辄如惊弓之鸟,这样的人,自然没法担负重任。

    如无意外,储君应该就在魏临和魏善之间择定。

    只是现在,皇帝仍旧还没决定选哪个好。

    魏善道:“阿爹龙体有恙尚且夙兴夜寐料理国政,大兄身兼兵部户部二差奔波劳累,儿子闲人一个,没什么可为您分忧解难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在这件事上帮忙尽一份薄力了。遍观史书,历来唯天灾最易激起民变,赈灾事宜看着皮毛琐碎,实则却是民心之本,若派遣的官员清白廉洁,尚有可说,若是对方联合地方官府,将户部拨下的钱粮从中克扣,横征暴敛,就会雪上加霜,令灾民不堪重负,也枉费了阿父和大兄的一番苦心!所以儿子恳请阿父准我奔赴灾区,协同地方官府处理赈灾事宜!”

    这个儿子真是长大了!

    皇帝忽然有种老怀大慰的感觉。

    他微微露出笑容,旋即又叹了口气:“等你回来,朕再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你看严遵的女儿如何,听闻他家女儿素有国色,不比程家女郎差。”

    魏善的声音略略低沉:“但凭阿父决定。”

    他越是这样,皇帝就越觉得这个儿子可怜可悯。

    “罢了,过几日你就出发罢,你去找你大兄,你们兄弟俩合计合计,这灾应该如何赈法,你大兄兼管户部,听政也比你早,应该有不少经验可以传授于你,你多与他学学。”

    魏善应是。

    父子二人又聊了两句家常,然而魏善的老婆孩子全死了,皇帝也没啥好问的,丧事由礼部和宗正寺cao办,总不能跟儿子聊丧事,那样只会让魏善越发消沉,便挥挥手让他回家先去准备出门的事情了。

    魏善出了大政殿,一路往前,脚步不停,穿过重重廊柱,俊朗容颜上面无表情。

    一名宫女自前方匆匆走来,二人将将错身时,魏善嘴唇张合,说了一句话:“去告诉贵妃,陛下同意了。”

    语速极快,几不可闻,但从宫女微微缓下的步伐来看,她应该是听见了。

    然而这只有很短的一瞬,双方很快就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春日的阳光照在轻轻摇动的枝叶上,和煦而温暖。

    ……

    “二郎自请出京,几位怎么看?”

    书房里,四人相对而坐。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说话的是魏临。

    “不能让他出京!”李忱想也不想道。

    他原先任太子中舍人,也就是掌东宫文翰的,后来魏临被废,他就迁调为中书舍人。

    这几年太子一系被打压得够呛,许多原本忠于太子的官员为了避免重蹈朱襄孔道周等人的命运,不得不韬光养晦,夹起尾巴低调做人,经过几年的洗白,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李忱曾经是东宫的官员了。

    “怕是阻止不了了。”杨翼摇摇头,他的履历和李忱差不多,如今则在御史台做事。

    他们这几个人的显著特点是:官职不高,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到了重要时刻,颇能出上几分力。

    当初魏临也是费尽心思,才能保住这么几个人。

    杨翼分析道:“益阳王用的哀兵策略,去赈灾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差事,陛下又怜他失妻失子,若他以出外散心为借口,提出为陛下分忧解难,陛下肯定是不会拒绝的,我们再从中作梗,很容易让人有所联想。”

    李忱闷哼一声:“这种时候益阳王无端端自请出京,肯定别有所图,我就不信他真是去为了赈灾的!”

    杨翼道:“其实这反而是个好机会啊,出了京,我们不是更容易cao作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中途……”

    他以手为刀,从上而下作了个咔嚓的手势:“如此一来,还有谁堪与殿下争储?”

    “不行。”反对的却是魏临,他道:“陛下是最忌讳一家独大的,二郎若死,他肯定会疑到我身上。”

    其余三人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魏善不是不能死,而是不能太早死,这个时机要拿捏得刚刚好,起码也要等殿下掌控了大局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