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麻利地穿好裤子走出房门,李红福看到来人松了一口气,“红军哥,你找我啥事儿?” 李红军拿出一支卷好的叶子烟,递给隔房堂弟。 “红福,今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咱们村谁不知道,一沾上富贵准没好事。走,上我家喝两盅,去去晦气。” 原本心里烦燥的李红福接过叶子烟,脸上顿时有了笑意。 “红军哥,还是你最懂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下午刚挨过打的李红福走路一瘸一拐的,单看背影还真有点像他的亲弟弟瘸子李红武。 酒过三巡,李红军见李红福已经喝得半醉,他试探着说道:“要我说他叶朝光也太自以为是了,上次拿集体的东西给富贵看病,好的名声全落他一个人头上。这次又拿你做筏子,表面上说是正村风,实际还不是自己逞威风。” “可不是吗?红军哥,你这话说到弟弟心坎里去了。” 酒气上头的李红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不就仗着自己是高中生,有个当军官的哥哥吗?我呸,还不是跟我们一样都是在地里刨食的。” “当年要不是他横插一脚,沈雪……”说到这里,李红福突然笑了。 李红军没想到喝醉了酒的李红福竟然藏着一个这么劲爆的秘密,他连忙给李红福把酒满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嘿嘿,红军哥。说实话,当年你也对沈雪动过心思,对不对?咱们村的小子,谁不喜欢胸脯鼓鼓、皮肤白得跟馒头似的女知青沈雪。”李红福一口将杯中的白酒干了,“啧,沈雪本来也该像蒋青青一样,迫不得已下嫁给我,都怪叶朝光,都怪他出现了!” 听完李红福的话,李红军暗自握紧了拳头。 当年他的确暗恋沈雪,可他不像李红福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想设计沈雪。 “那你恨叶朝光吗?想不想把他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拉下来?”李红军吸了一口叶子烟,淡淡地开口问道。 李红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颤巍巍地举起来,“红军哥,只要把叶朝光拉下马,我举双手支持你当生产队长。” 吐出一口烟圈,李红军拿起酒杯跟李红福碰了一下。 这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在议论白天发生的事。有人觉得叶朝光做得对,李佑刚几个孩子再不好好管教,都要翻天了。也有人认为叶朝光小题大做,硬是把小孩子的矛盾升级成大人之间的矛盾。 甭管大家怎么想,但在对待李富贵的问题上,村里人达成了一致意见。 “以后不去欺负李富贵,听到没?看到他给老娘我离得远远的。” “你们也瞧见李富贵今天打架不要命的样子,别去招惹他,他就是个扫把星,这话不许往外传。” “李富贵身上有脏东西,挨着会生病,记着离他远一点!” 夜幕悄悄降临,捡了半天柴火的李富贵提着篮子朝家里走去。 寒风拂面,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他刚刚从竹林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邻居家堂屋里传出来的对话。 麻木地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李富贵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不知道哪颗星星是扫把星? 过了一会儿,走到家门口的李富贵深吸一口气,他将右手放在门上往里推了推,让他意外的是,大门竟然推开了。 黑漆漆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爹去哪里了? 点燃煤油灯后,李富贵发现床上的被子不见了,家里的温水瓶也不在了。除了两张空荡荡的床和几把破烂的竹椅,这个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站在房间里愣了好一会儿,李富贵拿起扫帚把地上被摔碎的碗打扫干净。 腊月的夜里天寒地冻,身穿三层破烂单衣的李富贵冷得瑟瑟发抖。他强迫自己跑起来,跑热了就不会冷了。 想着在大队长家柴房里看到过的稻草堆,李富贵轻轻合上家门,给自己找了个晚上歇脚的住处。 接连两天,李瘸子都没有回家。李富贵想去问爷爷奶奶,看他们知不知道爹去哪里了。结果他才刚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他奶奶用扫帚给赶了出去。 “我不知道,别问我。你爹丢了,你自己找去。” 李富贵木着脸回到家里,心里莫名觉得有点轻松。家里虽然什么吃的都没有,但也不会有人cao起手边的东西就打他。 * 腊月初八一过,地里的农活儿越来越少。 家家户户都盼着今年生产队的大肥猪多长点膘、鱼塘里的鱼儿再肥美一些。上交了公家的之后,剩下的猪rou和鱼rou会平均分到每个生产队队员的人头上。 “咱们生产队一共养了六头猪,给公社交三头,剩下的少说也有四百多斤猪rou。按人头分,一个队员两斤多猪rou哩!”大李婶说着,放下了手里的锄头,悄悄咽了咽口水。 乡里人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rou,谁不盼着生产队杀年猪。 “听我们家老王说,今年鱼塘里的鱼可多着呢。但愿到时候能分到两条草鱼,拿回家杀了做成酸菜鱼,还能用做鱼的汤下面吃。那滋味儿,甭提多好了。” 旁边玩泥巴的小娃娃们听到大人的议论,连忙追问道:“娘,啥时候杀年猪?啥时候抓鱼?” “娘,我想吃rou!” “娘,我要吃鱼!” “瞧给你们馋的,再等等。交完公社的,剩下的才是咱们队里的。” 说起吃rou,干活儿的队员们心里热乎乎的,要是明年生产队可以多养两头猪就更好了! 冬天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在马路边的农田里干活儿的队员们脸上洋溢着对过年的期盼。 王家媳妇神秘地凑到大李婶身边,悄声说道:“婶儿,李瘸子最近怎么突然变有钱了?我昨天从他家门口路过,可是闻到了一股卤rou的香味。” 大李婶吃了一惊,“不能吧,前天富贵还说自己爹两天没着家了。” “孩子的话能信吗?富贵才三岁,要是他爹不在家他还不得吓得哇哇大哭。”王家媳妇摇了摇头,她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李瘸子可是他们村最穷的一户人。 猪rou这玩意儿多精贵,更别提卤rou,他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回卤rou。 大李婶用手肘别了别王家媳妇,“等会儿收工,我们一起去李瘸子家看看。” 两个女人怀着心事,好不容易等到下工地哨声响起,她们扛起锄头绕路去了村东头。 李瘸子身为残疾人,在生产队里得到的分工往往是最轻松的。他不用跟着大伙儿一起下地,做的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偏偏他还经常请假不去做活儿。 临到李瘸子家门口,王家媳妇和大李婶刻意放慢了脚步。 “看到没?” “没看到啥,也没闻到什么味儿。” “要不我们进去打个招呼得了,他家藏不了什么东西,一眼就看得到。” 李富贵提了一篮子野菜从外面回来,他远远地看到两个身影在自家门口张望。似乎想到了什么,李富贵黑白分明的眼睛闪了一下,嘴角轻轻抿着。 “婶娘婆婆,你们找我爹吗?”李富贵故意扬声问道。 “哎哟,你这孩子。走路都不带声儿的吗!吓死我了!”大李婶拍了怕胸口,瞪了李富贵一眼。站在她身边的王家媳妇也吓了一大跳,看到李富贵时撇了撇嘴。 李富贵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看他的眼神,他看似随意地站在两人身侧,拦住了她们朝自己家走的路。 过了一小会儿,李瘸子从家里走了出来。 “赶……赶紧,滚回来,烧……烧火,你,你想,饿死,老子吗?”他没有跟大李婶和王家媳妇打招呼,朝李富贵喝斥道。 李富贵连忙提着菜篮子上前,径直向灶房走去。 大李婶和王家媳妇对视一眼,今天要是不弄清楚卤rou的事情,她们还就不走了。 于是,大李婶笑着上前,“红武呀,你看何慧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婶儿跟你说个媳妇儿,你看怎么样?” 王家媳妇听了大李婶的话,暗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她婶儿,高明! 李瘸子有些意动,但他站在大门口的姿势没变,也没有邀请大李婶进去详谈的意思。 “再……再说吧,我现……现在穷,没钱,娶媳妇。” 大李婶再接再厉,“没关系,只要你有个房子,有张床,媳妇还不是说成的。红武,不请婶儿进去坐坐?婶儿干了一天的活儿,口干得很。” “不,不用。我……我家,水缸,空的,还……还没,挑水。” 王家媳妇一看李瘸子连连拒绝,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她趁李瘸子不注意,从侧面闯了进去,口中说着:“红武,我们是真的口渴了。” 她使劲儿嗅了嗅,居然没有一点昨天自己闻到过的卤rou香味,李瘸子家比她想的还要穷,床上连条薄棉被都没有,只有一堆干谷草。 “你……你们,想……想要,干……干什么?” 李瘸子急了,一瘸一拐地走进家门。 此时的大李婶和王家媳妇已经在李瘸子家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红武啊,你家还要再修一修才行,至少把茅草屋的房顶-弄-扎实点,这样才好给你说媳妇。婶儿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大李婶和王家媳妇失望地离开了李瘸子家,王家媳妇甚至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等她们走远,李瘸子沉着脸看向自己儿子,“你……你把,东西,给……给我,藏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