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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

    “我们快些回去看看!”

    我们所在的地方也不是十分难找,这些时候却无人追来,要么是人手不够,要么就是有什么事让她们脱不了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个未完的典故,后面未在字面上提及的是黄雀之下,尚有弹丸而不自知。只不过,在这故事之外,持弹弓之人又有什么结局呢?

    离黎明尚有些时候,此时是最黑暗的时刻。黑暗之中,总有许多潜行者,或逃亡,或追捕,或隐匿,或旁观……

    一处较宽阔的屋顶上,三个人或坐或站,神态自若,衣带飘飘,丝毫没有一般夜行人的作风,倒像是白日里站在山巅观赏风景一般。

    “阴癸派和姹女派都来了。”三人中最年长的青衫人,蓬山派此行的领头人邵师兄微蹙着眉道。“子允,那个击败姹女圣女的女孩子,用的哪派武功?”

    那个被称作子允的青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似是三清派功法,又似有本派指掌功夫,具体不知。”

    “她既然是祝师弟的同伴,会些本门武功也不算稀奇。”

    子允冷着脸道,“她拳掌之精妙,本派除了灵犀一指外,恐无可以相提并论之招。”

    邵师兄眉间的竖纹有加深的趋势,他无奈地看看这位知识渊博,眼光独到,唯独说话直白的不通世事的师弟,心想,幸好爱抬杠的廖师弟和性情孤傲的林师妹今夜不在,不然,又会因子允师弟的一句话而引发一场武功强弱上的争论。

    他这边暗自庆幸,却不料一直静静观望的源师弟突然双眼放光地凑过来,有些兴奋道,“邵师兄口中提到的那位姓祝的师兄,莫非就是本门一直传闻的祝宴池师兄!”

    邵峰宠溺地看着自家小师弟,温和道,“便是他了。说来,今日匆匆一瞥,竟是你第一次见他。”

    源晸喃喃道,“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谪仙一样的人物……”

    邵峰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轻叹一声,“可惜白絮师叔早已不在本派,他师徒二人的资质,那是连师尊也极为推崇的……”

    冷面的子允眼中光华一闪,却未言语。

    源晸则有些跃跃欲试,“素心派那边似乎有些麻烦,我们要不要跟去帮忙?”

    子允道,“不必。”

    他毫不在意另两人征询的目光,兀自言道,“方才那小姑娘已经发现我们了。此时跟去,徒惹怀疑。”

    源晸神色一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冰块脸师兄。

    邵峰道,“你确定?”

    “她们两人离开的时候,那女孩子刻意走在后面,看似放松,实则步伐沉稳有章法,时时保持着最佳的防守位置和戒备状态。”

    邵峰低头不语,暗叫惭愧,同时讶异于一个年纪和小师弟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竟然不但武功极高,连沉稳功夫也是做足了,他不由感叹出声。

    “江湖后浪推前浪啊!”

    回到客栈,见到大堂里一大堆人,似乎整个客栈的人都聚在这里了。许多人都在指着二楼的一个房间指指点点。二楼素心派入住的一个房间外,一个长相颇为严厉的师姐把在门口,眼神凌厉地扫着楼下欲上楼探看的人。

    耳边听着有人说着什么,伤得忒重,怕不行了,什么红颜薄命,又是什么奇怪的医治方法云云……

    我和孔烨互视一眼,面色凝重地来到二楼,那位师姐见是我们两个,急忙让开通路,口中急道,“云姑娘,孔姑娘,请一定救救若水师妹!”我点点头,当先推门进去,看到里面的情景,终于知道素心派的人为何没有赶去捉凶了。因为比起捉凶,保住下任掌门的性命显然重要得多。

    姚若水的伤势比我想象中要重!

    之前尚有神智的她,显然在苦苦支撑,如今放松下来,所有的伤势再无一丝隐藏地显露出来。

    右肩、肋下被剑洞穿,手臂、后背、大腿上剑痕狰狞!外翻的皮rou由于失血的缘故泛着白色……

    而现在,宴池正在帮姚若水做外伤手术,而素心派除了受伤的李师妹和守门的师姐外,其余四人也都各自忙碌着,掌灯、擦汗、递工具……俨然是几名手法尚不纯熟的护士。

    幸好宴池因为职业病,随身携带必须的医疗用品,姚若水用了麻药,在伤口缝合过程中没有知觉,不然的话,这么多伤口,一针针的缝合下来……想想我都觉得疼。

    宴池见我们两个进来,也只是朝我们看了一眼,丝毫不敢分心地仔细治疗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下面颊,周师妹连忙拿手巾轻柔地替他擦去,眼中尽是紧张与关切之情。待他将几个严重的伤口处理完毕,这才停了下来。

    “若水她怎么样了?”最年长的赵师姐见宴池停了下来,这才将心中一直挂念的问题问了出来,言语中连师妹两字都省去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血止住了,伤口也差不多处理好了……”

    听他这番话,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只是失血过多,内力过于耗损,体力流失甚巨……”

    方才众人才刚放下的心因为他这后半句话又高高地提了起来。周师妹怯怯地道,“那师姐……会如何?”

    宴池叹了一声,“耗损过度,本就极为伤身,再加之气血两亏,导致五内俱损,虽是保住性命了,难免落下顽疾,我曾见过一本医书上有过血之法,只是不曾尝试,是否管用也未可知……”

    “过血之法?”

    “就是将旁人之血过给需要医治之人。”

    众人皆惊,惊讶于这种从未听闻的医疗方法,血,在古时候是十分珍贵神圣的,从来只听过止血、补血、养血,还未曾听闻这血也可以传给别人的!这过血之法不由得让人想到一些邪术妖法。

    而让我惊讶的,是这个时代竟然就有这种输血治疗的方法,我望向宴池,不知他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赵师姐盯着宴池,毫不迟疑道,“祝少侠,只要能救若水,吾等义不容辞,若要取血,先由我来!”说着她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一手拔剑,便欲向手腕划去。

    “且慢!”宴池急忙制止她。

    赵师姐一愣,“不是要让若水喝下鲜血么?”

    宴池解释道,“并非如此。从口中喝下,效果甚微。另外,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为他人过血的……”

    宴池转头对周师妹道,“麻烦姑娘去取几只盛着清水的碗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八三章 过血之法

    宴池转头对周师妹道,“麻烦姑娘去取几只盛着清水的碗来。另外,拿些盐来,吩咐掌柜的准备些鸡肠,注意要……”

    周师妹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对于宴池的医术深信不疑,马上出去准备那些东西去了。

    别人或许不明就里,但我是从西医十分发达的时代来的,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同时对他要做的事情也十分惊讶!他是要测试谁的血液适合为姚若水输血,不会发生血液凝集!古时候的滴血验亲和滴骨认亲其实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事实上,任何血液在清水中最终都会与水或者是其他血液融合。判断血型主要看的是抗原和抗体之间的反应。但是在清水中,红细胞外壁会吸水胀裂,血液中大部分成分是水,失去了细胞壁的阻隔,便会与水融合,这时,些微抗原抗体根本起不了作用。

    生理盐水倒是可以保持红细胞的外壁不破裂,但也是要有一定比例才可以的。具体多少倒是记不清了。宴池要盐,大概与此有关……

    思虑间,周师妹已然依言端了六碗清水过来。宴池先将碗内的水均衡了一下,然后在每个碗中都撒入少许海盐。海盐的成分与制作生理盐水的氯化钠成分大致相同,但碘盐则不行,而古时候是没有碘盐的。随便哪个厨房取来的盐都是海盐。他待盐水融合后,取了几滴姚若水的鲜血滴在每个碗里……

    我仔细地盯着每一个步骤,发现水中的血滴没有散开,看来宴池调的盐水比例大致符合标准。可是,一个古人,在我面前调配生理盐水!而且似乎还比例合宜!这,这也太穿越了吧!我认识他这么久,深知他虽然天资卓越,但绝对与我不同,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 可是,他正在做的又是什么?

    宴池并没有发现我的怪异眼神,抬头对着众人说,“请各位各自滴一滴血在碗中。”

    赵师姐道,“滴血认亲!莫非只有亲人方可为她过血?可是姚师妹她是孤儿,我们虽然情逾姐妹,但毕竟不是同一血脉啊!”

    宴池摇摇头,“过血之法并非只有在亲人身上可行,在下所看的那本医书上记载着,同一血型的血便是可以的、否则便会凝集,造成危害……这个一时也解释不清,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在别人愣愣地想着“血型”、“凝集”为何物的时候,我却惊呆了!这个词汇勾起了我许久以前的记忆,将我本已经逐渐入乡随俗的思想又带去了那个曾经的世界,同时,也勾起了我心中沉寂已久的渴望,这渴望从未为外人道,只是午夜梦回,每逢佳节,望月思乡之时,便会在心底将那份念想吼上千百回……

    思故里,思故里……

    我此刻几乎已能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唯一的“外来客”,也对,既然我能来,其他人自然也有可能来到这里的。突然有些兴奋,人生四喜之一“他乡遇故知”。即使不是故知,是个 “同乡”也是好的!同时也有些懊恼,为什么以前没有多和宴池探讨探讨这外伤手术之道,要不然,说不定早有眉目了!此事完了一定要仔细问问宴池,这医书是何人所著。

    少时,素心派的五人分别在五个碗内滴下了鲜血,每个人都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宴池一个一个看过来。

    凝集、凝集、还是凝集……到了第四个水碗,里面的两滴血逐渐融合在一起,并未发现排斥凝集现象!

    宴池眼中光彩连连,不自觉开口道,“应该是这个了!”

    周师妹喜道,“我的血可以救师姐吗?”

    宴池微笑点头。

    我忽然想到现代输血前要做血红细胞与血清的交叉检验的,还有血小板也是有关联的。而我们现在的条件和技术是做不到这些的。依稀记得如果输血量不太多的话,问题倒是不会很大,于是开口问道,

    “姚jiejie需要输多少血呢?”

    宴池一边准备工具,一边头也不抬道,“倒不用很多。她现在身体的危机,主要是由于气血两亏。气通经络,血养脏腑,自身不足,几近衰竭,只能依靠外力。这就好比一剂药引,用这新补给的血液带动她体内的内循环,提高自行修复的速度……药引是不用太多的。”

    “如此甚好。”既然输血不多,可能产生的危险自然也小得多了,我放心了些,便着手帮宴池进行工具消毒。

    宴池抬头看了我一眼,眸中若有所思,他微微一笑,递过两根略粗些的银针。我接过来一看,那针是中空的,知道是插入血管用的,将之拿到烛火上撇了撇,周师妹看着我手上的银针,隐约猜到了些,不由得神色有些紧张。

    我微笑着给她讲解了些输血的步骤原理,并告知她不用紧张,这输血并不怎么疼,也不似外伤流血那样有伤害。

    我感受到宴池望过来的目光,转头一笑,见到他眸中的些许意外与了然。看来,不只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他,他也同样有问题要问我。

    这时候,楼下一阵喧哗,随之掌柜的急匆匆地进来,手里还拿着些东西,细细的一团。楼下那些看热闹的人中似乎又暴起了一个小□□,纷纷议论起来这鸡肠和救人有什么关系?门口那位师姐继续发挥其油盐不进的气势,令一些好奇心过重之辈望而生畏!

    宴池接过掌柜手中的鸡肠看了看,点了点头,“有劳了。”

    掌柜偷眼看了看病床上姚若水身上那斑斑血迹的白布单,缩了缩脖子,急忙说着不敢不敢,低头退了出去。幸亏他没看到那布单下面经过缝合的伤口,不然恐怕吓得厥过去,宴池怕也会落下个辣手神医的混号。

    “诸位请先出去吧,接下来的事情倒不用这些人手,只需周师妹和云夕留下即可,人多反而容易令在下分神。”

    孔烨看了看我们,率先走了出去。

    赵师姐则是看了一眼昏迷的姚若水,鼓励地对周师妹点了点头,最后冲宴池与我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二位!”

    她身后三位同门亦是随之而拜,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去扶。宴池却是生受了这一礼,目光诚挚地对她们点了点头,“放心吧。”

    赵师姐眸光一亮,这才直起身子领着同门去到外面等候。她们这一出去,引得楼下又是一阵议论,而平息的速度比之前显然要快得多,这些素心派的女侠果然足够威严,何况外面还有一位孔大小姐坐镇呢。

    此刻,屋内只有四个人了。三个清醒,一个昏迷。周师妹听了我的话,尽量平静自己的心绪。

    我看着宴池熟练地摆弄着处理过后的一段鸡肠,将中空的银针递给他,看着他熟练地将鸡肠两端与银针相连,挤掉里面的空气……

    “宴池,你以前试验过么?”怕影响周师妹的情绪,我传音问道。

    “这个方法用过几次,不适症状不多。”他传音道,还不忘朝我眨了眨眼。本来还以为这厮最近端庄持重了不少,原来只是嫌人多碍眼,这才收敛了些。想是这么想,但我心里也清楚。宴池和白先生一样,身怀医者仁心。他们在治疗患者的时候,无意识地便会全心投入,少了份平日的闲散洒意。

    医者,是令人尊敬的,尤其是在古代这种医疗器械不甚发达的时代。或许有些高官厚禄,浸yin金钱的大夫会逐渐远离初衷,一切从利益出发,还有些庸医胡乱用药,不问病人死活。但是大多数医者,尤其是那些云游天下,救助四方的医者,还是可敬可爱的。

    正如当年,白先生救助宴池,现在宴池救治若水,忽然间,我起了一念,这个时代外科知识十分有限。古代的确有着几名绝世神医,见识比西方不知早了几百年!但是遗憾的是他们的医术和技法却未能传承下来。手术更是被世人认为惊世骇俗。或许,我可以做到更多。

    这些年,自己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世界,从一开始的只想着充实光阴,云游天下,到出师后行走江湖,遇到丐帮的铁老和炙阳,有了行侠仗义的热血之意,又到四国交战,体会到了黎民之苦与战争之残酷。也认识到当权者的能力与权谋,战术对于大局的重要性。救人不一定用刀剑武功,也可以用一切手段,只要结果是好的。到现在,我突然觉得,也许我找到了终身的奋斗目标!无论行侠还是征战,就算目的再如何崇高,亦是要伤人杀人。而行医救人,却是真正诠释了对于生命的尊重与保护……

    我的身边又有这些优秀的伙伴,有强大的后台支持。只要我将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识奉献出来,将会挽回多少本不该死去的生命!就算惊世骇俗又如何?比起生命,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我的心突然雀跃起来,像是小孩子找到了梦想一样。前生我救了一个孩子,今世我要救更多更多的人。

    而这一切,都和面前这个男人密不可分。想到这里,我看着宴池的眼光就有些不同,原本是有些崇敬欣慰的,这一刻变得炽烈兴奋起来。

    似是感到我的情绪变化,他抬眼望了过来,这一望不打紧,连一向脸皮够厚,山崩石裂都不带眨下眼睛的祝某人,竟是手抖了一下,脸上有了丝茫然和不解,更多的是惊讶,他干咳了两声,似是为了打破尴尬。

    “周姑娘,可以开始了。”

    周师妹一直坐在姚若水旁边闭目养神,听了他这话,睫毛一抖,轻轻睁开眼睛,对着宴池羞涩地点了点头,“祝少侠,我准备好了。”

    宴池见我拿酒在周师妹腕上擦拭消毒,满意地泯了抿唇,走到周师妹身前,轻轻执起周师妹的手腕,对方顿时吸了口气,但一抬眼,望见面前男子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与秋水般深邃温柔的眼眸,便痴了。

    我看她何止痴了,还呆了!宴池手中的针都刺进她的血管了,她还毫无感觉地呆望着前方,满眼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