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廖子承就道:“那个人会送给余斌一份很奇特的大礼,我们等着看好戏。” * 鸾凤宫内,长乐公主披头散发地坐在梳妆台前,容颜憔悴,素白宽袍与罗裙层层落下,叠于光洁如新的地板上。 温女官奉了太子妃之命,前来掌管鸾凤宫事宜。她见长乐公主不肯喝药,便从旁劝慰道:“公主,药不烫了,您趁热喝了吧。” 长乐公主目光呆滞地盯着铜镜中黯淡无光的脸,沉声道:“本宫要见驸马。” 驸马早被处斩了呀。温女官的瞳仁动了动,温声道:“公主您先喝了药,等痊愈了,想见谁都可以,不是吗?” 长乐公主慕地站起,转过身走向温女官,一把打翻了她手里的药碗:“本宫要见驸马!你听见没有?本宫病了,快召驸马来侍疾!” “陈驸马死了,如果公主还想要驸马,就得再挑一个。”华珠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稚嫩的小脸上,挂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镇定与冷凝。 长乐公主呆滞的眸光忽而变得犀利,死死地朝华珠射了过去:“你说什么?谁死了?” 华珠看了看温女官,轻声道,“劳烦温女官再去热一碗药来。” 温女官感激地退下。 华珠又看向长乐公主,不卑不亢道:“陈轩死了。” “啊——”长乐公主按住耳朵,疯一般地尖叫了起来。 外头的宫人听到动静,提步要往里冲,被温女官拦下。 长乐公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住脑袋嚎啕大哭:“你们全都欺负我!全都不是好东西!你们烧了我的地图,又杀了我的驸马!你们才该死!” 华珠静静地站在一旁不说话,就等她发泄。长乐公主十三岁便嫁给了陈轩,十五年夫妻,陈轩为她构建了一个天堂般的梦境,听说,她在公主吃饭,全都是陈轩一口一口喂的,起床更衣,也是陈轩一件一件为她穿的。不论走到那里,她都要挽住陈轩的胳膊……一夕之间,梦境破灭,也难怪她会承受不住。 长乐公主哭得声嘶力竭,哭到喉咙沙哑,终于,她不哭了,抱住双膝,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呆呆愣愣地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驸马吗?驸马比我大八岁,又不算特别英俊神勇,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把她从染千桦手里抢过来吗?” 华珠拉开衣柜,取出一条薄毯披在了长乐公主身上:“我不知道,但如果公主愿意说,我洗耳恭听。” 长乐公主笑了笑,眼底水光闪耀:“众所周知,我是太后的小女儿,太后待我如掌上明珠,哥哥jiejie也视我如珠宝。我的两个哥哥一个jiejie,你是知道的吧?” “圣上、燕王殿下与宁华长公主。”华珠在她身旁坐下,轻声回答了她的问题。 “圣上与宁华长公主是龙凤胎,他们的父亲是南越皇帝,燕王的父亲是已经归隐的沐大人,但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长乐公主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上倒映的烛光,含了一丝嘲讽地问。 华珠摇了摇头:“不知。” “我也不知。”长乐公主苦涩地笑了一声,“每次看见他们逢年过节去探望自己的父亲,我都会问母后,我的父亲呢?哥哥jiejie们都有父亲,为什么我没有?我不求像大哥大姐那样,有个做皇帝的父亲。也不求像燕王那样,有个与母后相濡以沫的父亲。我只是……想有个父亲!可是不管我问多少次,母后的回答总是那句‘你是我的孩子,这就够了’。” 明德太后对她的纵容与盛宠,与这个或多或少也有点关系吧。也许,她的父亲已经死了。也许,明德太后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也许……华珠的心底浮现起许许多多的也许,但无一种能讲出口。 长乐公主吸了吸鼻子:“我有一次去染家,看见宁远侯跪爬在地上,染千桦骑在他背上,宁远侯驮着她满屋子跑,她一边挥动小鞭子,一边格格发笑。那一刻,我真的好嫉妒她!” 世人皆以为长乐公主争对染千桦是为了陈轩,谁又知道内幕是这样子的?她不嫉妒染千桦与陈轩青梅竹马,反倒是嫉妒染千桦有个能为她扛起一天空的好父亲。所以,她也想找一个能呵护她、关心她、宠着她、让着她,像父亲一般的成熟男子。 而陈轩,恰好符合所有条件。 她每一次与陈轩大秀恩爱,不是在炫耀夫妻之情,只是想告诉染千桦,那个天塌下来也要为你撑住的男人没了,可我的还在。 华珠暗暗一叹,一时哑然,想说什么,又多觉多余。长乐公主对驸马的感情,有别于普通的夫妻之情。所以,不会因为驸马背叛了她,就彻底恨上驸马或放弃驸马。 华珠在想,如果哪天自己的父亲因为功名利禄而利用她或者抛弃她,她会恼、会怨,但绝不会想置自己的父亲于死地。 长乐公主……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可长乐公主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怎么决断。太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自己孩子的人,哪怕对方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何况陈轩还不是,他只是个驸马。 …… 喂长乐公主喝完药,出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廖子承在车上睡着了,难为他大病未愈便这么辛苦地等着,华珠不忍心吵醒他,就拉过薄毯给他盖好。 马车停在年府门口,华珠见他睡得香甜,也没叫他,只是写了个药方给七宝,叫七宝好生照顾他。 吻了吻他温软的唇瓣,又痴痴地捧着他俊美的睡颜端详了良久,华珠才依依不舍地下了马车。 夜风微凉,茉莉花香。 走在本该熟悉却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倍觉陌生的小路上,思念如潮。 这些天的朝夕相处,早已习惯了睁眼是他、闭眼是他、一转身一回头,满世界都能找到他。突然回了府,再怎么张望、再怎么寻找,也看不见他身影、听不见他声音。 这种失落的感觉,像有谁用匕首在心口剜了一块,一呼一吸间,凉凉涩涩地发痛。 华珠揪住衣襟,仰头,深深、深呼吸。这一刻,是真的很期待大婚了。 “二小姐。” 房mama迈着碎步追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容满面道,“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爷与夫人都在您屋里等着呢。” 华珠微微一笑,看向房mama道:“好,我马上回去。” 语毕,加大了步子。 房mama握住她胳膊,笑眯眯地道:“不是那边儿,是这边儿!您的屋子呀,在正院!” 正院,那可是大夫人、年政远居住的地方,除了嫡出的孩子与大嫂,她们三个是没资格拥有那儿的屋子的。华珠疑惑地眨了眨眼,结合房mama一反常态的热络,隐约有了答案。 “你们动作轻点儿啊!琉璃很容易碎的!你,对,就是你,别毛手毛脚的!”大夫人一边指挥下人将库房的好东西搬入华珠的屋子,一边轻点着手里的清单。 翡翠进来,小声地在她耳边禀报了几句。 大夫人冷冷一笑:“凭她闹!我倒要看看她还能闹出什么名堂!老爷呢?” 翡翠就道:“被三小姐请荷香院了。” 大夫人不屑地嗤笑:“利用女儿来固宠,拙计!你去告诉老爷,二小姐回来了,要跟他说染家的事儿呢!” “是。”翡翠打了帘子出去,片刻又这回,“燕王府的帖子您还没回,去不去,去的话咱得让小主子们准备礼物了,好歹是份儿心意。” 大夫人翻了个白眼,若是可以,她宁愿一辈子不跟燕王府打交道,一胎两宝,老大嫁了王爷,她却只嫁了个芝麻官儿。真是……酸啦!大夫人叹道:“她亲自下的帖子,我能不去吗?真是闹心!” 当她不知道吗?这个好jiejie,怕是又想跟她炫耀什么了! 翡翠没接话,去荷香院叫年政远了。 华珠被房mama带进来时,年政远还没到。 华珠给大夫人行了一礼:“母亲。” 大夫人温柔地拉过她小手,又摸了摸她清瘦的脸,叹道:“可怜的孩子,一个月不到,怎么瘦成这样了?房mama,快叫厨房炖一碗血燕来。” 房mama笑盈盈地去了。 大夫人拉着华珠在贵妃榻上坐好,下人们三三两两入内,按照吩咐摆着东西。 华珠四下一看:“父亲呢?” 大夫人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儿,把一盘糕点推到华珠面前:“他快来了。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先用些点心压压肚子,小厨房为你留了饭的。” 华珠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大夫人对她也……太好了! ☆、【13】宠入骨髓,倒霉的余斌(荐) 华珠用了晚膳,下人们将这间属于她,她却不会经常住的屋子收拾得金碧辉煌,玉器、金器像不要钱似的全往里塞,恨不得连花盆里都埋两个金元宝。 以大夫人的抠门性子,能把成这样简直逆天了。但转念一想,反正她也带不走什么,摆得再好看也全是大夫人的东西。 不多时,年政远进来了,自从破了颖萝一案,年政远在刑部名声大噪,加上与刑部尚书府结了姻亲,便越发吃得开,连带着人的精神也奕奕了不少。 华珠起身,规矩地行了一礼:“父亲。” 年政远笑呵呵地拉着女儿在冒椅上坐下,翡翠奉上清茶,他也不喝,先与大夫人打了个招呼,随即握着华珠的手问道:“长乐公主与子承病情如何了?” 那日染老夫人上门提亲,将廖子承得天花的事儿告诉了他们。他们吓得半死,生怕好好一桩亲事最后成了冥婚。但瞧华珠半分忧虑都无的样子,廖子承应该是熬过来了。 华珠把廖子承与长乐公主的病情如实讲了一遍:“都恢复得挺好,长乐公主心情郁结,估计得再多调理几日。” 年政远微微一叹:“唉,被同床共枕的丈夫背叛了,难怪心情郁结。” 世人只怕都以为长乐公主是愤怒驸马的背叛,大抵没几人清楚她是思念驸马的好。华珠吐了口气,没解释。 大夫人摸了摸列好的清单,对华珠和颜悦色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收到族里的回信了,你的身份碟已经做好,正快马加鞭送来京城。你跟绛珠一样,都是嫡女了。” 房mama拉着华珠说她屋子在正院时,华珠便猜到大夫人抬举了自己的身份,至于为何抬举,华珠所能想到的是,染老夫人怕委屈了廖子承,所以给大夫人施压,希望娶进门的是嫡女。利益当前,大夫人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华珠尽管没猜中事情全部,却也八九不离十了。华珠笑了笑:“多谢母亲。” 大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海棠院的月银全都提了,你的涨成了十两,若是不够花,只管问我要,看中什么想买的也别不敢说。” “是。” “布料我都差人送你屋里了,你要觉着不合适,明日我再带你上街挑选新的。” “好。”华珠很坦荡也很乖巧地应下。 大夫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卢姨娘真是祖上烧了高香,竟生出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儿,聪明能干、落落大方,比她的绛珠也不差了。大夫人把清单递给她:“咱们走得急,福建的产业没完全变卖掉,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有的话我留给你。京城这边,给你两间铺子,两个庄子,三万两白银。绛珠出嫁时我母亲又额外添了,所以比你多两间铺子和五千两白银。她是长姊,你是嫡妹,这样的安排应该也不算亏待你了。” 总不能让她越过绛珠去,嫡长女的身份摆在那儿,越不得。 华珠明白。其实加上绛珠偷偷给她的嫁妆,她已经越过绛珠的了:“多谢母亲。只是不知三妹那边,会不会……” 大夫人知道华珠想说什么,冷冷地哼了哼,道:“一个庶女,还敢跟嫡女比嫁妆不成?你只管安心待嫁,旁的都不用理。谁若嚼舌根子了,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教训他!”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染家啊,尤其,染老夫人那护犊子的劲儿,怕是长子嫡孙也不如廖子承受宠。 年政远的眼神一闪,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喝茶。 大夫人眯了眯眼,同床共枕多年,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她都拿捏得一清二楚,这是做亏心事儿吧?啊?大夫人猛地一拍桌面,惊得华珠与年政远齐齐一震,随即,听得她阴阳怪气道:“老爷,鸿胪寺卿卿好像送了你一个金镶玉的观音像,你……放哪儿呢?” 年政远的嘴角抽了抽:“有、有吗?我……我喝多了,不大记得了。” “那日与几位夫人一块儿喝茶,随便聊了两句,才知老爷进来收的东西不少呢。可是全都充了私房钱?”大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瞒过她的法眼,做梦!背地里给华珠塞些小玩意儿,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而今却敢把那么多贵重东西藏着掖着,怎么?当她这个主母是摆设? 华珠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一脸困惑地看着大夫人与父亲。大夫人没叫她避嫌,她便没主动请退。 年政远放下茶杯,讪讪一笑:“我哪儿会充私房钱?” “是吗?”大夫人的音调拉得特别长,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小纸卷儿,铺开了念道,“鸿胪寺卿,金镶玉观音一座;吏部侍郎,七彩珊瑚一尊;翰林院杨学正,点翠凤尾钗一对;国子监崔大人,暖玉棋盘一副。” 念完,年政远的脸都绿了,大夫人掀了掀眼皮子,淡笑道:“老爷,我念错了没有呀?” “你……你……你找那些夫人喝茶,原来都是在套消息,太阴险了!”年政远恼羞成怒,想发作,可又终究心虚,只恨得咬牙。 大夫人恣意地笑了笑:“他们可都是看在染家孙媳妇儿的面子上才巴结老爷的,老爷觉不觉得应该把他们送的东西给华珠做嫁妆呢?” “这……我……啊……”年政远支支吾吾,词不达句。 做父母的,总会偏疼弱一些的孩子,从前华珠没娘没钱没权,他便格外疼爱她。眼下华珠似乎很强大了,反倒是丽珠,孤零零地绣嫁衣,连亲娘的面都见不着。相比之下,有染老夫人疼爱、有染将军器重、有廖子承宠溺的华珠,好像已经不需要他的偏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