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
夏侯世廷见她似是满意,面上也浮了两分悦色,只见那掌柜的哗啦啦打着算盘,笑着在柜台后面,报了出个结账的数目。 他嗯了一声,右手滑进左手袖子里,摸了一摸,眼一眯。 掌柜继续还在笑着盯住他。 他左手又滑进了右边袖内,这次待的时间长了些,却仍旧是空着手出来。 “客官,”掌柜的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笑容退去,重复了一遍银子。 气氛沉寂了一小会儿。 夏侯世廷望了云菀沁一眼,坦白:“没钱。” 掌柜的懵了,看这客官衣着金贵,没钱?不是玩儿自己吧?吃霸王餐的人多了去,居然还有用霸王妆的?没钱用什么奢侈品啊。 他脾气上来了:“客官,您这不是说笑吧?没银子您还进店买东西?我忙得一头汗,您说你没钱,您这是耍我呢?您这不是要我报官吧!” 云菀沁也是呆了一下,不敢相信:“一文钱都没有?” 夏侯世廷也没觉得难为情,爽快摊开两袖,一阵清风,从小到大,从没单独上街买过东西,既然没买过东西,又带什么银子?就算要用银子,也是找身边的随从拿,一直习惯了,这会儿付钱时才记起没带随从。 掌柜的吸了口气,只当遇着个阔绰客人,没料竟是个浑水摸鱼的,将云菀沁怀里的货物一把躲过去,呸了一声:“我开了这么久的店,什么人都遇过,还真没遇着您这样的,穿得衣冠楚楚,连几两银子都摸不出来!得!当我见鬼了!” 云菀沁被说得面红耳赤,偏偏也不能怪人家,忙伸手要去拿:“老板,不是不付,咱们家里下人在外面呢,这就去给你拿银子来。” 信才出了鬼!掌柜的摇头:“姑娘,你可别说我小气刻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做生意的常理儿,你拿着货去要钱,万一你跑了,我找谁?咱们又不认识!” 正是热闹的大白天,人多,这一嚷嚷,隔壁做生意的商贩和路过的百姓都引颈往里面瞄。 “这人看不出来啊,生得这么俊,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骗子,居然赖账。” “是啊,赖的还是胭脂水粉,做他媳妇儿当真丢人诶。” 云菀沁脸越发的红,忍不住瞪了夏侯世廷一眼,亏他居然没有一点儿愧色,没事人一样。 夏侯世廷本无所谓,这家买不成,缘分已尽,那就出门再去找施遥安拿银子,去下家呗,见云菀沁找那老板要,却被那老板拒绝了,只觉不能忍,这口气咽不下,英眉一蹙,浑身重新摸了一遍,实在半个子儿都没有,手一抬,脱去了指上的玉扳指,放在柜台上:“老板,这个先抵着。” 掌柜的见他样子认真,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故意的,终于怒了:“我没时间跟你这骗子闹!没银子逛什么街买什么东西啊——” 云菀沁发誓两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买东西没钱付账被人指着鼻子骂骗子,丢脸。 掌柜的正气汹汹收回货物,却听门槛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进来。 施遥安隔得不远盯得紧,见店铺外围了人,自家主子似是同老板起了争执,疾步过来,几句驱散了人群,再一听是什么情况,忙掏出银子往柜台上一拍:“误会而已。够了吧?剩下只当打赏。” 掌柜的见着那锭足秤大白银,又笑眯了眼睛,忙弯着腰走出柜台,将货物又恭敬送到了云菀沁手上,道:“误会误会。” 云菀沁自己开店的,知道甘来辛苦,也不愿意给人家为难,况且本来就是某人出了纰漏,将包好了的胭脂水粉一拎,不轻不重睨一眼夏侯世廷,提前先出去了。 “遥安,将货拿着先放上车去。”夏侯世廷一边走,一边吩咐。 施遥安忙接,过云菀沁手里的货,又问:“怎么,三爷是还要逛?” 夏侯世廷仰脸看看日头:“天不早了,晏阳有几家酒楼不错,吃了再回行辕吧。” 施遥安也知道三爷是想跟娘娘多待会儿,识相地抱起货物,还没转身,却听三爷严肃一声:“等等。” 施遥安一愣,问:“三爷有什么吩咐?” 夏侯世廷摊手:“给本王点银子。” 施遥安掏出银袋子给了三爷,想想不放心,再不能让三爷在娘娘面前丢脸了,又补了张银票,这才回了马车那边。 夏侯世廷拿了银子,底气足多了,走到云菀沁身边:“走吧,去附近的云来楼。” 云菀沁看他一眼:“吃霸王餐不给钱,便是被店小二打残了,官府也不会说什么的。” 夏侯世廷脸一绯,拍拍袖袋:“这次带足了。”见她闷闷不语,又脸肌一紧,压低嗓门:“生气了?” 兴致勃勃地挑完东西,打包准备拿走,结果被人指着说是骗子,还引得半条街的人来围观,谁能高兴得起来?云菀沁撇撇嘴,可再瞥一眼他指腹上在阳光下泛出光芒的玉扳指,又释然了。 这玉扳指是他最贴身的亲密信物,前世今生她都没见过他取下来。 对他来说这么贵重的物件,竟然拿去抵押,为自己换胭脂水粉。 想着,云菀沁不禁好奇:“三爷这玉扳指是从宫里带来的?” 夏侯世廷见她心情好了,暗中舒了口气,缓缓踱步,轻道:“嗯,母嫔送我出宫时叫我带在身上,嘱咐我今后随身携带。” 原来是贵嫔赠的,难怪。不过贵嫔送这么个不能吃不能穿,又不是能保命疗毒伤的扳指给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干嘛?难不成叫他看着能记得宫里的娘亲,聊以慰藉? 云菀沁第一次对他这随身信物生了新鲜,大街上也不能让他脱了看,低下头,见他广袖飘飘,玉扳指的幽绿闪动,忍不住指尖一伸,轻轻用指腹触了一下。 与其他玉质物也没什么大区别,戴久了,沾了人气,光滑润腻,微有暖意。 他察觉有个小爪子抓了自己手一把,虽只有短短一瞬,却碰上了皮肤,唇角噙起笑意,趁她不注意,借着敞袖的遮挡,将她酥手一抓,避人耳目地握在掌心,脚步却未停,继续走着,直到到了云来楼门口,人来人往,才放了出来。 进了酒楼,夏侯世廷在三楼雅座定了个包厢,点了一桌晏阳本土特色菜。 本地以麻辣菜式出名,百姓喜辣,做什么菜都喜欢用辣子和花椒等辛辣物调味,素有“晏阳菜,三伏晒”之说,便是将晏阳的菜比作夏天三伏日的太阳一样火辣,尤其这会儿是大冬天的,辣椒保暖,更是每家每户少不了,酒楼里也是主打。 夏侯世廷并不嗜辣,可是既然她难得出一趟,至少得不枉此行,试试当地特色。 于是,整张宴桌上,全是晏阳本地的特色麻辣菜,椒麻童子鸡,卤辣口条,豉椒扁豆,朝天椒鱼,麻婆豆腐,最中间,还烧着个羊rou胡萝卜麻辣香锅。 云菀沁倒不怕辣,娘亲许氏吃点儿辣,小时候跟着吃着吃着便习惯了,重重轻轻的辣子都能下肚子,见着满桌子便也不客气了,举筷大快朵颐。 本来说尽量保持点儿优雅,别太难看了,可辣椒提味开胃,加上肚子这么多天本来就空虚,一下子把她半饥不饱的胃全都诱惑开了,哪里还装得了文雅,左右开弓没停下来。 夏侯世廷与她在京城也不是没有同桌用过饭,次次吃相都还挺好的,今儿看她的撒欢样子,忍俊不禁,见她嘴角沾了一小粒花椒,伸手过去给她抹下来,眼神充满着宠溺:“怎么像是饿牢里放出来的?” 却见她一边剥香辣蟹的壳儿了,一边努嘴,顺口说着:“进了晏阳城,在黄巾党那边时,他们本就是灾民,哪里能有吃的,日日节约粮食,分到我这儿,每天几个馒头就不错了,每晚都饿得不能睡觉,到了行辕,稍微好一点儿,可我一个下人身份,还是黄巾党那边过来的,也不好意思多吃,再后来在那山上待了一两晚上,三爷当山匪会给我吃的么?更是饿得搜肠刮肚……现在能不从饿牢放出来么……”说着,等不及了,放下蟹,舀了一勺子羊rou汤到碗里。 哧溜溜吃着,包厢里除了自己的声响,一片安静。 云菀沁一抬头,见他沉默着凝视着自己,面上松缓的笑意没了,夹了块童子鸡块到他碟子里:“吃这个,微辣的。” 他没做声,更没动筷子。 云菀沁愣了一下,眼泪流了出来,哝着鼻子:“要不重新再上几道清淡的菜?”辣引气血,他那伤禁不起翻腾,恐怕也不能太吃得辣。 夏侯世廷摇头,本就不饿,只是陪她来过过瘾,听她说完,不知道怎么,半点都吃不进去了,掏出手帕给她揩了揩脸:“还说会吃辣?眼泪都辣出来了。”又用湿帕净了净手,将那盘子香辣蟹搬到自己面前一个个地剥起来,再蘸了作料放她碗碟里。 她也没在意,只忙活着吃着,却听他剥着剥着,声音飘出:“沁儿,我不会再让你吃一点苦。” 云菀沁吃多了rou,正夹了一口稍微清爽的红椒芹菜刮刮油腻,刚进嘴,筷子一滞,一条红椒呛到了喉咙管,那叫一个酸爽,顿时就咳起来了。 他丢了螃蟹,忙给她拍起背,她喝了两口茶,才顺了气儿。 他只当她没听到,却见她朝自己捧着茶杯,盈盈笑着:“我不吃苦,吃蟹。” 夏侯世廷揉揉她头发,眸光泛出涟漪般的笑,拿死得很值的蟹,手指翻飞,继续开剥。 他剥的蟹很完整漂亮,几乎没有什么损伤,钳是钳,盖是盖,云菀沁曾经听说真正会剥蟹的人,剥下来的壳子和夹子能重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螃蟹,这不说的就是他么? 不过,她虽然不会剥,却会吃! 蘸着云来楼特制的醋酱,她将蟹每个角落的每一丝rou吃得干净,不让这只蟹死得冤枉,才罢休。 吃到第四只时,男子才阻止:“蟹是凉物,三只足够了。” 云菀沁一看,他明明已经把一盘子的蟹都剥完了,人家新妇是洗手作羹汤,他是洗手剥螃蟹,却也怕肚子不舒服,再不吃了。 看着她吃完几样主打特色菜款,夏侯世廷叫了几样清淡绵糯的甜汤,这才跟她一块儿喝了几口。 吃完中饭,天色不早,两人下楼,上马车,回了行辕。 ** 两天后,秦王兵甲与沈家军携回京呈报的梁巡抚离开了晏阳。 东城平乱后,卫小铁重回沈家军队伍中,也一起上路回京。 三日快马加鞭,星夜赶路,第三天上午,抵达了邺京城门的正门口。 长川郡平乱一事,早几日前已由军函抵了京城,宁熙帝龙心甚悦,圣旨出,特令景阳王和宰相郁文平郊迎秦王与沈家军两支队伍。 所谓郊迎,是指天子或者派遣重要心腹臣子拿着圣旨出宫,出城门,亲自迎接,能得这个恩赏,对于进城的人来说,可谓天大的恩赐,无上的荣光。 宁熙年间,能得郊迎荣誉的,不超过三五人。 而景阳王和郁文平恰好又是大宣本朝一文一武中的最高地位之人,所以半路上,兵士们听到这个圣恩,都沸腾起来,兴奋不已。 听说本是宁熙帝亲自出城迎接的,只好像前几天身子不大舒服,病了一场,才派臣子出来。 云菀沁一路随行,坐在队伍中间的一辆四轮马车内,与吕七儿,还有几个从京城去晏阳随行照料的婆子在一块儿。 临出晏阳前商量好了,等回京进了城门,三爷进宫述职,施遥安暗中会将她转一辆马车,偷偷送回秦王府。 快到京城时,夏侯世廷也派亲信侍卫提前回京打探过,秦王府一切如常,什么动静都没有,也就说,云菀沁离开的事情,并没人知道。 车轮停下来,云菀沁挑开帘子,看到了巍峨灰白的庄严城门。 门墙前,郁文平和景阳王站在马下,正作迎姿,秦王上前接旨谢天恩,梁巡抚也在旁边垂着腰,恭恭敬敬。 几人正在低声说话,似是在简洁交流着长川郡的情况。 吕七儿从没来过皇城根下,没见过这样的天家排场,更没见过全天下地位最高的人聚在眼前,一颗心蹦蹦跳得响。 云菀沁只等着马车进城,半晌,却见郁文平的目光跃过重重将士,一双狭长而精明的眸子里溢着笑,落到自己所在的马车上,声音很是清晰: “听说三王爷这次去晏阳,带了个奇女子回京?” ------题外话------ 谢谢—3— 13913983270的评价票和月票(5张) ♀西米露〆的评价票 异乡流星的10张月票(砸昏了~么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揭穿 郁文平话音一出,空气霎时凝滞。 车厢内,几个婆子显然也听到当朝宰相的话,麻雀儿似的惊喜炸开锅。 吕七儿回头笑着,不无讨好:“庆儿姑娘,那位宰相大人点了你的名字,只怕是要嘉赏,七儿先恭喜庆儿姑娘了。” 云菀沁将帘幕拽得紧紧,自己人还没到,声名却已经传回了京城,这是谁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