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有些冷,牢房里的味道并不好闻,赵瑄皱了皱眉,心里涌上了一种不知名的烦躁,这不应该,这正是他大仇得报的时刻,他冷冷对着那名即使他走进来也始终眉目不动的女子道:“看来你已猜到了?严相昨夜已签下认罪书,饮鸩自尽了。” 然后他满意地看到那名女子身躯震动了一下,薄唇抿紧了,然而她的腰身依然笔挺,那双明眸终于抬起,带着漠然的寒光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开看向了地上的一滩血迹。 他笑了下:“是不是很好奇?赫赫有名的‘严半朝’,威名著朝野,满朝大臣半数皆出严相门下,一旦倾覆树倒猢狲散,借机落井下石者不计其数,攻讦的折子雪片一样的上,不过短短下狱三日,外头已经改换了日月。” “不错,指使人轮/jian你的是我,让人废了你右手的也是我,从此,享誉京都的严相嫡女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书画和绣技琴技,都将成绝响。”忍辱负重多年终于解放,他并没有很快意,只是漠然道:“还记得我哥么?从小你就订给他为未来的雍王妃,然而当他被人污蔑之时,严家没有保住他,反而落井下石,他逃回藩地时想见你最后一面,你却告了密。你们害死了他,之后却还能腆着脸一女许二夫,再次将你许给我,就因为你们严家势倾朝野,就可以这般欺辱皇家藩王……” 严懿面无表情,依然漠然地看着地板那一滩血迹,犹如昨夜严祐,也是这样,一丝惧怕之色都没有,从容饮下鸩毒,看着他的神色和从前并无不同,仿佛他仍是他的小辈,提醒着他曾经在他面前做小伏低、恭恭敬敬。 他微微讥笑:“是不是以为无人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所以才能这么恬不知耻地再次将你许给我?呵呵,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还是知道了。”严懿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这样的态度终于激怒了赵瑄,他紧抿了薄唇,英俊的面容上满是冷霜:“你父亲最后求我只要饶你一命,他就会签下供状。” “我答应了他,我会让你活着,并且已给你安排好去处,春风十里珠帘卷,正是你喜欢的江南景色,你会被流放到扬州,充入教坊贱籍……你可不要辜负你最敬爱的父亲的意愿,好好的活着。” 严懿缓缓抬起眼帘看着他,神情丝毫没有动容。赵瑄不知为何,移开了眼神,待到忽然醒悟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又逼视过去的时候,严懿又已垂下眼帘,默然无语,那张他曾经十分熟悉的雪白脸蛋如今半边肿胀,但依然看得出她那绝色姿容,想象中那样娇气的她向他痛悔求饶的场面没有出现,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这个未婚妻,甚至疑心她是不是已经得了失心疯,然而那双清明的双目告诉他她冷静而沉默的接受事实,且里头毫无愧色,并没有为此失去一贯引以为傲的风度。 他看了眼她的右手腕,有些恶意地嘲道:“可惜要色艺双全有些难了,你的右手已废,从此以后,只能以身体来取得活下去的资本了,不过你很有资本。” 牢房外的空气比里头清新多了,赵瑄身穿着玄底金龙的衮服大步走了出来,看到狱卒以及两个衙役手里拿着枷锁在一侧向他行礼,他皱了眉,顿了下,开口问:“这是做什么。”打头的狱卒谄媚道:“禀王爷,犯妇严氏将发配往扬州充入教坊,这是负责押送的衙差,天一亮立刻便出发。” 赵瑄看了眼那口沉重的方枷,想起适才见到严懿破碎而血污的裙角露出雪白小腿上的血迹和手腕上的伤,心头一阵烦闷,冷声道:“三日后再发配上路,叫个女医来给她看,莫要教她寻死!” 狱卒连忙道:“谨遵王爷谕令。” 女医来有些不耐烦地给她的手腕敷了些伤药,便走了。狱卒们却揣摩上意,这名犯妇虽然已被流放充入教坊,严相犯的可是大逆之罪,想是不可能翻案了,然而她容貌如此,毕竟曾是摄政王未过门的王妃,只怕摄政王已生了怜爱,随时会反悔又弄回后院做个妾室也未可知,到时候倒霉的却是自己,因此并不十分为难严懿,饭菜倒是都按时送了,有人来探监,估摸着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又塞了不少银子,便也让她进入了。 蓝萍带着个食盒进去,看到严懿这样子,眼圈一红,已要哭了出来:“小姐!对不住!之前都不让人探监,如今听说已判下来了,才让我进来看您。” 严懿抬了抬眼睛:“哭什么,好在你嫁了,如今府里的奴婢,大概都发卖了吧,也不知绿菱、青莲她们如何了。” 蓝萍哭得眼泪涟涟:“她们还好,平时老爷和小姐赏赐得多,大多都自赎了,大家也有替老爷小姐奔走的,可是……连王爷都没有办法……” 严懿笑了下:“去和他们说别白费劲了,爹已死了,大家各过各的去吧。”连自己的贴身侍婢,都一厢情愿的认为王爷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当初被遮了双眼,也不奇怪了……难为卧薪尝胆的赵瑄如此以身饲虎。 蓝萍眼圈红肿的从食盒里头拿出了一碟一碟的菜:“这是小姐平时爱吃的,还有一瓶子药,是罗老那边塞给我的,说是预防瘴疠瘟疫的,请小姐路上带着,押送的差官那边,我们也已打点过了……小姐您千万莫要气馁,好好保重身子,王爷一定会想办法救出您的。” 严懿拿过那瓶子药,看着从前自己爱吃的菜,只觉得一阵阵恶心,胸口仿佛一直堵着东西,她也吃不下,淡淡道:“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办,一件是去东门杂货店李掌柜那儿,说当年曾助他三千金开店,如今我已沦落,不得不厚着脸皮请他还钱了,你拿了那三千两银子去兑成银票,一半替我送去猫眼儿巷杜三虎家里,说是欠着杜三虎的银子,另外一千五百两送到京郊冯家庄冯喜家里,一样的说辞,两样都让他们写了收条来,你收着,这是一桩,第二桩,你去找罗老,和他要从前他说给我做的冷香丸来,要快!在我出京前,必要送到!” 蓝萍吓得失声道:“小姐!那冷香丸吃不得啊!会绝了后嗣的!” 严懿淡淡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难道你指望我在教坊中一次次的怀孕然后一次次打胎么?” 蓝萍痛哭流涕:“奴婢无能,让小姐吃苦了,将来一定尽力设法赎出小姐来……” 严懿轻笑了声:“因罪没入教坊贱籍的,哪里能那么容易赎出,良民自卖的都比我们高贵,萍儿你只管去办吧,要快,不必担忧我。” ☆、第28章 疑心暗鬼 隔了两日许家唐家两家人在宋秋崖以及族老们的见证下,由原中人担保,解了入赘的文书,重新签了兼祧的契书,并去官府重新上了许家的户籍,并注明兼祧唐家。 归宗一事算是尘埃落定,而唐家坚辞宋秋崖代许宁归还的赘婿礼金,则让街坊们叹息唐家仁厚,许家孩子有良心,相较之下,许家两老的名声就不太好,连许家族里都嫌许家两老丢人。族长专门找了许留去教训:“平日看你也是个明白人,如何连妻子也管不住?你们白发送黑发,我们也同情,许宁是个好的,我们也不会不赞成你们让他归宗,但是凡事要讲个理儿,唐家看起来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你们央了族老和中人一同上门好好劝说,再请宋大人居中调停,岂有不成的?如今倒是如何?你家是只有个小娃娃未曾婚配了,我们阖族还有许多年轻人尚未成婚,眼看许家这忘恩负义不要脸的名声传出去,听说前门许礼家的三姑娘家正议亲的,如今黄了,说是族中有如此泼妇,只怕教养不好,现在那三姑娘正哭着寻死呢!” 许留再三赔罪道歉,族长仍是气不消,到底是看在他如今有了个有功名的儿子份上,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阖族多少事都着落在我身上,睁着眼看我如何处置,不然要说我不公道。如今罗氏无德无礼,惩戒是要的,不然别人说我们族没有教养,所以祠堂还是要开的,念她是才死了幼子,又给你生了三个儿子,就算给你们些体面,罚她自掌嘴十下,诚心在族中父老乡亲们面前认错,再罚三百钱给族里修祠堂用,以儆效尤,如此此事才算了了。” 许留无奈,只得拱手谢了族长,又再三告罪才送走了族长,回家又是唉声叹气,罗氏一贯好强,被这么罚了一次后,自觉颜面无存,连在段月容面前,都有些气短,也不敢去见儿子,只好整日关在屋内做些针线,待众人淡忘此事。 许宁唐宝如并不知此事,他们只在唐家歇息了两日便被唐家两老赶回了西雁山那儿,两老仿佛拨云见日,这些日子的糟心事都被抛到了后头,连对一直低声下气赔小心的许宁也和气了些。 刘氏其实很想亲自照顾女儿,但是丈夫也需要自己照料,看着许宁还算妥帖小心,便将女儿交给了许宁,走之前千叮万嘱,连小荷也叫过来叮嘱了一番才放他们回去。 回去之前许宁特意先回去,将屋里的香全都给清理了,其实并非所有的香都不利孕妇,但许宁宁枉勿纵全清理干净,又收拾过一回后才回来接了唐宝如。 自那一日谈判后他们两人关系陡然和缓,一切重心都放在了宝如腹中的孩子身上。 虽然没有明说,二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前世并不存在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决定了他们究竟能不能扭转命运,毕竟上一世他们都付出了太惨重的代价,谁都不想重蹈覆辙。 虽然大夫说唐宝如身子调养得挺好的,虽然有些不稳,静养一下便好了,俩口子还是被刘氏正儿八经说的头三个月要特别小心给吓到了,两人都有些大惊小怪的慎重。 唐宝如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入极尽小心,连剪刀都不敢拿了……说是怀胎不吉。 许宁同样是没离开过家,顶多只到前边香铺子看一看,其实元宵过后,书院便已开课,许宁先是忙三弟的丧事没有回去,他去书院本就是为了结交士子,功课有前世二十多年的积累,是不妨事,干脆向书院告了假。每日制香或是去过香铺子后,则要先要了水洗过然后换过衣服身上一丝香都没有了才回后院。他甚至亲自cao刀下厨,可惜唐宝如只吃过一次便坚决地拒绝他再下厨,许宁便改为每日厨房所有食材都要一一验看,他买了不少妇科千金方、食疗本草之类的书回来,对着书列了长长的禁忌单子,一一照办。此外他让同乡的捎了点银子和话回去,说媳妇已有孕,近期暂不回许家。 许留和罗氏当时一听颇为意外,许留倒是高兴的,罗氏却道:“若是按宋大人说的,这一胎为男的话,合该姓唐,却是别人的孙儿了。”许留道:“能生就好,他们年青夫妻,恐怕不知轻重,你倒是该找机会去看看他们,儿子这些日子恐怕有些埋怨我们,之前儿子回来说想改成活契,显见本来心是在我们老许家的,后来我们没答应,恐怕冷了他的心肠,如今他媳妇儿又有孕,只怕一颗心要偏到唐家去了,也是你当时cao之过急了,如今闹得我们一家在族中都没脸了。” 罗氏怒道:“不是我闹这么一场儿子怎么能回来?到底是我们亲骨rou,我就不信他能不认亲爹亲娘。族里那些势利眼,待到哪日许宁得中了举,你怕他们不来奉承?” 许留叹道:“如今我们膝下只剩这一子,还有敬哥儿需要他以后多加照应,你须得对他和缓亲切些,将他煨暖过来才行。” 罗氏道:“整天见不着人,倒能如何?依我说趁着如今二媳妇有孕,不若我带着大媳妇去城里照应一二,顺便带着敬哥儿过去,这一来二往的,慢慢熟了就好了。”许留原是有些不乐意留下自己一个人,不过想了想如今香铺还是唐家的,若是自己整家过去住,定是要招人风言风语,但若是留下大媳妇照顾儿媳妇,顺便让敬哥儿和二儿子熟悉亲近,这是好事,便点头同意了,再则今日罗氏刚受罚,也不愿意出门,索性去城里都罢了。 于是罗氏便选了个晴日带着段月容、许敬一路风风火火到了西雁铺子,伙计们还认识她,又看都是女眷,连忙通报了里头,许宁便出来接着进了内院,宝如也懒怠梳妆,只随便换了件过得去的家常衣服出来迎接,罗氏看她一副眉低眼慢的日子忙问道:“果真有孕了?” 许宁点了点头道:“已一个月多些了。” 罗氏连忙做了副替他们高兴的样子道:“你爹爹听了很是高兴,只是如今家里才办过丧事没多久,不好就上门道喜,又怕你们年纪小,赶着让我和你大嫂过来照顾你媳妇儿,给你们说些禁忌,依我看,过几日我回去,留你大嫂在这儿照应你媳妇儿可好?” 宝如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是微笑,却看许宁摇头道:“娘和大嫂来住几日教教我们,我们自是欢喜,但却不宜长住,我这儿门舍浅窄,前边一进都是铺子,来来往往每日客人多,嫂子还年轻,住在我这儿瓜田李下的,于名节有碍,对孩儿的前程难免也有影响。” 罗氏如今对这个儿子是百依百顺,最是喜爱不过,又看他得了县太爷的青眼,更是信服他,听他说出一番道理来,自然道:“是我没想周到,那我们便看几日便回去了。” 唐宝如在一侧听到却是看了许宁一眼,有些意外,许宁虽然尊重嫂子,却不是这等迂腐的人,上有婆母,下有孩子,自己也在内院,乡户市井人家,房舍浅窄,哪里不是这般一家人住的,哪里就会想到名节这上头,再则他一贯对罗氏算得上极有耐心了,很少当面不给亲娘面子的,即便不想她们住下,也不至于才见面便直接拒绝,先住下再私底下说服更符合他从前一贯的样子。 说话着便已到了午时,段月容便要去厨房做饭,许宁又直接拒绝道:“嫂子是客,这前边大厨房专门请了灶上的,并不需要嫂子辛苦了,陪着宝如说说话给她解解闷便好,只一条,敬哥儿如今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嫂子要多多注意,小孩儿不知轻重,恐怕冲撞了宝如。”段月容白净面皮登时便红了,结结巴巴道:“知道了……我会看好敬哥儿……”一边眼眶却是有些红了。 宝如看她尴尬,连忙笑道:“敬哥儿一向乖巧,有他在跟前,也能开怀。”将话题带过去了。 陪着罗氏和段月容吃过午餐,小荷带着她们去客房安置后,宝如问许宁道:“你一向外头都是个温和谦让的性子,今儿怎么竟转了性,大嫂一贯处境艰难,你何必当面让她下不来台,婆婆若是觉得我们也不喜欢她,她日后岂不是更艰难了。” 许宁迟疑了一会儿道:“你这一胎贵重,你须万万小心,嫂子那边偶然说几句话便好,不必应酬太多劳神。” 唐宝如不以为意道:“我够小心的了,我娘从前怀我的时候,一样在街上卖夜宵,还说劳动一下才好生的……”许宁却仍说道:“我和小荷说了,这些天我给她加钱,哪里都不必去只管跟着你,你自己食水都要注意。” 他这些天都是这般啰嗦,唐宝如漫不经心应了,一边解了头发,为了迎接婆母,她匆匆忙忙梳了个髻,却是有些紧了,她一边解开发髻一边想,罗氏和段月容其实不住才好,家里有她们在总有许多不自在,大概许宁也知道自己如今不想看到她们所以才打发走她们……忽然她的手顿住了,转过头去看许宁:“你该不会在想我们前世没孩子……是大嫂的问题吧?” 许宁沉默,唐宝如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这样想?”段月容是个再柔弱善良不过的人,许宁这是复仇心切,把所有人都当成敌人了? 许宁顿了一下道:“本来没什么证据,不该无端揣测,又怕你稀里糊涂的毫无戒心,我们前世无子,只能过继敬哥儿,若我没有事败,她原应是最大的得益者。自你得孕后,我也一直在想这一世究竟和前世有什么不同之处,如今想起来前世我们这个时候还未圆房,但是过年的时候因才成亲,我娘和大嫂也是来看过我们的,而这一世我们是主动回去看的。” 唐宝如有些懵懂道:“是啊,那一世你娘和大嫂来看还带了些礼,饭都没吃说有事就回去了,你那几天还和我怄气了,我到现在都没想清楚,你那时候莫名其妙和我生气什么。” 许宁抿了抿嘴,他那时候刚成婚,年纪还轻,面皮薄,出入都被人指点那是唐家的赘婿,心情本就不好,母亲和大嫂来看自己,却连饭都没留,比出嫁的媳妇还不如,至少别人是正经亲家,自己却犹如被卖出去的童养媳一般……当时那种耻辱得恨不得去死的心情,如今想起来仍十分鲜明。 他别开话题道:“区别就在于,哪一次家里送过来的节礼,我们收下了,而这一次家里的节礼,我们在路上翻了车,摔了,这一世的节礼虽然比上一世厚许多,但是油、花生、酒,这几样是一样的……我曾听说过北边乡间有棉籽油会令人不育……” 唐宝如悚然而惊,想到了那日翻车时,节礼尽皆打翻打碎,满地的油污和烂鸡蛋淌了一地,他们当时只简单收了下花生等物,那些油、酒都没有要了……她转过头看许宁,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过年那会儿,许平还在……便是上一世许平也还在,如果是那些节礼有问题,你嫂嫂怎么可能这么早便打算起来!” 许宁不说话,过了一会才有些疲惫道:“也许是我想多,但是,若是三弟也不能生呢?他在家的饭食,都是大嫂cao持……” ☆、第29章 宁枉纵 唐宝如感觉到脊梁上生气一阵冰凉的寒气,身子微微颤抖:“怎么可能,嫂子一贯软善怕事,连杀鸡都不敢的……再说了你早已出赘,她难道就能未卜先知,知道你能大富大贵?知道来谋算你的家产?许家全都无后,对她又有甚么好处?” 许宁摇了摇头道:“昔年我曾听京兆尹说过一个案子,一家子爱磋磨媳妇,媳妇一贯逆来顺受,有一日却忽然受不了了,便将药老鼠的□□放在饭里将一家子全毒死了。宝如,我知道你同情大嫂,但是人心莫测,当年你一直待大嫂很好,和宋晓菡水火不容,偏偏宋晓菡和嫂子也算融洽,她还说大嫂有教她制酒,可见她此人与人交往并无个人好恶,只为别人对她有没有用……她孀居在家,唯一指望只有儿子,俗话说为母则强,她未必不会为了儿子尽力搏一条出路。若是我和三弟都无子,许家唯一的孙儿就是敬哥儿,那时候整个许家都不敢再委屈她,更是要举许家之力栽培敬哥儿……甚至也并没有想那么远,仅仅不过是为了气不过为自己日子好过些罢了,又有可能并不是针对我,我细想若是只是对着三弟,可能我只是池鱼之殃,我娘一贯吝啬,家里的油粮米面rou,样样都要把持,还经常偷偷给我三弟做吃的……” 唐宝如连嘴唇都在抖:“我对大嫂一向尽心尽力,连敬哥儿也是,一年四季衣服鞋子哪样不是亲自过问,每天食宿、伺候的丫鬟,也是样样考虑,她一贯也是温和可亲,待我从无异样,时常和我说些体己话……” 许宁淡淡道:“你若有了亲子,待敬哥儿还会那样好吗?便是爹娘,定是也更偏向我的儿子一些……哪里还会重视她和敬哥儿。” 唐宝如忽然揪住许宁衣襟霍然站起来厉声道:“你是不是前一世已有怀疑!却从来没说,看着我傻乎乎的……”她已是气得微微发抖,自己上一辈子的所有苦痛,几乎全因这无子而起,从前只怨命苦,怪许宁忘恩,却没想过这苦命居然有可能是被人害的! 许宁有些愕然,连忙扶住她道:“前世我并没有疑过她,你想想我们在京里也是站稳脚跟后才接了我爹我娘并大嫂过来,之前我们两人独居京城那样长的时间都无孕,我如何会疑到她身上?只以为是我们命中无子,这一世你有孕后,我仔细回忆,方想起节礼这一节来,只如今那些东西都已不在了,无法查证,虽没有确凿证据,我只是想着宁枉勿纵,你小心一些总是好的,过两日我就把她打发走,待生下孩子再做打算。” 唐宝如松了衣襟,心思烦乱,许宁看她气成这样,连忙轻轻抚摸她的背替她顺气道:“你消消气,上次一生气都晕过去了,如何生这样大的气,兴许也是我多想了……毕竟经历过前世,我如今轻易不信人,大概大嫂也未必就是这样的人,她也就一村妇,平日也很是软善的,未必就能如此心思缜密了,再者也有可能是因为前世没圆房的原因……或许我们命中仅有这一子了……便为这,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他有些懊悔起来,唐宝如如今有孕,大夫说过切忌思虑过多,自己开始只是怕宝如没有戒心被人算计了去,如今想来自己兴许也是太过疑神疑鬼了——曾经恩重如山的座师将自己推出去成为众矢之的,曾经相交莫逆的好友出卖自己,曾经信任有加可托付妻子的良朋却在死后将宝如送给上司…… 他知道他这一世很难再信任谁,即便是生身父母……奇迹的是和自己共同经历过一世一样没有好下场的唐宝如,却的了他的信任,至少她和自己一样,绝不舍得腹中的这个孩子不能出世。 唐宝如被许宁扶着坐下来倒了杯热红糖茶,顺了顺气,想了一会儿仍是不得头绪,发现如今除了敬而远之段月容,别的也什么都不能做,总不能为了这无稽之谈就毁了一个可能被冤枉的人,更何况段月容还带着一个敬哥儿。 她抬头看许宁喃喃道:“我们真的能生下这个孩子么?”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向要强的脸上多了一股脆弱之态,许宁一向见她都是刚强之态,不由微微怔了怔,虽然这一段时间的事情让他心里也笼罩着浓重的阴云,这一刻他却陡然生了豪情,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坚定道:“当然可以,有我在呢。” 宝如有些不习惯许宁的亲近,挪了挪开,许宁觉察到了她的疏远,收了手若无其事道:“厨房那边我会让人盯紧,我娘她们带进来的菜我全让人换掉,你需要注意的就是眼前的吃食茶水只要离开视线过了,就不要再用了。” 宝如应了声,过了一会儿又有些担忧道:“若是冤枉了她还好,若是没有冤枉,她会不会见事不成,一不做二不休害人,你爹娘不会被她谋害了吧?”她虽然十分厌恶许家两老,但还没有恨之欲死的地步,而一想到前世自己无子可能是段月容害的,之前种种软善都有可能是心机深沉,她就感觉到毛骨悚然,仿佛身旁窥伺着一条阴险的毒蛇。 许宁叹了口气道:“她谋害了爹娘对她有甚么好处,对敬哥儿更是有害无益,媳杀公婆这是死罪,你放心,这些事情我自会考虑,前世她直到最后,也不曾有过什么不对……我被问罪的时候,敬哥儿被流配,她听说是充入教坊,也许是我多想了……待我找个时机试她一试。” 唐宝如问:“怎么试?都怪我快嘴,今儿大嫂问我上次的酒可好喝,我已是告诉她都摔没了……不然拿出来试试她就知道了,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她有些恼怒看了许宁一眼。 许宁点了点头道:“我本就是想骗她你做的那金瓜烙是用她给的油炸的,看她敢给敬哥儿吃不,结果你嘴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描补,我后来想了想她吃饭之前神色也无异样,给敬哥儿递点心的时候也并不惧怕,我想着也许我猜错了也未可知。” 宝如喃喃道:“希望是猜错了,我真不愿疑她,若是连大嫂都信不过……”屋里暖和,又刚陪婆母大嫂吃过饭,她说着话开始觉得眼皮有些粘滞起来,许宁看出她神色困倦,便道:“你歇息下,想不应付她们就直说不舒服就行,我交代小荷就好。” 宝如怏怏地挥了挥手,自己宽了外袍窝上床去,她受的打击太大,一时还不能接受,只闭了眼睛歇息,却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许宁有些失笑,去替她盖了盖被子,心里想着唐宝如倒是自己前生后世见过最简单的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往往直接都显露出来,不需要费心思去揣测和应付。经历过一世的他现在才发现,唐宝如这样的个性留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是一件很合适的事,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倒是曾听过一句话,上了年纪后,喜欢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相处着觉得不累就好。 因为被许宁提醒过,第二天段月容抱着孩子过来看宝如的时候就小心翼翼的,还是跟着罗氏过来,罗氏来是为了表一表关心,她失去了两个儿子,如今只剩下许宁一个亲子,将来终身都要靠他,如今媳妇又怀了孕,看起来儿子也十分心疼这个媳妇,少不得拉下身段向媳妇示好——毕竟许宁还要靠着唐家读书院参加秋闱,靠许家是供不起的。 宝如听着罗氏说着些怀孕要多走动不然以后不好生,她当年怀了孕一样干许多家务,给田头送饭,结果在路上发动生下了许平等等的旧话,有些厌倦,这些话她从前也听过,不过当年罗氏都是为了证明宝如是因为太过娇生惯养所以才不好生养才拉出来举证的。段月容倒是说了些实在的经验,吸引了宝如的注意力,她虽然心里还对她有着戒备,却仍然忍不住询问:“果真这样便可看出男女?” 月容腼腆道:“也是别人说的,不过我当时怀敬哥儿的时候,确实是左边更深一些……反而是酸儿辣女不太准,我当时其实就好吃一口咸辣的,觉得香得很。” 宝如追问:“若是两边颜色一样呢?” 月容呆了呆:“这我就不知道了……” 罗氏接口道:“我生了三个儿子,就没注意过这些。”一边已是好奇地拿起窗前桌上摆着的一方色如玫瑰的鱼形澄泥砚仔细看,一边问道:“这是砚台?怎么还有这样颜色的?值多少银子?” 宝如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呢,是二郎用的,听说是同窗送的,不知值多少。”其实这样颜色砚台自然是许宁给唐宝如买的,他自己用的都放在书房里,唐宝如对付罗氏有着丰富战斗经验,自然是坚决不给她念叨女人无才便是德,妇人写字用这么好的砚台的机会的。罗氏听说是儿子用的,连忙小心翼翼地放下,又去摩挲那紫檀笔筒,青瓷镇纸,有些惋惜道:“读书居然用这样贵重的东西,摔到地上怎么得了。” 宝如笑道:“听说学里别人都用这些,讲究个风雅,我也不懂。” 罗氏登时便觉得这个媳妇看的顺眼了些,会疼自己儿子,便道:“二郎在外,结交的都是博学之人和贵人,需这些行头妆点,你平日里多留心替他打点,莫要让他丢了面子,惹人耻笑。” 宝如心下冷笑,表面仍是娇憨一片:“二郎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二郎的。”这一世她才懒得和罗氏掰扯什么道理争强好胜,一切都只管推许宁身上便罢,罗氏听宝如说的话心里熨帖,暗想二郎果然有些本事,把媳妇的心拢得很是不错,口中仍是教训宝如:“你也许学着一二,将来应酬往来,你须知些底里才不会给二郎丢人哩。” 宝如嘴上应着,敷衍了一会儿便看到许宁果然进来道:“大嫂第一次来,娘要不要带大嫂去念恩寺拜一拜,给敬哥儿求个平安?” 罗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正好也该给你媳妇求个平安符才是。”一边又转头对宝如道:“我看你今天精神好像还好,不如和我们一同去。” 许宁道:“岳母有替她求了,再则她身子不好,外头冷,又要爬山,还是莫要让她去了,我让小荷已给你和大嫂备好了上香用的物事,娘若是想去,现在立时就能去。” 罗氏心里却想着要给许平也祈个福,保佑他来世投个好胎,连忙道:“那我们这就去。”一边风风火火的把段月容和许敬都带走了。 许宁看宝如嘴角似笑非笑,忍不住道:“看来你和娘、大嫂谈得还好?”宝如呵呵笑了下:“其实你娘挺好应付的,真不知前世我怎么那么傻,偏要和她对着来,最后吵得不还是自己肝脾疼。” 许宁嘴角抽了抽:“大嫂那边没什么吧?”宝如皱眉摇头:“看她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怕事样子……我真不信她能做出那样断人子孙的阴毒事儿。” 许宁也只是叮嘱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己小心就好了,若不是当然更好,只要她一直安分守己,我也不会亏了敬哥儿,他也是你肚里孩子的堂兄,将来好好教养,总是手足兄弟。” 宝如垂下睫毛,过了一会问:“若是个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