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更让翰垠不敢相信的是，在他那般严密的监控之下，雅歌竟然悄无声息的就掌控了如此之多的军权！政权如果没有军权作为支持，也不过就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忍着身上传来的剧痛抬头看向那仍然在玉座上笑颜俊雅的君王，翰垠第一次感觉到在那道笑容下隐藏的可怕。为什么他之前都没有发现，那双墨瞳之中的幽暗是那么的深邃，深到他什么也看不到。 眼光稍移，翰垠在看到站在玉座旁面无表情的塙麒的时候忍不住微哂了一下。代表着仁义的麒麟，竟然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君王犯下如此血腥而不加劝谏！他这次面对的竟然是能将麒麟也洗脑到如此地步的君王，应该感叹自己成为了这位君王的踏脚石吗？！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翰垠的内心深处却很是满足。有这样的君王坐在玉座之上，巧国也许也能成为常世最为昌盛的国家之一。而前提，则是那属于君王的权利回到君王的手里。 翰垠低头垂目，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殿外响起的沉稳清晰的脚步声多打断。随着胄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一道邪佞的嗓音响起：“陛下，你的命令臣已经全部完成，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吧？” 翰垠震惊的看向这有着一头红发的男子，这是他当初好不容易才找来的禁军右将军。前一位右将军实在是太不小心，被雅歌刚好给抓了个正着，为了不让朝堂太过动荡，翰垠也只能忍痛放弃这位与他合作良久的伙伴。 接着他在淳州州府河西巧遇了一位武艺高强性格邪肆的红发男子，在一番探查后发现这是一位来自黄海的朱旌。因为时常要与妖魔战斗，所以才会有如此绝佳的武艺。 翰垠花费了不少精力才接近了这位红发男子，好不容易获得了他的信任，又耗了不少时间才让红发男子愿意帮他，成为巧国的官员。翰垠没想到，让他如此费尽心思才挖来的人才竟然会是雅歌的人。 看来，他所做的一切早就在塙王的掌控之中。而他迟迟的不下手，不过是因为猫捉老鼠的玩味？想到这里，翰垠忍不住怒气上涌，抬头狠狠的瞪着那坐在玉座之上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君王。 “麻烦你了，苍首。”雅歌点了点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走下玉座，来到了翰垠身前，“我的冢宰大人，你看上去好像还不太服气，嗯？” “你放任我们就这样躲在后面，很有意思吗？”翰垠冷冷的盯着雅歌，有些扭曲的面孔彻底失去了他曾经仙风道骨的慈蔼模样。 “啊，很无聊呢。”雅歌蹲下来，笑容满面的和他平视，“可是我也只能忍耐这份无聊，谁让我的冢宰大人这么能干呢，所谓能者多劳，不是吗？”无视了翰垠眼里的嘲讽，他继续说道，“这翠篁宫里那么多官员都在冢宰大人你的掌控之中，我要是做出什么不在你期待之中的事的话……” 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雅歌挑眉站起身：“虽然我并不怕你的那些手段，可我真觉得麻烦。本质上，我是一个很懒也很大度的人。那些麻烦的政务你不交给我处理，我乐得开心。可是冢宰大人，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我才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决定这个国家今后会成为什么样国度的，只能是我！” “作为秉承天意的君王，一直被你们这般架空，就无法通过天帝最初的考验。如果连第一座山都翻不过去就失道的话，我会成为尚隆和骁宗口里的笑柄的。所以冢宰大人，你实在是不该将我看作是巧国之前的那些君王一样的货色。” “我并不介意手上的权利被分散出去，却介意那些分散的权利都在你一人手上。太过集中的权利，就会引来败落，冢宰大人。” 雅歌的一番话让翰垠无言以对，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但在君王面对这些束手无策的时候，作为冢宰的他只能自己顶上，而后，慢慢的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会被麒麟所选出的君王，都是有成为一代明君的资质的，可惜他们都没能成长起来就陨落了下去。这其中，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也有他这个冢宰的原因。上一代错王如果不是无法接触政务导致抑郁最终却将一切都算在胎果身上的话，或许巧国之前无王的假朝就不会时间那么漫长。 在那愈加黑暗的岁月里，翰垠拼命的努力维持着巧国，甚至连睡眠都没有时间。如果不是他仙人的体质，大概他也撑不过那段时间。这样的翰垠让翠篁宫官员敬佩，也对巧国的麒麟不选择多次前往蓬山升山的翰垠大人为王而不满。 这些人都不知道，翰垠不是不想睡，而是他不敢睡。 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错王崩逝之前那看着他不加掩饰的仇恨眼神，想起错王口里那只被自己选中的君王所杀，眼神哀伤忧郁的塙麟。 这些，都是他的罪。 即使给自己找的理由再冠冕堂皇，翰垠也是知道的，朝政不能掌握在君王的手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为了自己的私心，他却愈发的不想也不敢放弃手中的权利。 原因很简单，如果是他为王的话，他绝对不会让手下有一个他这样的官员。 翰垠很惜命，虽然他已经活了几百岁了，但他仍然不想死，更不想离开他早已习惯的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成为阶下囚。 十二国记世界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过事到如今，即使翰垠再不愿意，他也必须接受相应的制裁。雅歌不是不能解决翰垠的忠心问题，搜魂大法一出，即使翰垠是仙人，从此以后也只会对他服服帖帖。 只是如果放过这位冢宰大人，雅歌之后的执政就会相对辛苦。 犯下这般大错的冢宰都能被主上所原谅，百官有了比较，雅歌再想竖立起自己的威望就没那么容易了。而在经历过系统的“背叛”之后，雅歌的性格也稍微有些变化。 任务他仍然会努力完成，却不像以前那样会花费相对比较多的精力。 任务能够完成就好，反正他这样不停穿越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更何况不管他在任务世界待上多久，现实世界也不过就几个小时。他虽然需要积分换取东西，但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着急。 慕容曦，在她懂事之后是否就会愿意背负上他这个兄长所给予她的命运？ 修仙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好事。 长命百岁，永葆青春，岂不快哉？ 可是，修仙就真的好吗？拥有无尽的生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十二国的君王。 华夏历史上的君王都想要长生不死，永远做那人上人。从秦始皇派徐福前往蓬莱仙山求取仙药开始，到清朝的雍正皇帝晚年沉迷丹道，不知道有多少个皇帝在“长生”的路上一去不返，可惜最终的结果却永远无法逃开那黄土一抔。 天帝或许就是看到了这样的历史，所以才创建了十二国这样的世界。 如果要说这个世界跟华夏一点关系都没有，雅歌是完全不相信的。不管是官员名称还是礼仪制度、治国方略，甚至是那些妖魔的形象都能从华夏的书籍之中找到原型。 只可惜天帝所创建的这个世界最终也没能变成他所期望的那样。如果要追究一个原因的话，雅歌只能说是因为这位天帝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无法理解人类的欲望和心理。 人类想要长生的欲望是无法阻绝的，可当长生真的降临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够完全的以平常心相待？在这种长生还有先决条件之下，人更是容易失去平常心。 而一位明君，最需要的就是平常心。 或许他是生活在那云端之上，但他的心里，包含的却该是云海之下的苍生。 能做到这样的君王或许并不少，但能够长长久久坚持下去的却并不多。各种各样的苦难摆在君王的面前，需要他一一的客服。在收复朝堂，并且忍受得了昔日认识之人的老迈离去之后，才算是真正的跨过了君王的第一座山。 而接下来，还有很多座山需要君王去跨越。就算是仙人，那也还没能脱离“人”的范畴。是人，就会感觉到疲惫，就会累。 所以十二国也不会有永恒的王朝出现。 也或许，这就是天帝想要的？ 如果能有一个明君能够长长久久的坐在玉座之上，那么百姓就能获得安定幸福的生活，就像现在奏南国和雁州国的百姓一样？而这一切，都依赖于麒麟能否选出一位天帝眼中合格的君王？ 雅歌只觉得，在这位天帝的眼里，大概十二国世界也只是他的一个游戏而已。那些因为没有王而死去的百姓，也不过只是蝼蚁，就像他之于系统。 比起有着天道存在的世界，这个被神明制定了天纲的世界，生存更加的辛苦。 不过对于雅歌这个老油条来说倒是算不上什么太难，不管是在哪个世界，只要掌控了规则，再在规则下行事，那就不会有什么太过麻烦得事出现。他不想再背负上过多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个只要不失道他就能一直活下去的世界，他不想给自己制造过多的牵绊。 塙麒是没办法，这是这个世界的天地规则赋予他的半身；而苍首那家伙……当初他们不打不相识的时候，雅歌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王，只是想着完成阳子的任务就好，所以才稍微肆意了一点。 虽然当初因为修仙所以暂时解决了一直穿越的心态问题，但雅歌走的毕竟不是段情绝爱的无情道，那些曾经成为他妻子的任务目标，还有那些孩子和亲人，始终在他心里留下了一定的位置。 他本来记忆就好，在修真之后更是差不多过目不忘。想让自己坚持得更长久一点，并且在某一日将系统给反攻，雅歌必须让自己再洒脱一些。以往的他或许做不到，但现在…… 雅歌是真的看开多了。 得失心不再那么重，心里的挂念不再那么多，让雅歌的儒雅之上更多了几分潇洒。 他的变化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缓慢的，除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塙麒，就连曾经和他关系很好的阳子也没能发现。 雅歌是清楚自己的变化的，而这样的变化却是让他在计划行动前的时候修为突破到了化神期，这也正是为何翰垠会觉得雅歌的发难非常突兀的最大原因。雅歌临时闭关了将近半年巩固修为，所以才让他又多蹦达了几日。 翰垠的最终结果是被贬除仙籍，逐下云海，去体验一番他久违了几百年的平民生活。而在接触到里家的那些百姓之后，他终于真正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初他为什么会在那么一大把年纪成为巧国官员的？不正是他想要改变巧国，让巧国变得更加的美好么？ 可结果呢？ 着看着自己短短几个月就变得粗糙曾经保养良好的双手，翰垠苦笑起来，在对着翠篁宫所在方向虔诚的行了跪礼后，他选择喝下早已准备好的毒酒结束自己的生命。 曾经他很怕死，现在却觉得死才是解脱。他所犯下的罪孽是无法洗清的，如果没有他把持朝政多年，巧国或许不会是现在这么一副贫瘠的模样。就算那些百姓说多亏了有王，今年种下的种子长了出来等到了秋天就能有收成，但看着他们瘦骨嶙峋的模样，还有那为了新芽欣喜若狂的模样，翰垠就越加的痛苦。 本来，这些百姓不用受这些苦楚的；本来，前几任的塙王也有可能成为延王或宋王那样治世几百年的明君的；只是，他没给他们机会。 低吟了一声，翰垠嘴角缓缓流出污血。在彻底闭上眼睛之前，他只希望塙王能够成为明君，这样他也算是弥补了一些。毕竟，他和他的属下都是这位塙王最开始的磨刀石。 浅野郁也，是踩着翰垠一党的落败而上位的，总算还是在历史上留名了，即使这是一个污名。 在翰垠闭上眼睛的一瞬，雅歌放下了手中的书信，似笑非笑的看着桌案前板着脸不发一语的塙麒。这两年，当初看上去还很稚嫩的塙麒也成熟了不少。“怎么，塙麒你对我这样的处理方式有异议？” 塙麒蹙眉摇了摇头，片刻后，又微微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有异议还是没有异议？”雅歌挑眉。这塙麒如今也是越来越不好玩了，当初那么容易因为他一两句话就变脸，现在也越来越跟景麒那个面瘫像了。或许，他应该减少和阳子的往来，免得他的麒麟被景麒给带坏？ “……主上，翰垠……非死不可吗？”塙麒好半晌后，才用他有些干涩的嗓音挤出了这句话。 “我可没有让他死，是他自己选择的自杀。”雅歌耸了耸肩，垂目看向桌案上的那封书信时，墨瞳变得幽深无比。这翰垠，还真是不简单啊，死之前还给他来这么一封信添堵。 张了张嘴，塙麒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他的主上他又岂会不了解，这两年来，主上走的每一步他都看在了眼里。其实翰垠可以不死的，但他要是活着主上就会有麻烦，所以主上才选择了这样软刀子杀人的方法。 虽然心有不忍，但塙麒心里也明白主上这么做是必须的。而且在这封信送到的时候，想来翰垠已经喝下了那杯酒。既然这样，他又何必为了翰垠而和主上弄得不愉快？ 抿了抿唇，塙麒默默的站在一旁，表示他对雅歌的臣服和支持。 对塙麒这般的知情识趣雅歌是满意的。看多了景麒和延麒的圣父光辉，能有这么一只懂得控制自己本性的麒麟，他已经不能有过多的奢望。能不对他一直劝谏就好，因为某方面来说，雅歌是一个极度自信却并不盲目的人。虽说他不会在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任务上，但他也不会轻易就让自己任务失败做白工。 “塙麒，你想要一个名字吗？” 淡淡的问句，让塙麒惊讶的瞪大了眼。他眼眶有些湿润的注视着他微笑的主上，怀疑自己刚刚听到的会不会是一个幻觉。麒麟都是没有名字的，成为成兽后，他们直接冠上所属国家的国姓，然后后缀雄者为麒，雌者为麟。 常世里拥有名字的麒麟很少，因为他们的名都是由君王所赐下，代表着君王对自己麒麟的喜爱。 雁国的延麒和戴国的泰麒是例外，他们是胎果，才会有各自身为胎果时的蓬莱名字。而他们的君王也给他们另外赐了名字，泰麒常用的“蒿里”就是乍骁宗给他起的。 而延麒六太由延王赐下的名字……“马鹿”这个名词在蓬莱语中意味笨蛋，六太自然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想起尚隆给他的属下还有麒麟起的字，雅歌也不得不为他们掬一把泪。不管是“无谋”、“猪突”还是“马鹿”，个性都实在是太过鲜明。 十二国记世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怎么，你不要想吗？” 雅歌的话音刚落，塙麒就几步上前拼命摇头：“我想要，主上！” 塙麒圆睁着眼睛的急切模样逗乐了雅歌，让他轻笑出声。抬手摸了摸塙麒少年的头，他面色温柔：“‘璟玖’，这名字你喜欢吗？” “璟玖……”塙麒低头喃喃低语着，随后抬头欣喜万分的看着雅歌，“我很喜欢，谢谢主上赐字。”即使只是似玉的石头，但也发出了玉石独有的光辉。这是否意味着，他的主上已经承认了他这只麒麟呢？ “稍后我让司会起草相关文书，明日颁布下去。”雅歌起身伸了个懒腰。即使这本是个很不雅的动作，但在他做来，也是行云流水毫无丝毫的违和感。瞅了瞅桌上几堆小山高的奏折，他挑眉看向塙麒，“总算是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要一起到竹林里走走吗，璟玖？” 忙不迭的点头，塙麒亦步亦趋的跟在雅歌身后离开了书房。他们走后，自有女史将相关的文件送往该送去的地方。 **** 翠篁宫，因栽种着各种各样的竹子而得此名。 闲暇时，雅歌喜欢在竹林深处摆上案几，点上熏香，或弹琴，或品茗，或浅酌几杯，以作消遣。而这时候，一般伴在他身边的不是塙麒就是他的禁军右将军苍首。 能够常伴主上身旁对塙麒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而对苍首来说，却是不太开心。明明说好只需帮他暗中收复军权，结果现在却是无法从这位置上下去。不过也罢，这将军他当着还算有意思，手下的那些军士调教起来总算是让他少了些愤懑。