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馒头这东西,偶尔吃一口还行,当主食下肚,沈珠曦多吃两口就咽不下去了。 反观李氏三兄弟,人手一个涂了腐乳的馒头,李雕儿拿了两个,左右手开弓,大口大口吃得正欢。 “你吃吧。”沈珠曦把少了一个缺口的馒头递给李鹜,他没接馒头,看她一眼:“吃这么少?” “我的食量本就不大。”沈珠曦敷衍道。 吃过馒头,三兄弟继续回到后院工作,李雀儿蹲在墙边,一边往泥木混搭的墙体上抹泥,一边问:“大哥,沈meimei吃这么少,不会是吃不惯馒头吧?” 李鹜沉默片刻,说:“她一向吃得少,什么都吃不惯。” 李雀儿说:“沈meimei是从宫里出来的,也算情有可原。大哥要对她好些,才能笼络住沈meimei的心。” “我还要怎么对她好?”李鹜横眉道。 李雀儿把一坨烂泥甩在墙上,接着用瓦片给刮平了,叹息道:“大哥就是这样,不懂女人心思。” “麻烦,麻烦。”一旁干得大汗淋漓的李雕儿说:“女人麻烦。” 李雀儿白他一眼,说:“又不是你娶媳妇,麻烦不到你身上。” 李鹜打开一旁的几个麻布口袋,露出里面一叠一叠整齐的瓦片来,李雀儿见了吃了一惊:“大哥,你要用瓦片来做屋顶?” 乡下人间,穷的人都是用茅草来搭屋顶。 不要钱的茅草郊外大把,最面上的一层腐朽了,扔掉再搭就是,不怎么费事,又能省下一笔不小的瓦钱。 就连堂屋的屋顶也有大把人用的茅草,更不用说排污的茅厕,李鹜此举,确实出人意料—— 看看镇上就知道了,除了县老爷的府里,鱼头镇谁家是用瓦片来作茅厕屋顶的? “一次到位,免得她见了老子又叽叽呱呱。” 李鹜拧着眉头骂骂咧咧,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样子: 李雀儿抿嘴笑,没有戳穿他蹩脚的掩饰。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手里的事情不停,不一会,一间新的毛坯屋就初现端倪。 李鹜看了眼已经开始毒辣的日头,起身说道:“都休息一下,太阳下去了再继续。” 李雀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李雕儿却还在蛮干,李鹜叫他休息一会,他傻乎乎地笑道:“弟弟不累,大哥休息。” 李鹜看了眼李雀儿:“你看着他点儿。” “大哥放心吧。”李雀儿笑道。 李鹜这才往前院走去,刚走了没几步,他就犹豫停了下来。他想了想,转身走到茅坑对面的小水缸里,舀水清洁了脏兮兮的双手,连污泥挤入的指甲缝也没放过,直把两只手洗到看不见一点脏污,他才甩干了手上的水迹,往前院走去。 那呆瓜没在院子里,李鹜走进堂屋也没看见她的踪影,他站在竹帘前,往里说道:“沈珠曦?” 门帘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撩开门帘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哪儿还有人影? 李鹜的太阳xue突突地跳了起来——这疯婆娘又跑了? 他无名火起,脸色难看地往堂屋外走,把刚跨进堂屋的人吓了一跳。 李鹜看着她:“你去哪儿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我就在家门口,还要和谁说一声?”沈珠曦惊讶道。 家门口三个字极大地抚慰了李鹜的不快,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目光也落到了她手里端的泥碟上。 “这是什么?” “家里连个花瓶都没有,以后想插花都没有地方。我找了半天,就这个泥碟还能一用。”沈珠曦说着,走到方桌前,把盛满小白花的湿润泥碟放到了中央。“门口的白花落了一地,就这么烂在泥里也太可惜了,不如捡干净的收集起来做个点缀。” “……没有是因为以前用不着。”李鹜说:“你想要就买呗。” 沈珠曦高兴道:“不知道这镇子上有没有定窑的瓷器,定窑的白瓷最为好看。” 李鹜不知道什么是定窑,但这不妨碍他听懂她想要的一定又是鱼头县没有的东西。 “去镇上逛逛不就知道了。”他说。 沈珠曦眼神先是一亮,接着又黯了下去。 “可是……” 李鹜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说:“我在家我陪你,我不在家李雕儿陪你。” “那就好!” 这呆瓜的脸色rou眼可见地明亮起来,毫无防备地抬头朝他笑了,一双娇滴滴的杏眼波光潋滟。 “你在想什么?”沈珠曦问。 李鹜回过神来,她眨巴着一双无辜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乌黑的睫毛又密又翘,扇得人心里发慌。 李鹜没话找话道:“你涂了胭脂吗?” 沈珠曦一愣:“没有啊?” “那你的脸颊为什么是粉的?” “……有吗?”沈珠曦摸上了自己的脸,一脸茫然。 李鹜见她已经忘了上一刻在问什么,说道:“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了,最近的黄道吉日在下月初五。家里差什么我不清楚,你找个时间去街上购置你要的东西。我让李雕儿陪你,他可以帮你搬东西。” 沈珠曦点点头。 李鹜走到堂屋一角的芦席前,一屁股坐了下来,紧接着就大喇喇地躺下了,长腿长手那是有多舒服放多舒服,丝毫不在意堂屋里还有一个沈珠曦。 “我睡会,太阳下去一点就叫我。”他把手臂搭在眼睛上,遮挡门外刺目的日光。 “知道了。” 三月的太阳已经初露威力,沈珠曦本想等日头西斜再叫他,没想到他自己先醒了过来。李鹜坐在芦席上,梦游似地看着她一会,接着就去后院继续工作了。 三兄弟干活果然很快,特别是个有力大无比的李雕儿,不过一天,一间稀泥和木料一起搭的毛坯屋就立在了后院里。 除了丑些,沈珠曦也没别的不满,况且这屋子比她想象得更大,她原本以为李鹜会图省事,给她修一个只够转身的小屋子呢! 她站在新修的屋子前,高兴地问:“这是浴室还是便所?” “两个都是。”李鹜说。 沈珠曦的笑容在脸上冻结:“什么?” “你用马桶的时候,就是便所,你用浴盆的时候,就是浴室。”李鹜理直气壮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沈珠曦说:“你答应我是修浴室和便所的!” “对啊,浴室和便所,都在你面前了。”李鹜说:“还差马桶和浴盆,你自己上街买去。还有一个事情,马桶你要自己去倒,就倒在茅厕里。” 沈珠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李鹜说:“倒马桶,总不至于也让你摔进粪坑里吧?” 流氓!无赖!沈珠曦不想和他说话! 虽说和她想象得不一样,但总归,她也能在有屋顶的地方沐浴如厕了。 当天晚上,沈珠曦和三兄弟一起吃了夕食。在宫里,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即便是她邀请玉沙一起吃,玉沙也只会婉拒,李鹜他们就不一样了,坐在她面前,一个比一个自在:李鹜长手宽摆,老大爷似的一人占据整个一边;李雕儿左手一个大馒头,右手一碗热腾腾的下水汤,仰起脖子喝得西里呼噜;李雀儿边吃边说话,说的都是东家长西家短。 这些,都和沈珠曦接受的教育不一样,他们三人,是沈珠曦受到的教育里最鄙视的那一种人。但偏偏相处久了,沈珠曦对他们的鄙视却越来越淡。 她在宫里接触的人,不是学富五车就是女德典范,他们都很优秀,可是沈珠曦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没像现在这样自在。 “傻看什么,快吃。”李鹜夹起一筷炒笋尖放进她碗里。 沈珠曦嫌弃他拿的不是公筷,但最后还是把这筷笋丝放进了嘴里。 “好鲜!”她惊道。 “那当然。”李鹜神色得意:“也不看是谁一大早去山上挖来的。” “你亲自去挖的?”沈珠曦讶然。 李鹜不知为何咳了一下,回避了她的视线,没好气道:“好吃你就给我吃完,你问这么多,还想知道这笋子的家谱不成?” 沈珠曦已经习惯了此人嘴里没句好话,每当此时,她都会安慰自己,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沈meimei,我能和你商量件事吗?”李雀儿忽然说道。 比起他大哥,李雀儿说话真是无比动听。都是李家人,怎么嘴巴一个放屁一个往外蹦花呢? “我和二哥原本都是无名之人,后来因为我说话又多又快,二哥比常人更高大,人们叫我麻雀,叫我二哥大雕。这名字不好听,所以大哥就让我们跟着他姓,又叫我们雀儿、雕儿。” “原来是这样。”沈珠曦惊讶道。 “我知道沈meimei是读过书的人,能不能麻烦你,为我们取个新名字?” 沈珠曦心中同情这两个连名字都是随便叫出来的人,问:“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李雀儿还没说话,李雕儿先一步开口了。 “兄弟名字!” 沈珠曦没怎么听懂,李雀儿解释道:“我们想要一个听上去就和大哥一家的名字。” 这要求简单,沈珠曦开始琢磨李鹜的名字。 鹜字其实不算好字,鹜通常指的鸭子,趋之若鹜、好高骛远也不是好词,硬要掰扯一个褒义词,那便是鹜行,疾驰的意思。李鹜的名字是谁给他取的?此字并不常见,为何偏偏选了个鹜呢? 她沉吟半晌,朝李雀儿说道:“鹜乃鸟类,你原本又名雀,不如就叫李鹊。喜鹊鸟的鹊,闻之有喜事发生。鹊起也有崛起之意,寓意前途远大。” “这个好!”他双眼发光,满脸喜悦:“今后我就叫李鹊了,李鹊在此谢过沈meimei赐名!” “还有我呢?我呢?”李雕儿急不可耐道。 “雕虽大,但非最大。从今以后,你不妨叫做李鹍。鲲鹏乃世上最大的鸟,鹏抟鹍运,生来不凡。” “都是鸟,都是鸟……”李鹍不懂她说的那些话,依然拍手大笑:“好!喜欢!” 两兄弟极为开心,他们的喜悦也感染了沈珠曦,让她跟着笑了起来。 李鹜端起面前半碗rou汤,朝她举起。 “怎么?”沈珠曦不明所以。 “把你的碗端起来。”李鹜说。 沈珠曦照做了,李鹜的碗在她碗边轻轻一撞,清脆的响声从两道碗边里发出。 他把碗里的rou汤一饮而尽,动容的目光从她脸上转瞬掠过。 “……多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